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琦一跃上了马车,裴宜笑与她是同一辆马车,也要随着一同上去。
一双细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微微抬起头,思琦别扭地说:“快点,我拉你一把,慢吞吞的。”
思琦正迎着清晨寒霜,那一身披风却如火,裴宜笑抿起唇角,将手搭在她的手中,被她一拽,便上了马车。
清晨的闹市上,酒铺、茶楼、食肆刚开门,远方传来了货郎一声声的叫卖,思琦坐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瞧,路边正有一家食肆卖着新花样的糕点。
人间的烟火气息让裴宜笑愣住,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行走在人间一样。
身边的思琦还说着:“你一会儿到萧家了别和我走一块儿,不然我的姐妹们都不和我玩儿了。”
裴宜笑回神,“好。”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西山萧家的别院,一路过来,都能看到别院外停了不少马车。
裴家的马车刚停下,便有许多贵妇人来与侯夫人搭话,思琦早就同她那些好友们进去了,只留下裴宜笑一个人。
她无处可去,便在别院里头随意溜达了一圈,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不远处有人正在比赛射箭,她踱步过去瞟了眼,只见一道羽箭如电光一般射出,正中靶心。
身旁传来了女子的欢呼:“齐四公子好棒!”
身旁的声音很大,还有些尖锐,裴宜笑侧目看去,正看到那身形高挑的女子头戴珠钗,年轻貌美。
她记得这个人,是思琦的死对头原珍珍。
裴宜笑收回目光,见到靶场中除了原珍珍口中的齐四之外,还有好几位华服公子。
站在最中间手持重箭的,俨然是那日在杏花楼遇见的萧重。
原珍珍玩上了头,召集身边的朋友们一起打了个赌,赌十场比赛里,究竟哪位公子射中的箭多。
无聊的大家闺秀们纷纷拿出银两,大多都是押了自己心怡的那位公子。原珍珍站在最中间,慢慢算计着押了齐四的女子,今后都得要注意着点了。
裴宜笑觉得好笑,总觉得这是她们这种小孩儿的玩意儿。
可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没有比原珍珍她们大多少,如今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她走到原珍珍跟前,原珍珍头也不抬地问:“押谁?押中了魁首能赚钱哦。”
裴宜笑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名字,每个名字面前都放了些银两,唯独萧重的名字前没有。
他的人缘还真是挺差劲的。
想想也是,如今城中盛行清俊公子这一款,萧重的模样实在有些不搭,没姑娘喜欢也正常。
她抿唇看了会儿,原珍珍已经抬起头,惊讶的“哎”了一声:“哟,这不是庆安侯府被和离的嫡小姐裴宜笑嘛,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人,现在舍得出来了?”
原珍珍声音大,不少小姐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目光,许多道视线纷纷落在裴宜笑身上,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向着众人点头示意。
人群里有人说:“她还有脸出来,要是我死乞白赖非要嫁给某人,现在还被休了,我肯定自尽去了。”
“最近的传言你们听说没有,温大人好像接了一位外室进府里,其实裴大小姐还是挺可怜的吧?”
“呸,她可怜个什么劲儿?她这个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原珍珍挑衅的看着她,而她脸色没有改变分毫,她镇定自若地从荷包里拿出两片金叶子来,柔声问:“押谁,放在谁的名字上就好了么?”
