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寂静的针落可闻, 没有任何回答。
连云笙顿了顿,嗓音清冷的报数:“三、二、一——”
浴室里当即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伴随的“哐当”一下摔盆声, 洛娇若无其事的探出脑袋来,看见连云笙的刹那, 表情惊喜不似作伪:
“呀!舍友你回来啦?好巧哦!”
“……”
连云笙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解释一下?”
洛娇探究的望向连云笙,试图发现丁点儿害怕震惊的表情。
但是没有。
统统没有。
洛娇:“……”
说好的女孩子都怕老鼠呢?!
她怎么能这么镇定???周甜甜误我!
洛娇装模作样的往前走了两步, 低头看了一眼, 顿时惊呼道:“啊!小白你怎么跑出来了?吓到人怎么办?快,快回去!”
紧接着, 便听连云笙淡淡道:“扔出去。”
小白鼠:“!!!”
吱吱吱吱吱!
小白鼠惊惶的抱着衣服,尾巴猛摆,一头往衣袖里钻去。
洛娇猛然望向连云笙,面露震惊,痛心疾首道:“鼠鼠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扔鼠鼠?!”
紧接着, 洛娇一把捧起小白鼠,献宝似得捧到连云笙面前, 整个人都快贴上去。
连云笙脸色微变, 倏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身后的桌子, 声调微高:“洛娇!”
洛娇满脸严肃,试图安利:“你看,这是住着无菌房,喝着无菌水长大的小白鼠!全身上下肠道里都没有一点细菌和寄生虫, 很干净的!”
连云笙闭了闭眼,胸口不明显的起伏了下,半晌才睁开浅淡的灰蓝色眸子:“不行。”
洛娇一本正经的胡说:“而且……你不觉得它很像你吗?!”
“你看它浑身雪白,又这么爱干净,这就是缘分啊!”
“喏,送给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连云笙微微一怔。
小白鼠的爪爪搭在洛娇的指尖上,两只大耳朵吓得一抖一抖,却努力睁大红宝石般的眼睛,弱弱的一声:“吱!”
——对!
——我、我可干净了!
连云笙垂眸看了它片刻。
半晌移开视线,抿了抿唇,绷紧脸:“……下不为例。”
洛娇倒是惊了。
卧、卧槽!
你还真要啊?!
娇娇就是那么一说!看看你是不是装的!
不行这小鼠她还得还回去呢!
连云笙用手帕包住小白鼠,将它放在了桌面上的空纸盒里,低垂着眸子,递给它几颗葵花籽。
小白鼠眼睛“唰”的亮了,高高兴兴的“吱”了一声,两只小爪爪包着葵花籽,咯吱咯吱的啃起来。
啾啾嫉妒的眼都红了,“叽喳”一声,扇着翅膀扑过去要抢食,小白鼠机警的竖起耳朵,立刻把所有瓜子都塞进腮帮子里,两颊鼓起一个小包。
洛娇不死心的凑过去:“你……你真养啊?”
连云笙闻言,静静抬眸望了她片刻,视线仿若冰雪般看透了什么,嗓音忽然清冷:“你已经送给我了。”
洛娇:“……”
娇娇就是那么一说啊!!!
没想到连云笙的爱好竟然是养鼠?!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连云笙坐在桌前看书,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余光一扫,洛娇脸色郁闷的坐在桌前,捧着一包饼干,吃的像个小老鼠。
桌子上还放了一大堆零食,花花绿绿,其中有一包糖果。
洛娇察觉到什么,“唰”的扭过头来。
她神色诡异,盯着连云笙望了半晌,突然又笑嘻嘻的凑过来:“连云笙,你想吃吗?”
上次在餐厅里,她见连云笙吃的全是蔬菜,三餐以外又从来不吃零食,想必是极端的素食主义爱好者。
连云笙瞥了她一眼,目光在那包糖果上顿了顿,又淡淡的低头看书。
——明显就是拒绝的意思。
下一秒,洛娇突然伸手,白嫩嫩的小手一递,飞快的往连云笙唇角塞了东西。
连云笙猛地一顿,手里的书页被揉成一团,倏地抬眸看她:“洛娇!你……”
话音未落,嗓音突然顿住。
嘴里的小熊软糖又Q又弹,一碰便破了,浓稠的草莓浆从里面爆开来,酸酸甜甜,瞬间席卷了所有味蕾。
那是记忆里从来没出现过的味道。
是……甜的。
耳边女孩子的嗓音清脆,像是叽叽喳喳的黄鹂鸟,清甜透亮:“我看你盯着我的糖看,以为你想吃嘛!嗨,我又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分给你就是啦!”
连云笙没说话,垂眸望着书面,面容平静。
只是捏着书页的手轻微颤动,指尖用力的快把纸面揉破,那酸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全身,叩击着心脏。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比如明明是男孩子,却要换上裙子示人。
又比如味觉异于常人,尝不出世间任何一种味道。
酸甜苦辣,平淡如水。
记得年幼的时候,他羡慕别的孩子拥有糖果,于是便偷偷藏起一颗,尽管品尝不出,但握在掌心便是满足。
那颗糖是粉色的。
包裹着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会反射出七彩光晕。
但有一天父亲发现了,当即盛怒,罚他跪在门前认错。
那天下着大雪,厚厚在地上积了一层。
父亲板着脸站在雪地里,每一根皱纹都布满了失望和恼火,严肃的一遍又一遍重复:“跟你说了多少遍?”
“连一颗糖的诱惑都抵挡不住,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连家吗?!你这是在暴露自己的弱点!”
“行走坐卧都要有规矩,克己守礼,这才是连家要的继承人!”
