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女孩子的嗓音清软,比琴弦拨弄出的乐声还要动听,谈行彧边享受边摇头,故作不满意:“好像还是少了点味道。”
纪见星接连试了十几遍,甚至用上肉麻的撒娇音,看他露出差强人意的表情,忿忿不平道:“你叫我名字听听?”
他不也整天叫她纪小姐、纪总的,说不定到时是他先穿帮呢。
男人半张俊脸隐在树木的碎影里,看不真切,薄唇微启:“星宝。”
低而宠的两个字,就这样从他口中出来,仿佛提前练习了千百遍,又像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直击纪见星耳膜,直抵她的心尖尖,以致心跳漏了半拍。
纪见星的第一念头:太犯规了。也许他都没察觉吧,这一声真的很像在唤心上人。
第二念头:平时只有爸妈哥哥跟林紫才会叫她星宝,可听他叫,似乎也没有半分违和感?
第三念头:这么好的演技,如果他进娱乐圈,那还有影帝什么事啊?
她甘拜下风。
纪见星练习叫他的名字到暮色四合,掩在花林间的路灯亮起,保姆过来请他们回去吃晚饭。
外公外婆已经坐好在等他们入席了。
长桌上摆了十八道菜,是A市人招待贵客的最高礼遇,其中大部分是她爱吃的,纪见星终究是顶着假女友的身份上门,颇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落座,谈行彧坐在她旁边,提醒似的轻捏两下她指尖。
保姆送上纪见星亲手做的寿桃包,个个胖乎乎的,白里透着红,逼真又讨喜,还有另一份礼物玫瑰香薰蜡烛也深得外婆喜欢,她是闻香师,尤其钟爱玫瑰香,蜡烛独出心裁地雕刻了仙鹤衔花从云林而下的图纹,飘落的花瓣拼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样,光是这份心意就让外婆感动,别说寿桃包里还裹了她最爱吃的红豆馅,甜度掌握得甚合她口味。
外婆心里有底了,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孙媳妇,她给外孙使眼色:还不给我孙媳妇布菜?
谈行彧知道女朋友爱吃鱼,用公筷夹了清蒸鲈鱼最嫩的部分到她碗里,外婆满意地点头,是个会疼老婆的。
纪见星面前刚好摆了一盘青椒酿肉,于是礼尚往来地给他夹了一块。
外公外婆脸上的笑意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外婆吃下的定心丸有些失效,一颗心摇摇欲坠着,她欲言又止地说:“小星,行彧打小就不爱吃青椒,用作调料的青椒丝他都要一根根挑出来的。”
完了,露馅了。
纪见星内心慌得一批,面上丝毫不显,笑意盈盈地看向某人,朋友,青椒招你惹你了?!不吃青椒就算了,这么致命的问题也不提前透个底?!
谈行彧握着筷子,拨动两下碗内的青椒酿肉,眼神宠溺地回视她:“小星很喜欢吃青椒,我和她在一起后,也学着吃青椒了。”
他三两口吃完了青椒酿肉。
原来是这样。
外婆悬着的心放下了:“行彧挑食的毛病我说多少次他都不肯改,还是小星你有办法,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啊。”
咦?谈先生这波危机公关做得不错嘛,不仅轻轻松松过关,还顺便秀了一把恩爱,一举两得啊。
纪见星秉持着多吃少说的理念,埋头吃鱼肉,他又给她夹了菠萝咕噜肉,酸甜可口,酥脆浓香,她吃完还想再吃,谈行彧阻止了,换了水晶白切鸡:“咕噜肉热气,吃多了容易上火。”
他的声音浸着几分暧昧:“你前阵子不是还长溃疡了?”
他居然连这都知道?!
