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笑敛眸间,压下眼底的厌恶,又往后退了两步,自喉间溢出两声嘲讽的笑来,“温大人可真真是风娘的知心人呢。”
无视掉裴宜笑语气之中的嘲讽,温故知道:“笑笑,往日种种,我们便不追究,你可愿再与我回去?”
“温大人,我只恨没有生令堂一副毒嘴,现在说起来,只能骂你一句不知廉耻。”她失望摇了摇头。
温故知攥紧折扇,他都如此好声好气来求和了,裴宜笑竟然还得寸进尺!
有风自林间细密吹过,这两日都比较阴沉,风吹着很是凉快。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温故知抬眼看过去,裴宜笑转身,目露温柔笑意。
她此时的笑意真切,温故知方才晓得,原来刚刚她的柔情浅笑,都是那么虚假。
温故知手头更紧了,桃花眼底氤氲恼怒,裴宜笑这是真的喜欢萧重了?他们才和离多久?那个整日讨好他的裴宜笑竟然移情别恋了?
裴宜笑软软唤了一声:“将军。”
温故知眉心一跳,心底里浮现几许嫉妒来,她从未用如此软糯的腔调唤过他!
萧重凝眸走来,一袭玄衣将整个桃园都染上了肃杀意味,他面色颇冷,唯独看向裴宜笑时,才有融化的迹象。
萧重阔步走来,正巧挡在两个人之间,他背脊宽厚,将裴宜笑挡的严严实实,保管温故知看不到。
他眼尾一垂,淡淡说:“给你留了汤。”
裴宜笑温柔笑着:“多谢将军。”
萧重从喉中滚出一个“嗯”字,就要带着裴宜笑离开。裴宜笑与温故知也没有任何好说的,她竟不知,一个人竟然能无耻到这般境地。
温故知匆忙跟上,着急喊了一声:“等等!”
裴宜笑和萧重同时止住脚步,她想转头,还没来得及看向温故知,一双有力的大手便托住她瘦弱的肩膀,迫使她没法转身看去。
萧重侧目,冷冷睨了温故知一眼,只那轻飘飘的一眼,便让温故知禁不住停了下来。萧重黑眸中涌现一丝杀意,惊得温故知顿时汗毛倒竖,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萧重抿了抿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温故知。”
裴宜笑忍不住想要往后看,不过禁锢着自己肩膀的手,力气着实是大,她压根看不见温故知的脸色,唯独见萧重面色冷淡不虞,黑沉沉的,瞧了有些吓人。
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皇城中传言的那般,将军要吃小孩啦!
温故知面色发青,却故作镇定淡淡应了一声:“在。”
萧重哼哧一声,“不过如此。”
温故知脸色霎时一变,裴宜笑抿唇轻笑出声,催促萧重:“将军,回去喝汤了,过凉也不好喝。”
萧重不再去看温故知,回过头,顺其自然将裴宜笑的小手攥住,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两个人并肩往前行,无一人回头看温故知一眼。
裴宜笑本就瘦弱,近来似乎是圆润了不少,可往萧重身边一站,依旧弱柳扶风般,摇摇欲坠。但一被萧重牵着,两个人竟然又格外和谐,那枝弱柳,似也是风吹不折。
回到包间,饭菜还没凉,裴宜笑和萧重用过饭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温故知这个人来。
从桃园离去,裴宜笑要顺便去药材庄子瞧瞧,萧重一听,自然要护送着裴宜笑过去。
两个人又同乘着一匹马,好在庄子离桃园不远,很快就到了。
庄子里的老张将药材商报的价格都给了裴宜笑,裴宜笑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还给了老张,说:“都回绝了。”
老张一愣。
萧重也忍不住侧目看过去,问:“不打算卖掉?”
裴宜笑弯了弯眼眸,“先留一留。”
萧重便没有再多过问,裴宜笑说要留,那定然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两个人在宽敞的庄子里转悠了一圈,天上却渐渐布满了乌云,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
萧重仰起头,蹙了蹙眉头:“怕是要下一场很久的雨了。”
空气里,隐隐约约还有水汽的味道,引得人鼻头有些发痒。现在时辰还早,可放眼看去,四周也是雾蒙蒙黑压压的,想来的确会是一场很大的暴雨。
裴宜笑道:“若是回城,定然会遇上大雨,咱们今日便在庄子里住上一宿,再看明日的天气如何吧。”
萧重张了张嘴:“好。”
这如何能不好,能与心上人同住,哪里有不好的道理?