那颗糖被盛怒的父亲踩碎了。
破碎的粉红色结晶,掺在雪里,慢慢的化成一滩糖水。
连云笙眼睫低垂,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眉梢鬓角覆了厚厚的一层霜。
从那天起,他再没碰过一颗糖。
……
“连云笙?你听见了吗!你……怎么了?”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的疑惑。
连云笙眼睫轻颤,手指动了动,松开被死死攥紧的书页。
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道:“没什么。”
洛娇还以为连云笙生气了,心虚的一侧身,将手里的糖全塞过去:“请、请你吃嘛!我那儿有的是!不够还有啊!”
她说完赶紧溜了。
包装袋松开,一颗颗糖果滚了出来,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五颜六色。
连云笙垂眸望着那些糖果,白皙的指尖微颤着。
他尝不出任何味道。
但唯独她给的,无论是奶油,还是糖果。
都是人间至味。
……
第二天清早,洛娇起床的时候,并没看见连云笙。
宿舍里空荡荡的,隔壁的桌子上整洁干净,一尘不染,连每本书对齐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洛娇:???
难道连云笙被她气走了?!
洛娇爬下床,狐疑的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余光扫到垃圾桶时,突然一顿——
等等。
洛娇伸出手,满脸懵逼的拎起一个糖果包装袋。
???
全吃完了?!
一颗都没剩!!!
连云笙这个糖精!
竟然不给她留一颗!
恰在此时,宿舍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连云笙从外面回来,看见洛娇鬼鬼祟祟的站在垃圾桶前,脚步突然一顿。
洛娇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立刻“唰”的一扭头,拿着罪证嚷嚷起来:“连云笙!是不是你把糖吃完了?!”
连云笙只微微顿了一瞬,旋即迈进来,嗓音一如往常的清冷:“不是。”
洛娇:“……”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
连云笙眼睫轻颤了一下,淡淡扭头望向桌上,面色不改:“是小白吃的。”
小白鼠:???
小白鼠表情瞬间呆滞,怀里的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桌。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连云笙拿起桌上的书,脸上丝毫没有心虚,灰蓝色的眼眸望向她,嗓音清淡:“还有十分钟上课。”
洛娇:“!”
她立刻洗漱换衣服,一阵风似的窜出了宿舍大门。
校园里三两结对,全是赶着去上课的学生,洛娇跑去食堂买了早餐,吃着煎饼果子晃晃悠悠的往教室走。
不料刚走到教学楼下,忽闻旁侧一声惊呼:“小心!”
洛娇脚步猛地一顿——
“啪!”
一声脆响,黑色花盆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洛娇脚前!
泥土瞬间溅了一地。
只差毫厘,这花盆就要砸她头上了。
洛娇:“……”
我草草草!
又是哪个鳖孙谋害我!
周围众人吓了一跳,惊呼起来:“天啊!同学你没事儿吧?!”
“谁这么缺德?!”
“好像是从楼上砸下来的?”
“高空抛物太危险了!”
洛娇刚啃了两口的煎饼果子掉在地上,心疼的直抽抽,她抬头一看,五楼有个黑色人影闪过,慌慌张张的扭头就跑。
洛娇一眼就认出那个背影。
之前在商场里,也有个鬼鬼祟祟的攻略者,站在楼上往下砸花瓶,还错把连云笙认成她。
连作案手法都一模一样!
洛娇愤怒的撸起袖子,拔腿就往楼上跑——
娇娇扒了你的皮!!!
她一路“蹬蹬蹬”跑上五楼,到底是去晚了,楼上早已人去楼空。
洛娇不死心的晃悠了一圈,只在地上找到一个鞋印。
看型号,可能是个矮个子男人。
洛娇怀疑之前在厕所的事也是他干的。
找不到人,她只好悻悻往回走,刚路过楼梯口,却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叫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小婊.子,怎么不说话啊?!”
“扒了她的衣服!!”
“对!让她知道刘姐的厉害!”
洛娇皱起眉,循着声音找过去,在走廊隐秘的拐角处发现一群身影。
几个陌生男女正围在一起,对角落里的女孩子推推搡搡,尖酸刻薄的调笑着。
为首的女生一个巴掌抽过去:“死丫头,你叫啊!叫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
洛娇瞪圆眼,当即一声怒吼:“你们在干嘛?!”
几个人吓得一扭头,待看清洛娇一个人后,顿时狞笑起来:“呦,又来一个找死的。”
洛娇:“呵。”
娇娇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人渣速速受死!
洛娇一撸袖子冲上去,快的像一枚小炮弹,一把捉住那女生的领口,反手就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子。
为首的女生立刻被打蒙了:“你……你放开我!!”
洛娇:“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
旁侧一个男生冲上来,当即被洛娇一个过肩摔干翻,捂着腿惨嚎起来:“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茬子硬!快跑!!”
“你们这群死东西,带上我!”
一群小喽喽连滚带爬,不到片刻,跑的人影儿都看不见。
洛娇试探着走近角落。
她蹲下身,待看清女孩儿的脸,顿时惊了:“小、小曦?”
小曦蜷缩在角落里,衣衫凌乱,露出的手臂满是青紫的伤痕,脸上的黑框眼镜碎了,脑袋上也破了个伤口,鲜血汩汩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洛娇惊呆了,连忙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怎么会是你?!”
话刚脱口,她便突然想起上次在厕所里,小曦抬手时无意露出的伤疤。
原来,在那个时候就……
小曦微微抬起眼眸,黑漆漆的眼里一片空洞,看见她的一瞬间,竟微笑起来:“是你啊……洛同学。”
那嗓音轻极了,像是天上轻飘飘的云彩。
滴答。
滴答。
她肌肤苍白的可怕,鲜血却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淌,白与红相衬,竟有种怵目惊心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