原珍珍柳眉一挑,“你要押谁?哈,不过先提醒你,温大人可不在这儿。”
“不是他。”裴宜笑说。
她将两片金叶子放在了萧重的名字前面,微微笑了下,忽视掉四周的目光。
原珍珍嫌弃地别开头,和身边的姐妹低声嘟囔:“阿暖说得果真没错,裴宜笑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裴思琦又是个无法无天的,就仗着自己家世好,仗势欺温家呗。”
“瞧见没,刚和温大人和离了,现在又来押别的男人。”
原珍珍继续嘀咕:“还是个莽夫,你们看见没,萧将军挽弓的时候,像是要杀人一样,吓死我了。”后头这一句,原珍珍万万是不敢让别人听到的。
周遭一阵哄笑,裴宜笑微敛神情,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了温暖的身影。
如今温家也算在皇城有些脸面,温故知也极会做人,联络人情也是炙手可热的才俊。
而温暖适龄未嫁,受到萧家相约,也是正常。
人群里,温暖察觉到她的目光,迎上她,朝着她抿唇笑了下,看似和善,实则炫耀的成分居多。
人言可畏,裴宜笑明白,她越是去解释,别人只当她是在狡辩心虚罢了,她也懒得去说别的。
况且,她也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花厅过去,侯夫人正在和原家夫人在攀谈,原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原夫人为人端庄有礼,且在皇城中促成过不少姻缘,与诸位的关系都是极好的。
妇人中有什么烦恼之事的,都会去找原夫人说上两嘴。
侯夫人现在心里正烦着,便同原夫人说:“夫人也知道我家笑笑如今的情况,那温家的坏心肠,竟然说出那种编排的话来。虽说后面谣言有所改变,可不守妇道这种事说出去,多少有些影响。”
侯夫人满脸愁容,大大叹气,“笑笑还年轻,我想再给她谈一门亲事,也不求高门大户,只求能对笑笑好些就行。”
闻言,原夫人皱了皱眉头,“此事有些不大好办,笑笑的名声如今在皇城里不大好,若是想要再寻门亲事,怕要往远了嫁。”
侯夫人心里更加焦灼了,她就裴宜笑这么一个亲生的,哪里舍得。
可若是嫁给下等人,将来侯府不行了,裴宜笑怕要吃亏过苦日子。
两个人焦灼不下时,一个萧家的婢子拿着一片金叶子撞了过来,正好撞上侯夫人,金叶子落地,婢子也急忙跪在地上:“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侯夫人心中正烦着,低头刚要斥责,目光却被那片金叶子给吸引了,“你这金叶子哪儿来的?”
那婢子和盘托出:“靶场那儿,原家小姐正开设赌局,很是热闹,奴婢去凑了热闹,正好庆安侯府裴大小姐在,吃了奴婢两块糕点,便赏给奴婢的。”
靶场。
赌局。
原家小姐。
原夫人立马白了脸,她向来端方有礼,原家的女儿也应当知书达理,即便不是,也不该在这等场合下开设赌局,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原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今日,非得要收拾下这不争气的家伙!
原夫人立马道:“阿琴,咱们下次再谈,我有些事,便先走一步。”
原夫人撩了撩长袖,去的方向,正是靶场。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宜笑:(* ̄︶ ̄)
第9章 深秋(9)
靶场鸡飞狗跳,一阵哄闹,原夫人平日里端庄贤淑的一个人,揪起原珍珍的耳朵来,倒凶悍。
原夫人目光扫过地上的赌局盘,气得柳眉倒竖,就差原地责罚原珍珍了。原珍珍耳朵生疼,好像要裂开一样,她红着眼就指着温暖道:“娘!娘!是阿暖让我这样做的!”
原夫人眯着眼睛警惕地看了眼手足无措的温暖,裴宜笑只想到原珍珍要遭殃,没想到还能扯上一个温暖。
温暖手足无措,刚要出口解释,原夫人便不耐烦地扯着原珍珍往外走,声音好不压制:“就你个蠢货,和这些个心机深沉的计较,是人是鬼看清楚了嘛?”
原夫人骂骂咧咧,字里行间都是在内涵温暖,没一会儿,原夫人就已经带着原珍珍出了别院,大抵是要回家去了。
温暖红着眼睛,唇瓣嗫嚅,想要解释,可周围都在低声絮絮,好像也在指责她一般。
温暖和温故知一般性格,是个心气儿高的,受不得这种委屈,也捂着脸跑开了。
没了这二人,裴宜笑在旁看射箭比赛,安稳不少。而这边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影响到靶场中的几个人。
镇国公府的齐四公子挽起长弓,长袍迎风,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清瘦,面容俊郎,在皇城一众公子之中,脸和家世都是最好的。
如今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们,哪个不想得镇国公府齐四公子的青睐。
齐四公子一箭射出,正中红心,齐四松了口气,回头对笔挺站立的萧重道:“将军的箭法定然极好,只是今日这么多人瞧着,将军不若卖个面子,让我也有个台阶下才好。”
齐四公子身段如同一段修竹,少年人扬唇淡淡笑起,清贵骄矜。
不少女子忍不住捂脸,低声雀跃。
坐在一旁战绩并不好的李二也附和:“将军身经百战,让让我们又有何妨啦?”