裴宜笑弯起唇角,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天幕,她知道,这一场雨,怕是要下好长一段时间了。
足足下了半个月的暴雨,湖州便起了洪水,堤坝决堤,民不聊生。上辈子时,在温故知的提议之下,二皇子与他前往赈灾,成效斐然,病中的天子对二皇子赞不绝口。
洪灾之后,并未就此消停,洪灾之后,南方爆发了大范围的鼠疫,死了不少人,许多地方沦为了空村,没有一人。
百姓们只好北上到了皇城之外,一路之上,染病者众,皇城闭门不开,民生怨道。
想到这里,裴宜笑皱了下眉头,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高大男人,还好,天灾之下,还有个高的顶着。
从田畔上回到庄子里,用过晚饭,裴宜笑便让繁星去将客房收拾出来给萧重,恰是这个时候,老张来禀报说,风娘来了。
萧重看了裴宜笑一眼,识相地去做别的事情了。
风娘撑了一把伞而来,裴宜笑淡笑着迎了上去,“外边儿下雨了?”
“嗯,现在还不大,想必一会儿便会大了起来。”风娘柳眉微微蹙着,脸上还有青紫的痕迹,她收了伞,着急走进来,便握住了裴宜笑的手,唤了一声:“姐姐。”
裴宜笑浅浅一笑,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脸上这是怎么了?伤的这般严重。”
风娘一怔,伸手碰了碰伤口,没吭声,一副为难的样子。
裴宜笑便不再追问,笔直坐下,“今日天已经暗了,且要下雨,怎么忽的想起过来?”
风娘也跟着她坐下来,因为动作颇大,扯得伤口有些撕裂,疼得眼泪花都要掉了出来。她硬生生忍住,偷偷擦了擦眼尾,说:“姐姐,今日一早,我听闻我家大人来找你了?”
裴宜笑抿了口花茶,花香四溢,沁人心脾。她看了眼风娘脸上的青紫,叹了口气:“的确如此。”
风娘忙抓住裴宜笑的手,惹得她杯中的茶水倾倒出来,好在茶水不烫,裴宜笑只淡淡擦了擦。
风娘急说道:“姐姐,大人来找你,肯定是希望你放过温暖,可那种歹毒的女子,竟然想要杀了你,你可不能答应啊!”
风娘一大早就听说,温故知穿得格外俊朗,出门寻裴宜笑去了。
风娘放心不下,裴宜笑当年对温故知简直是死心塌地,现在温故知若是有意勾引,指不定裴宜笑真的会同意放过温暖。
到时候,她在温家,怎么还有可能立足!
裴宜笑意外地挑了下眉头,“你与阿暖……?”
风娘噙着眼泪花咬了咬牙,咬的唇瓣发白,“姐姐,我也不瞒着你了,当初我与你投这个庄子的钱,是我拿的温暖的。”风娘说,“她私藏了一笔钱,数目不小,那钱也不干净,还不是苏玉成给的!”
外面的雨已经渐渐大了,打在乌瓦上,啪嗒啪嗒作响。裴宜笑垂眸想了一会儿,没有吱声,风娘咬着唇看过去,昏黄的烛光像是搭出了一片光晕,落在裴宜笑身上,这般瞧着,裴宜笑竟然比平日里看着,还要安静温柔。
风娘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姐姐,那可是想要杀你的凶徒,你可不能够被温故知迷惑了,做错了选择啊。”
裴宜笑抬起眼皮,杏眼中仿佛也亮着烛光,眸光一闪,光芒在她眼底波光粼粼,好看极了。风娘瞧了,都觉得好看,也不知道温故知当初眼睛是有多瞎,这般美人不要,偏要来杏花楼找她。
裴宜笑:“莫急,我并没有答应温大人,不过以温大人的手段,想要打通上面,伪造些许证据证明温暖无罪,不过是时间问题。那时候,温暖依旧能出来,依旧能发现是你拿了她的钱啊。”
她漫不经心挑了下手指,长睫压下一片阴影浓重,“到时候一查,就能查到你与我一起投了这个庄子,你怕是不好过了。”
风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从裴宜笑的语气里听出了意思来,想必裴宜笑根本就没想过要答应温故知。
她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这不打紧,不过我需要姐姐的帮忙。”
裴宜笑:“你且说说。”
风娘:“我手头有温暖残害府中丫鬟的证据,她以为自己都安置妥当了,完全不曾料到我偷偷留了一手。”
风娘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也送了温暖一把绝命屠刀,也是够狠。
裴宜笑本还想的是,等到太子上台后,温家失去了二皇子这把保护伞,还有什么能耐和裴家斗,想要拿捏温家,轻而易举,向温暖报仇,也简单多了,没必要急在一时。
这下倒好,风娘把刀递到了手里,非常贴心。
裴宜笑抿了抿唇,“那你是想要我做些什么?”