纪见星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从外公外婆的反应来看,他们已经成功被带偏了,以为他是亲亲时发现的。
哎,作为初吻还在的纯情少女,她的清白已然被这男人毁得七七八八了。
外婆笑着问:“小星,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是一道送命题,出题范围还是在他们压根没有演练过的知识盲区!太太太大意了,他们是直接从“恋爱”状态开始的,小到称呼,大到亲密接触,不停地练习,磨合,偏偏忘了顺“恋爱”前的时间线和相关细节。
纪见星不知如何作答,朝旁边的人发送求助暗号,他神情安安静静的,似乎也在思索答案。
外婆又问了一遍:“小星?”
纪见星在桌下悄悄扯他袖子,快帮我解围啊!
外公看过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没有没有,”纪见星连忙摇头,干脆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开口——
“三个月前。”
“两年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交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外婆外公面面相觑。
麻蛋,她想着以他们慢热的性子,一个月就天雷勾地火坠入爱河不太现实,所以故意往前推了两个月,结果他倒好,硬生生编造了个两年前出来!!!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露馅了。
纪见星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再看外公外婆,努力减少存在感,她做好被戳穿假女朋友身份的心理准备,甚至想好了道歉之词。
外婆不敢相信,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是轻微发颤的:“……行彧?”
谈行彧不慌不忙地解释:“两年前,我在加州和小星有过一面之缘,对她心生好感,可那时刚接手棠盛集团,加上又是异国,所以就没做进一步打算。”
他微笑着看向她:“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在桐城重遇。”
绝了绝了,这都能圆回来。纪见星接过他的剧本,哦不,是话尾:“其实在加州那次只是宴会上匆匆见了一面,我对行彧没什么印象,毕业后回到桐城又因缘巧合遇见他,慢慢接触下来,我们都觉得这缘分太难得了,所以就决定在一起。”
说得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所以,是行彧先对你一见钟情咯!”外婆作为头号CP粉,是自带千层滤镜的,她几乎立刻就相信了这套说辞,激动得拍了拍手,“兜兜转转,月老还是把红线给你们牵上了,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啊!”
外公笑着附和,眼底划过一丝异样之色,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
外婆实在想象不出冰山外孙主动追女孩子的画面:“小星,行彧是怎么跟你表白的?”
“他在桐城的旋转餐厅,为我准备了烛光晚餐,”纪见星面露羞赧,自由发挥想象力,真假参半地说,“然后他借口出去接电话,回来时抱着一大束红玫瑰。”
另一位当事人就坐在身侧,她是真的害羞了,跳过他深情凝视她眼睛的情节,直入正题:“他跟我说,纪小姐,我心悦你已久,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当你的男朋友?”
少女心是不分年纪的,外婆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在他们的甜美爱情中:“好浪漫啊。”
纪见星和谈行彧相视而笑:
谈先生,我接得不错吧?
你喜欢那样的?
纪见星:???
看在外婆眼里,又是另一番的浓情蜜意了。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
饭后,外公让谈行彧上二楼书房,说是要检查他的书法有没有懈怠,在险些翻了两次车后,纪见星不想单独留下来面对外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来帮她善后?于是以想看他写的毛笔字为由,跟着去了书房。
古朴雅致的书房弥漫着淡淡墨香,男人静立桌后,修长的手握着毛笔,笔尖落到宣纸上,先是一横,再是一竖,纪见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出了个“带”字。
“带雨疏星见,回风绝岸喧。”
行云流水,笔墨枯湿浓淡,字形纵逸,辗转断连,粗细过渡自然流畅,笔锋在藏,气势显而不露,看来没荒废,外公心生满意。
纪小姐当然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一个字,哇!两个字,好看!三个字,好好看!而且,他写的诗里藏了她的名字耶,可以的谈先生,又被你成功秀了一次恩爱!
星见,见星,纪见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得这么漂亮,真想拿回家裱起来挂墙上。
谈行彧低声问:“喜欢?”
纪见星点点头:“嗯!”
他本来就是写给她的:“可以送你。”
“真的?”
不过,他现在有额外的条件了:“但你要拿其他东西来交换。”
纪见星努努嘴,名副其实的奸商,锱铢必较,一点亏都不能吃。
“小星,”外公喊她,“你要不要也来写一幅字?”
