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匀看了看时间,道:“十七号。”
周嘉鱼把手机往饭桌上一扔,抱住了自己的脸:“死了死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叶未匀奇怪道:“怎么了?”
周嘉鱼懊恼道:“我之前答应明天陪叶阳去看话剧,可我把这事给忘了......”
叶未匀微微一顿,道:“你明天不是要跟白总去上海么?”
“对啊!”周嘉鱼继续懊恼,“问题是叶阳一个多月前就买票了,时间太久,我给忘了。”又目光熠熠的看向叶未匀,寻求他的安慰,“你说,我要是现在跟她说我去不了,她会不会掐死我?”
叶未匀想到了什么,失笑着摇头,道:“看着不像。”
周嘉鱼被他的笑弄得愣了一下,她觉得叶未匀对叶阳似乎依然有兴趣,还是忍不住想撮合。她本想问他有没有空代自己去,可终究介意他此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就作罢了,道:“算了,早死早超生。”说着拿起手机,给叶阳回了微信。
叶未匀没有说话。
叶阳只好退了一张票,自己一个人去了。
话剧是首演,请了许多媒体和嘉宾,前两排的座位不出售,叶阳即便一开售就去抢票了,仍然只能坐第三排。
叶阳没上大学前,压根不知道话剧是什么,纵然语文课本上有什么《茶馆》的选段,可也只能囫囵吞枣的理解。上大学后,她忙于做兼职,有空闲也是到图书馆看书,电影都不常看,更别说小众的舞台剧。而张虔对这些东西是信手拈来的,他常给她推荐电影,分享音乐,偶尔也带她去看话剧。她才发现,除了文学,世上还有如此多的好东西。她觉得张虔是她的音乐和电影,让她贫瘠苍白的人生丰富多彩起来。所以那时候,她常常觉得自己在占张虔的便宜。她从张虔身上受益如此多,自己却没什么能给张虔的。
她问过张虔喜欢她什么,张虔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父亲告诉他,爱情并非是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爱情就是双方初次相见时的灵光乍现。而这样灵光乍现的瞬间,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但不走到人生终点,谁也不知道自己能遇到还是遇不到。他父亲让他珍惜当下的每一刻感受,要他感受到爱的时候,用力去爱。不要等到垂暮之时才发现自己因年少无知而错过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从此遗憾终生。
那时,张虔的爱情只是一种感觉。我看见你,我爱你,就这么简单,没有为什么。不像她的,她可以列出十条甚至一百条原因来。
叶阳拿着票,对着座位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此时距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她也没有同伴,难免觉得无聊,就摸出手机。
看了一会儿手机,再看时间,发现才过了五分钟,实在受不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便出去在外头溜达了一圈,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又进了剧场。剧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了,她往三排中间去,发现自己座位上竟然有人。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又看了一眼,是第三排没错。她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女士,礼貌道:“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坐错了,这好像是我的座位?”说着把票给人看。
那位女士并不看票,只道:“你是一个人吧?是这样的,我们买票的时候,没连座了,就分开买了两张。出门在外,行个方便,跟我们换一下座位吧,感谢。”
这位女士的话虽客套,但态度有点颐指气使,而且大有歧视她一个人的意思,叫人不舒服,但叶阳忽略了这点不舒服,依然打算成人之美,她问:“您的座位在哪?”
