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了。也不能说完全没见过,有几次也曾从窗户里面远远看到过,家里的帮佣带着他在院子里玩。但那时候她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精力去照顾一个怀有复杂情绪的、又爱又恨的孩子?
所以,不相见便不见吧,就当他不曾存在,也省的彼此怨恨。
卢艳艳的眼里有了些微光彩,她听到自己用许久不曾说过一个字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很奇怪地看着她:“名字?货物怎么会需要名字?”
——卢艳艳一直以为,卢平会将孩子照顾的很好,或许是私生子,也或许是收养的孩子,甚至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无论用怎样的借口都好。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得知,这个孩子跟自己一样,被当成了他敛财的工具。甚至,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那一刻的绝望,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听到少年再一次问道:“你一直很想死的,对吧?需要我帮忙吗?”
卢艳艳点了点头。
少年举起了菜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会去陪你的。”
等卢平回来的时候,卢艳艳已经被剁成碎尸了。卢平顿时无能狂怒,抢过菜刀,将少年砍了……
周队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谨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虽然入玄门好几年了,也跟着解决了好几起恶鬼事件,但这么刺激的家庭伦理剧,也是头一回听说,手里的烤串和奶茶都不香了……
周队长头脑发热,恨不能立刻破案,将这个狗东西绳之以法,便说道:“现在阁楼很干净,不论是地面还是墙面,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不在这里?”
林沫沫反倒是已经冷静下来了,提醒道:“就在这里,这房子是在他们母子死后一周,重新装修的。当时房间里大片的血迹,溅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根据江特助提供的消息,卢艳艳母子是在住进这房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死了。所以,那时候再次装修一下阁楼,也看不出断层的痕迹。”
周队长顿时恍然大悟:“而且不是工人来装修的!”
“是他自己。”景深阳突然开口,“我们家阿飘办事能力真强,刚巧就跟附近的阿飘们说起来这件事。有好几个阿飘都说,他们曾经看到卢平把阁楼的半面墙都砸了,然后在后面的院子里自己和水泥,一桶一桶地提到楼上去,折腾了大半个月,还把地面砖都砸了,请人重新铺的木地板。”
周队长又问:“凶器呢?他杀死自己儿子的那把菜刀,丢到哪里去了?”
闫松明开口道:“儿子杀了母亲,不论是何种缘由,必然会反噬家人,尤其是关系最亲近的人,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卢平才用了‘镇魂’这个邪术。在施术的过程中,所用的凶器必须是同一把,术成之后,凶器会被一同镇在某个德厚福满的地方。”
景深阳记性倒是好得很,立刻就想起来了:“那个少年被分尸的时候,还没有死,院子里来凑热闹的那几个阿飘都说过!所以,这狗东西,是活生生凌迟了他的亲生儿子吗?”
一瞬间的沉默,房间里几个人都没有作声,只听得到卢平趴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声。
卢艳艳一脸麻木,从离开家乡的那天起,就在用自己的人生,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一个“惨”字,儿子怎么死的,她也看的一清二楚,眼泪早就流尽了,心脏也早就痛到毫无知觉了,她的目标就只剩下报仇和让卢平身败名裂了。至于其他的外界信号,她不想接收,也无心接收。
林沫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东敲敲西看看,仿佛在查找什么东西。
景深阳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便也站了起来,抱着奶茶走到林沫沫身边,递给她,又问道:“凶器还在这个别墅里吗?”
“应该还在。掌门说的没错儿,一般来说,凶器是要跟被镇魂之人的头颅,一起送往寺庙之类的地方,去镇着,免得他怨气横生,戾气不散,将整个家庭的气运全都破坏。但,我想不会有寺庙或是道观愿意接这桩事务,看到那个孩子的头颅,他们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凡有点良知的,怎么会继续助纣为虐?”