纪见星普通的圆珠笔字都写得一团糟,更别说书法,没忘记怎么握毛笔算好的了,可她念头拐了个弯,不正好可以写幅字去交换他的“星见”?
她拿起毛笔,有模有样地蘸了墨,谦虚地说:“外公,那我就献丑了。”
写什么好呢?
为表诚意,顺手回应他秀的恩爱,纪见星想了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有他名字里的“行”,又表达了牵肠挂肚的相思之意,完美!
多读点书,总是没错的。
太长了,纪见星索性只写后面两句。
初心是好的,可惜写出来的字……
即便谈行彧有心维护女朋友,对着她那七零八散的狗爬字,实在找不出词来夸,倒是外公看了一眼,赞赏有加:“看似形神皆散,实则暗含童真童趣,俗话说字如其人,知世故而不世故,永葆童心,最是珍贵难得啊。”
谈行彧:“……”
“谢谢外公,”纪见星笑弯了眼儿,“还是您眼光独到。”
不像某人,脸上摆的是什么表情,竟敢嘲笑她?!
纪见星顺利用“童真”换到了“星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外公应该是有话要单独交代谈先生,她不方便继续留在书房,就找了个理由下楼去了。
谈行彧垂眸欣赏着她写的“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还真是别有趣味,其实他知道的,在她心底,一直有个纤尘不染、纯洁无瑕的童话世界。
外公收了笑意,沉声问:“什么情况?”
谈行彧根本没打算瞒他,何况也瞒不住:“和您猜的一样,我还在追。”
“你小子。”既然外孙已有打算,照理说外公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想到什么,还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肩膀,“得抓紧了。”
谈行彧点头笑着:“外婆那边,还请您多费神。”
“她啊,”外公摇头失笑,“没这么快回神,估计得乐上好长一段时间呢。”
楼下客厅。
外婆每晚有小酌的习惯,纪见星被她拉着喝了小半杯红酒,有些上头,婉言说红酒喝起来味道淡,于是外婆又喊保姆拿来亲手酿的青梅酒,倒了满满一杯给她。
半小时后,谈行彧从楼上下来,入目便是窝着沙发,眸色清明,正和外婆有说有笑的女朋友,以及桌上摆的红酒跟去了三分之一的青梅酒,熟悉的记忆袭上心间,他走过去搂住她肩膀:“醉了?”
微醺的外婆揉着太阳穴说:“没醉,小星酒量好着呢。”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要不你们留下来住一晚吧。”
“我没醉!”纪见星还想去拿酒杯,谈行彧握住她的手,“不了,外婆。”
外婆考虑到初次登门确实不好留人,她拿出个鼓鼓的大红包递到纪见星手里:“小星,这是外公外婆给你的见面礼,下次记得要来看外婆啊。”
“谢谢外婆,”纪见星甜甜地说,“下次来还要把我弟带上,纪小怂一定会很喜欢这里的!”
“好好好。”外婆连连点头,“那就说好了,我等你来啊。”
“来!”纪见星勾了勾尾指,“拉钩钩。”
等一老一少拉了钩,为免女朋友醉后吐真言,谈行彧半搂半抱地将她弄上车,外婆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等车子的尾灯彻底从她眼中熄灭,她转身抱住丈夫:“老头子,我好开心啊!”
“嗯,总算如愿以偿了。”外面风大,外公带她进了屋,夫妻俩的欢声笑语被门阻断。
车灯推开浓稠的林间夜色,平稳前行,纪见星意识模糊,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总觉得不舒服,调整了几次姿势,每每要入睡时,头就往下滑。
她睁开眼,轻声喊他:“谈先生。”
谈行彧颇有先见之明地放下隔板,后座成了私密空间,她朝他伸出手:“要抱着睡。”
不等男人回应,纪见星猛地站起身,头晕眼花的,跌跌撞撞倒入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稳住重心,换了跨坐的姿势,靠着他肩膀入睡,嘴唇正好压着他颈侧,鼻间呼出醉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