那位女士道:“六排九座。”
叶阳便摇了摇头:“您这太靠后了,要是同一排,我就给您换了。”
那位女士皱眉道:“三排十和六排九没差价呀,都是六百八的票,说明效果是差不多的,你不是一个人么,行个方便吧。”
纵然六排九和三排十没差价,可离舞台着实远了点,她提前一个多月买票,可不是为了第六排。不过对方若态度好点,她倒也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如今这样,她着实觉得没必要了,就微笑道:“不好意思,您的座位真的太靠后了,要是同一排,我怎么着也跟您换。”
那位女士仍坐着没动,倒是她身边的男同伴已经站了起来:“行了,我去后边吧。”
那女士仍不动,叶阳就站在那,微笑的看着她。
四周渐渐有目光过来。
她不动,叶阳就一直站着。
叶阳不觉得理亏,但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多少觉得有点难堪,不过难堪她也要坚持住,某些人可别想道德绑架,她不吃这一套。
那位女士的男同伴站在六排九座冲伙伴喊:“过来吧,这边有人愿意跟咱们换。”
那位女士拿起自己的包,站起来冷冷一笑:“这世上还是有同理心的人的。”
拿自己的六排换人的三排,换不成了,才想起拿自己的三排换人六排,想占便宜没占着,还倒打一耙,绝了。但公众场合,叶阳不想做泼妇,权当没听见,转身正要坐下,看见一排有个人正在回头看她,忽然像挨了一个晴天霹雳,脸上的色儿即刻就变了。
第11章
那人很快若无其事的回过了头去。
叶阳几乎是在眩晕中坐下来的。
换到叶阳隔壁的是一个女生。
女生跟叶阳同龄,见叶阳一副快哭的难堪样子,以为被对方气着了,就小声道:“没关系,这种人多了去,别放在心上。”
叶阳茫然的向她看过去。
女生友好的笑了笑。
叶阳顿时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她逐渐回过血来,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女生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叶阳以为这是礼貌性的,就道了一句谢谢,那女生见她没当真,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真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叶阳愣住了。
习惯了职场上虚伪客套的称赞之后,面对这种直白的真诚还真有些不习惯。反应过来后,叶阳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回应一下,就道:“我叫叶阳。”
那女生一笑,伸出手来,道:“田心。”
叶阳碰了她的手,道:“很高兴认识你。”
她嫣然一笑:“我也是。”
明明打扮很清新的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竟叫叶阳觉出了酷,那种文艺女青年特立独行的酷范。不过两人的交流也到此为止,剧场的灯马上就暗了下去,话剧要开始了。
叶阳在黑暗中平静下来,可张虔回头看她的那个画面始终在脑子里盘桓不去。
张虔坐第一排,按说是主办方请来的嘉宾,可台上并没他父亲,那他到底是为谁而来?她打开手机,重新去查话剧的相关主创。话剧是群戏,主演非常多,她是冲导演和那几个经常活跃在影视圈的知名戏骨来的,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如今这么仔细一看,赫然发现有个叫程柠的女演员。
有了对照,叶阳特别留意了一下。不过因是民国戏,加上舞台和观众中间还隔着一个乐池,她看不清楚演员的脸,只隐约觉得那个穿酒红旗袍的女演员是张虔的女友。
身段曼妙,仪态款款,隔这么远,叶阳觉得自己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张虔真有艳福。
不过叶阳又想,张虔的确有这个资本。
话剧结束后,是分享交流会。交流会结束,差不多快七点了,叶阳和田心在马路边加了微信好友,说以后有机会再约,就分了手。
叶阳打开微信用软件叫车,发现需要排队,就准备坐公交回去,结果眼前停下一辆车,车窗缓缓降下来。暮色浓,叶阳没看清是谁,正准备往边上让,却听到那人在车窗里唤她:“叶阳。”
叶阳愣住了。
倘若现在让叶阳回想,从小到大,哪个人叫她的名字最好听,她能想到三个人。
第一个是她外婆。
叶阳自小跟爷爷奶奶住,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外婆家离她们家又远,她很少到外婆家去。若真想去,只能骑自行车。那时她还小,大人的自行车蹬不起来,骑的还是小孩子的小车。六公里之外的外婆,对她来说,像在天边。她骑小车去,中间会路过好几个镇子,差不多骑一上午才能到。她外婆每次看到那么大点的孩子累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就会一叠声的叫她的名字,叫得又温柔又有耐心。
第二个是中学班上的男同学。