更重要的是,卢平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所以,头颅应当是送往他的家乡去了。福厚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祖坟。卢艳艳长得这么漂亮,远超卢家的基因水平,未必就不是祖上积福。”
“但是凶器,祖坟是镇不住的,也不能随意抛弃,这可不是一般的凶器,万一被卢艳艳或是儿子的冤魂找到了,卢平的所有努力,也就付诸流水了。所以,应当是藏在一个,对阿飘来说,很危险,但是对卢平来说,却又很安全的地方。”
景深阳被绕糊涂了:“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吗?”
林沫沫没理他,继续敲敲打打,四处搜寻。
景深阳啃着羊肉串,思绪跟着林沫沫的话走,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罗大人的府邸!”
闫松明和张陵山也立刻看了过来,异口同声:“罗大人?!”
因为傀儡事件,两个人对这个名字丝毫都不陌生,乍一听到,顿时犹如打了鸡血。
张陵山立刻就坐不住了,小跑了过来,问道林沫沫:“之前死掉的那个‘罗大人’,真的就只是个傀儡?”
“要不然呢?”林沫沫原本还没想这么多来着,毕竟她之前所看到的,傀儡事件的幕后者就是杨学林,“罗大人”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也并不稀奇。她一直在寻找的,是教授杨学林这些邪术的人——没错儿,她很确定,那是个人类,而且是个与世隔绝的人类,因为她的因果之眼,没有办法看到那人的社会关系。
但是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林沫沫却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被她抓到的那个傀儡“罗大人”,也不过只是个傀儡而已。真正的“罗大人”,可能另有其人。傀儡事件或许与他无关,卢平的“镇魂”邪术,却未必就没有对方的手笔在里面。
就是不知道,这是罗大人为了躲避什么人才制造出来的障眼法,还是,杨学林为了控制手底下的阿飘,特意借用了他的名号呢?
别墅里的阿飘们都说很多年没见过罗大人了,林沫沫是不信他魂飞魄散了的。很可能,是躲在某个地方,或是,改名换姓了。
林沫沫突然又问道:“若是找不到凶器,还有其他的法子,能够给卢平定罪吗?”
周队长愣了一下:“得看尸检报告。但是年份太久了,我也不敢保证。”
卢艳艳顿时暴躁起来:“什么意思?你们骗我!”
林沫沫不耐烦:“骗你有什么用?做人失败,做鬼也失败,闭嘴,老老实实呆着!”
景深阳再次被噎了一下,感觉林沫沫今天不是一般的暴躁。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想了一会儿,景深阳还是决定当个乖巧的跟班,合格的法定监护人就行了。
周队长又说:“凶器是最直接的证据。要是实在找不到凶器,我自然也会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就是要麻烦些。”
尤其是少年尸骨身上的邪术,恐怕将当初的伤痕都掩盖的差不多了,而卢艳艳的尸骨完整,却并不是卢平动手的。要是再找不到凶器,那肯定不占优势啊。
林沫沫点头:“我知道了。那就去找凶器吧。”
景深阳:“啊?真的在罗大人府邸?你找到通往下面的路了吗?”
林沫沫抬起头,看向楼梯的方向:“不在那里,在阁楼。”
这时候,楼上蹭蹭跑下来一个小警员,惊喜道:“队长,凶器找到了,与女性尸骨身上的伤痕一致。”
景深阳迅速明白过来:“这畜生把凶器也铸在水泥墙里了?”
小警员看了一眼队长,又说:“不是在墙里,是在受害者的尸骨里面。”
林沫沫了然:“没办法取出来?”
“会损坏尸骨的完整性。”小警员看着自家队长,“队长,要不您上去看看?”
不仅仅是破坏尸骨这么简单的事情,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要是能顺利破案,尸骨坏了一点也无所谓,相信受害者也不会计较。但,不知道在将尸骨和凶器铸进墙里面之前,被做了什么处理,碰一下就碎一块,已经不小心碎了两块了……
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敢动了,这才急急忙忙下来请教队长,希望寻求其他技术人员的帮助。
周队长看向林沫沫:“咱们上去看看?”