萧重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目光下好像压了一块巨石,被瞧上一眼,都觉得莫名心慌。
齐四微微笑着说:“将军不知道吧,那边的小姐们押了赌注,将军要是赢了,可是一赔一百的,岂不是让小姐们亏本了么。”
萧重往靶场外围一看,一片五颜六色,看得人头晕眼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沉沉道:“可以。”
萧重回头,吩咐小厮:“取块布来。”
李二:“取布做什么?”
萧重头也不回,接过黑布,“蒙着眼睛射箭。”他将黑布蒙在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他手挽长弓,脚步沉稳如磐石,有风吹来,吹过他一片玄色衣袍,他顺风射出一箭。
满堂皆寂静下来,萧重慢慢放下弓箭,取下眼上的黑布。
萧重浓眉一皱,斜了齐四一眼,“小儿游戏罢了,你们自己玩乐就是。”这一眼气势十足,带些浓浓的不悦与煞气,李二愣住,总算知道萧重会吃人的传闻怎么出来的了。
被他盯上那一刻,李二都觉得自己是被一匹野狼盯上,下一刻就会撕咬吃了他。
裴宜笑也震惊了,蒙着眼睛射出一箭,竟然正中靶心,这得有多可怕的感知能力啊。一旁的某家小姐哼了一声:“就知道出风头,若是比文,萧将军定然比不过齐四公子!”
裴宜笑看去,只见那高大的身形已经转过身,快步离去,只剩下一个颀长宽阔的后背,在瑟瑟寒风之中,显得炽热又可靠。
萧重忽然离场,靶场的乐趣也丝毫不减,裴宜笑却是失了兴致,她不想看这些贵公子们博取眼球。
她朋友少,在发生温故知那件事之后,更是没几个人愿意同她说话,她只好一个人随便走了走。
萧重那边,刚从靶场退出来,便有一个丫鬟跑过来,小口喘着气说:“将军,夫人说靶场这儿有个赌局残局,希望您能处理一下。”
萧重“嗯”了一声,高大的身形将阳光挡住,显得更加魁梧壮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野兽的气息,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丫鬟在前面引路,领着萧重到了开设赌局的地方,丫鬟说道:“不少小姐的银子都还了过去,但是这两片金叶子却没找到主人。”
萧重垂眸看去,那两片金叶子静静落在他的名字上,他愣了愣,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押他。
“可问过金叶子是谁的没有?”他问,声音雄厚有力,带着军中训话时惯有的腔调,吓得丫鬟两股战战。
还以为萧将军是要发火了。
谁都知道,萧将军发起火来要吃人,她看到过萧将军在院里练枪,一枪能击碎岩石,吓人得很。
丫鬟不敢懈怠,连忙回答:“据说是庆安侯府裴大小姐押的。”
庆安侯府,裴大小姐。
萧重如同远山的浓眉皱了下,只嗯了一声,拿起那两片金叶子来,便离开了靶场。
他虽然刚回皇城没多久,可庆安侯府裴大小姐的名声,是如雷贯耳。他那几个爱好八卦的兄弟,偶尔也会在他耳边说上两嘴。
包括那位庆安侯府的裴大小姐,说她当初如何迷恋一个寒门子弟,定要下嫁,如今不过三月,却又双方和离,如今两个人的名声在皇城都不太好。
院前都吵吵闹闹的,萧重没有找到大丫鬟淑怡,便去僻静的地方看了眼。
僻静的地方没几个人,石山水榭,拱桥飞亭,自成一派天然景致,萧重是个不懂诗情画意的粗人,也觉得这般景致幽静独特。
后院中有一棵硕大桐木,如今落了满地枯黄,铺了整整一地。
他眼力好,很快就看见淑怡站在那棵老桐木下,除了淑怡之外,还有着素净衣裙的女子,女子温和笑着,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淑怡,淑怡附身道谢。
那片金叶子,与庆安侯府裴大小姐押他赢的,如出一辙。
他高大的身形顿在石桥上,桥底有鱼飞快游过,吐出两颗泡子。他浓黑的眼眸里只倒映着裴大小姐的面容,杏眼桃腮,朱唇瑶鼻,一双杏眼满含春水,好像一直都盈盈笑着一般。
萧重的心底里忽然掠过一道声音——将军。
软绵绵的腔调,好像蜻蜓点水泛起涟漪,她只这么唤一声,都能让人心底里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