风娘正色,脸上的青紫显得更加狰狞,她说道:“我们只需快刀斩乱麻,姐姐走个关系,将温暖的罪直接定下,拉去菜市场斩了,让温故知反应不过来。”
裴宜笑眯眼看了下风娘,上辈子倒是没看出她如此心狠,温故知可真的是带了个好妾室在身旁啊。
风娘拉着裴宜笑的手,眼神愈发真诚起来,“姐姐,我决计不会害你的,你信我!”
裴宜笑依旧不语,看那模样,似乎是在沉思。
风娘:“姐姐,妹妹在这儿再给你透露一件事。”
裴宜笑看向她,目光微动。
风娘道:“近来温大人时常写信到湖州,我虽不知是什么事情,可他每每收到湖州的信,都格外严密。”
裴宜笑略一思索,手指摩挲着杯沿。
温故知与湖州。
湖州那儿有着发达的船运,各路商品进出都得经过那儿,温故知定然是在谋划着些什么。
风娘这条消息还算是有些用处,她回过神,淡淡道:“等我回城之后,将温暖谋害人命的证据给我。”
风娘狂喜。
这下子,不仅可以占据温暖私藏的所有钱,还能够除去温暖,现在刘氏卧病不起,整个温家,到时候还不是能够由她拿捏?
裴宜笑瞥了欣喜异常的风娘一眼,看明白了她所有的打算。
她轻轻嗤笑一声,无人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两章!哈哈,好多老板发现换封面了,这是超级棒的画手小姐姐画的封面!
第39章 仲夏(7)
天色阴沉, 雨点子东一个西一个地落着, 将地面润湿。温故知正色, 与二皇子及其他同僚说道:“此事要紧, 事关殿下能否荣登大宝, 诸位仔细着些。”
所有皇子除去太子之外,成年之后便要在外面另开府邸, 而温故知此时就是在二皇子的府邸之中。
二皇子阴鸷的眼神微垂,看似漫不经心, 实则眼底野心磅礴涌动。最高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
同僚纷纷起身,对着温故知拱了拱手,“温大人放心, 这些事便交由我们来做。”
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也对温故知客气几分。谁都知道, 二皇子殿下如今最信任的人, 便是温故知,若是将来事成, 温故知必然扶摇直上。
啪嗒啪嗒——
外面的雨好像是大了很多。
二皇子掀起眼皮, 秀美阴沉的脸上,露出几分冷淡的眼神来,他看了眼身形隽秀的温故知, 不知意味地笑了一声:“我听闻你去找裴宜笑求和了?”
温故知面色不变,对二皇子知道此事,并不讶异。他淡淡点头, 苦笑一声:“确有此事。”他解释道,“故知于裴宜笑,并无感情,不过是想要将她拿捏在手中,于殿下有益。”
二皇子神情晦暗,骨节分明的手在桌案上敲了敲,“有心了。”半晌,他复又开口,“你妹妹那事,我已经知会文太师了,等风头过去,他自会帮你把妹妹救出来。”
温故知弯腰拱手,动作行云流水不卑不亢,“多谢殿下。”
从二皇子府上出去,雨势渐大,温故知撑了一把伞,与同僚分开出去,免得太过招摇,让太子那边起了警觉。
坐上马车,往家行不到三里路,马忽然停了下来。温故知警觉起来,出声问:“怎么回事?”
车夫竟然没有回答。温故知蹙眉,并不慌张,皇城地界,他朝廷命官,身居要位,有人要刺杀的话,不可能如此莽撞。
他屏住呼吸,端坐其中,倏而,一柄长剑从外穿了进来,剑锋凌厉,从他脖颈边滑过,冰冷的感觉比痛感要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