那时,叶阳已不在镇里上学,她去了江阴。男同学是她同桌,因为是同桌,有事通常拿手拍肩膀或者推胳膊肘就行了,男同桌并不常叫她的名字。那次前后桌几个人在聊天,忘了在聊什么,可能是聊大家都用什么洗发水吧,男同学见她一直没吭声,忽然cue了她,问:“叶阳呢,叶阳用什么?”叶阳被他叫愣了,反应过来后,暗自诧异了许久,他竟可以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后来,她大一点后,才意会到她当时感受到的好听其实是温柔。一个男生如果懂温柔,那真的要老命了。
第三个便是张虔。
那时候她和张虔还在暧昧期,他约她出来看话剧,看完话剧,天已经黑了。他俩一路聊,一边往公交站去。不过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进剧场后,才知道张虔买的票是第二排,票价几乎相当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虽然张虔说他请,可她不能让他白请,她下次是要还回来的。还肯定不是一张,而是两张,这样一来,她俩月的生活费就没了。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被自己和张虔之间巨大的差异冲击到了。她知道他家境殷实,但不知道殷实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她切实感受到了,一下觉得这人遥不可及起来。这样一想,想得有些入神,就真的把身边的张虔给忽略了,一直等到张虔喊她,她才发现把人拉在了后面。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字正腔圆里带一点温柔。
她回头去看,他从暮色中走来,看着她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人丢了这么远都不知道。”
叶阳以前以为情话就是王家卫电影中那些漂亮而文艺台词,但遇到张虔,她会发现自己平平无奇的名字也可以成为一句情话。
只是如今,那人虽在,也会叫她的名字,但再无温柔,只余字正腔圆。
“叶阳”不再是一句情话,“叶阳”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名字。
叶阳从人行道下来,走到车旁。风一吹,路旁的槐花簌簌往下落,她俯着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带一点不那么夸张的惊和喜,尽量使自己像个偶遇了甲方大大的小乙方:“张总,您怎么在这?”
张虔从车窗里看着她,言简意赅问:“去哪?”
叶阳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叫了车,估计马上就到。”
张虔看着她。
叶阳和他对视了几秒,还是在他双重身份的压迫下,别开目光,改了口:“涂白寺,张总若顺路,捎我一程也行。”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副驾驶的车门锁开了。
叶阳自动领会是顺路,识趣道:“多谢张总。”说着到另外一侧,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
车行驶在X京斑斓的夜色中,两人没有话说。
车拐入潮安路,遇上了堵车,像蜗牛似的爬了将近四十分钟。
在这四十分钟里,张虔接了五个工作电话。
中间张虔似乎想抽烟,都摸到了烟盒,但可能意识到有女士在车上,便作罢了。
叶阳以前很迷他抽烟的样子,因为很有范儿。叶阳的词汇量其实不低,她却形容不出张虔抽烟时那种若无其事的劲儿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像老电影里的长镜头,让人长久的记着。
车过了涂白寺桥,转个弯,就到了叶阳住的小区门口。
叶阳道了谢,下了车,到车窗旁,同他道别,道完别却没走,她觉得张虔是有话要说,总不会是因为绅士才送她回来的。她觉得借机说开了挺好,回避不会让人轻松,说开了才会轻松。
张虔微微抬眼看她,问:“还有事?”
车内光线暧昧,他浸在里边,整个人都跟着迷离不明起来。
叶阳学生时代喜欢这张脸,喜欢的是那种眉目疏朗的开阔和自信。现在他沉淀下来,面由心生,五官跟着深邃下来,身上带上了成熟男人的疏离和位居高位的威严,是另外一种震慑性的帅气。
叶阳微微一顿,道:“不是你有事吗?”
张虔一面将车窗升上去,一面道:“回去吧,叶阳。”
叶阳看着那辆车滑入车海,不见了踪影。
叶阳回到家里,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瞧见角落中的吉他,拿了出来。
吉他是她升职时买的。工作不忙的那阵,花钱报了一个班,跟着学了一阵。那段时间,她对吉他很有热忱,有空就练,也练了几首曲子。但后来忙起来之后,她就搁下了,吉他一直在角落里吃灰。
李小白趿着拖鞋进来,靠在门边听了一阵,忽然道:“《See you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