景深阳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跟了过来,坚决做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林沫沫拒绝了他:“你在这里等着张雪珊,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有什么消息及时跟我说。”
“……行吧。”反正在捉鬼事件上,景爸爸他毫无尊严。
林沫沫上了阁楼,不大一会儿,闫松明也上来了,看了看尸骨和凶器的形状,正要伸出手触碰一下,就被旁边的技术人员尖叫着阻止了:“不能碰!再碰凶器不完整了,就没法做伤痕和伤口鉴定了!”
闫松明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收回了手:“好好好,不碰不碰,别紧张。”然后看向林沫沫,“上面是被施了术法?”
“闫掌门应该知道是什么术法吧?”
闫松明呵呵笑:“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是我没带齐全工具。”
他临时被喊来这里,还以为遇到了地狱来的恶灵,是准备着打架来着,没想到竟然要帮助破案,除了法器,他连符纸都没带一张。这个脆弱的小术法,可禁不起法器的折腾,自然也就帮不上忙了。
林沫沫心里骂了一声“狡猾的老头子”,却也没有反驳他,从书包里拿出签字笔和符纸,开始画符。
闫松明好奇极了,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她,又忍不住问道:“你觉着,符箓当中,起作用主要作用的是符箓形成过程中的术法,还是符纸?”
既然毛笔和特制的墨水都不需要,闫松明便也很自觉地剔除了这两项,免得暴露自己的无知无能。
林沫沫倒是很理解他的想法,回道:“哪一项都必不可少,比如你们常用的笔和墨。”
闫松明眼皮一跳,直觉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林沫沫说道:“哪怕只是用于心理安慰,能够增幅你们的自信心,让你们觉得用好一点的笔、特制的墨水,就能增加符箓的成功几率,那它们的价值,也是不可忽视的。”
闫松明:“……”我真是太难了,就不能考虑一下老头子的自尊心吗?
说话间,林沫沫已经将符箓画好了,拿起来甩了甩,然后贴到了凶器和尸骨的结合处。刚一附上,符咒就腾地燃起一小簇火苗,滋啦滋啦地燃烧起来,仿佛空气中带有自燃物一样。但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火苗就自动熄灭了,然后,那把菜刀就缓缓地从墙缝里跌落。
旁边的技术人员眼疾手快,立刻接住了,小心翼翼装在了物证袋里,长舒了一口气。
闫松明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术法,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敢说,整个道门,能够顺利画出这张符的,大概也就三五个人,而整个天师协会,能做到的,也不过二十人,而且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了。
但是要说扣掉各种心理安慰作用的道具之外,还能够一笔画出来的,可能五个都不到。
这差距,实在让人寝食难安啊……
帮忙将尸骨和凶器完整弄出来之后,林沫沫又说:“希望你们赶紧破案,不然苦主那里我不好交代,她精神状态不稳定,天天鬼哭狼嚎我也挺烦的,万一不小心失手打的她灰飞烟灭,就更不好了。”
法医手一抖:“怎、怎么个不好法?”
第52章 就这?就这?就这?
林沫沫幽幽地看着他,回道:“大概,死了要下十层地狱,偿还因果吧。”
法医:“……”
那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林沫沫又说:“我是个修士,死了还能修炼,说不定通过鬼修一途,能够有所大成,也就逃离轮回了。但是你们不一样哪……”
周队长听不下去了:“沫沫,咱们先下去吧,你的烤串和奶茶还在楼下呢,喝该凉了。”
林沫沫又想起来一件事:“正好,我有别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周队长求之不得,别再吓唬他的队员了,活儿干不完难道要他这个队长亲力亲为啊?
下楼的时候,林沫沫就问道:“这房子是案件的关键吧?既然卢平已经有了重大嫌疑,在案件彻底结清之前,这房子是不是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