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我去面包店买面包回来。”
南希知道,安妮·普尔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虽然不明白泰晤士夫人为什么请人盯紧她——在南希看来,安妮·普尔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她和南希见过的所有妓女都没什么两样。
贫穷、困窘,走投无路,整个伦敦的穷人大抵都是如此。
但既然拿了夫人的薪水,她就得把事情办到底。
南希决定跟出去。
快五点钟的时候安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她后脚起身跟出门。天还没亮,伦敦的晨曦浓雾重重,这倒是给了南希跟踪她的机会。
隔着几米她就几乎看不到人了,唯独见到安妮的裙摆在大雾中若隐若现。
鞋跟哒哒,最终安妮停在了某个还算明亮的街角,点燃了香烟。
那根亮起来的香烟是南希唯一能清晰可见的光源。
她躲在后面,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在远处听见了依稀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停了下来,安妮低声和对方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商讨价格,而后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到了后巷。
这是有客人了吗?
南希准备向前的脚步蓦然停下:虽说她领了工作要盯紧安妮·普尔不假,但也没说要她去围观人家接客啊。
但现实情况没有给南希犹豫的时间。
就在她纠结是否继续跟上的时候,后巷深处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不……”
“救、救命唔——!!”
糟了!
南希心底一突,几乎是想也没想,从地面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冲了进去。
雾太浓了,天色又黑,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闯进后巷的时候南希只能看到一个身材近乎于男人的黑影在痛殴安妮,她二话不说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快来人!杀人了!!!”
那个黑影蓦然一顿。
漆黑的环境之下,南希根本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人还是所谓的恶魔,她奋力拿起石块砸向黑影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影子却像是没有痛觉般岿然不动。
但他倒是放开了安妮。
安妮·普尔跌倒在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开,她哆哆嗦嗦道:“他、他他有刀!救命啊——!”
说这话时南希已经看到了黑影怀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没放过安妮的打算,这抹冷光依然是朝着安妮·普尔袭去的,南希当下顾不得其他,只得一个转身抬起手——
锋利无比的刀刃理应落在安妮·普尔的喉咙处,可黑影被南希这么一撞、抬手一挡,偏移了原本的路线。
南希并没有感觉到痛。
她只觉得掌心被什么划了一道,比起痛更冷,而后是皮肉绽开、鲜血涌出的温热。
好锋利的刀子啊。
“快跑。”
南希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了安妮一把。
“快跑啊,安妮!”
可是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黑影堵住了后巷的入口,他的利刃近在眼前。在挨了打后安妮·普尔仍然没有看清这抹黑影的模样,刚刚他来询问价格时同样处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安妮只记得那绅士帽檐以及猫眼之下无尽延长的阴影。
这……
这是人吗?
还是如泰晤士夫人所言,这就是那个从地狱来的幽灵?
她和南希……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安妮·普尔万念俱灰之际,后巷之外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黑影的目标从安妮·普尔改为南希,自知被盯上了后者也没有放弃求生,她捡起地上的沙子就往袭击者的脸上糊,却被对方躲开。那个男人模样的影子朝着南希伸出手,他一把拽住了年轻姑娘的手腕,就像是钳子般牢牢钳制住她的动作。
下一刻,寒光再现——
南希惊恐地闭上眼,可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巷子之外的脚步终于迟了半步抵达,南希在闭眼的缝隙之间只瞥见了一把折叠椅凌空高高举起,直接砸到了黑影的头顶。
袭击者被这股大力直接撞翻过去。
他松开南希,年轻姑娘踉跄几步,同样倒在地上。
天已经快亮了。
朦胧之间南希发现来者不止是一个,而是两个。她摔在地上,而后那个用椅子砸人的身影伸手扶了她一把。
南希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手套。
而后托马斯·泰晤士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福尔摩斯,拦住他!”
不用托马斯说,紧跟而至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也会这么做的。
两名成年男性对付一名凶手,形势陡然发生逆转。袭击者当即决定逃跑,然而他刚刚迈开第一步,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手杖已然扫了过来。
和兄长干脆利落的出击不同,青年侦探的动作无疑要花哨一些,他的拦截被黑影以更快的速度格挡。福尔摩斯没有再次出击,而是仿佛事先预料到一般后撤一步——
凶手的刀刃堪堪划过他的面前。
很快凶手就意识到不能和二人纠缠了。
天渐渐亮起来,后巷内的场景越发明晰,连藏在阴影中的凶手都能清晰看到穿戴着红围巾和红手套的青年,从他的浅驼色大衣中掏出了配枪。
福尔摩斯当即大喊:“抓活的!”
托马斯:“该死!”
一声枪响,他的子弹精准无误地射中凶手的小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凶手再次倒地,然而他就像是真的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在倒地的同时黑影还抓住了福尔摩斯的左脚,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横七扭八地于地面缠斗,让托马斯实在是无法再开第二枪。
然而将福尔摩斯撞翻在地后对方没有多做停留,凶手抬起鲜血淋漓的左腿就往巷子外跑。
托马斯也顾不得重新瞄准,打中福尔摩斯他也别想活过明天了。青年干脆迈开步子,冲上前直接抓住了凶手的大衣衣袖——
“撕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后巷中回荡。
黑影的衣袖直接被托马斯扯了下来,然而伴随着黑夜之后的第一抹光,看清手中物体时,托马斯·泰晤士当场愣在了原地。
“你还愣着干什么!?”
福尔摩斯从地上爬起来,他刚想追上,在看清托马斯手中拿着的物件时同样微微一怔。
撕扯下来的衣袖外翻,露出了内里。
那是一张人类手臂上的皮。
托马斯·泰晤士的拇指按在鲜血淋漓的人皮上,血液止不住地从半空中滚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把凶手的皮肉直接撕了下来?
***
伯莎赶到现场时,赛克斯正对着托马斯怒吼。
她从赛克斯满口的污言秽语中大抵拼出来几句有用的信息,无非是我女人受伤了我要你好看,说好了没事你怎么干的事情,今天你非得给我个交代不可。
而任由他咆哮的托马斯却在魂不守舍的思索着什么。
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更是激怒了赛克斯,他直接冲上前揪住青年的衣领:“你他妈到底狂什么?别以为你是****我就不敢揍你!”
“说给谁听呢?”
伯莎脸色顿时不好看,她瞥了一眼扶着安妮·普尔走出来的苍白姑娘,她低着头,手掌用白帕子草草包扎过,血水已经渗了出来。
这恐怕就是那位南希。
她听过这个名字,《雾都孤儿》中背叛了赛克斯,最后惨死的可怜姑娘。
“你要是真的关心‘你的’女人,”伯莎冷冷道,“她人就在这边,你却冲着托马斯喊?”
“……”
赛克斯这才停手。
他松开托马斯,走了两步又回头啐了一口,而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南希身上。
伯莎走向托马斯:“怎么回事?”
托马斯这才回神。
青年抬起头,俊朗的面孔变得煞白。他将手中的人皮递给了伯莎。
第91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29
人皮?
看到托马斯手中的“证物”后, 伯莎立刻就明白托马斯为什么会是这幅状态了——别说是他, 连伯莎都当即心下一寒。
“我和福尔摩斯始终没有看清袭击者的脸,”托马斯艰难开口,“夫人……白教堂的这名恶魔, 究竟……是不是人?”
伯莎抿了抿嘴角, 没有说话。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或许是怪物,或许是不明生物, 总之在排除一切可能之前,伯莎绝对不相信横行于白教堂区的开膛手杰克真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显然歇洛克·福尔摩斯也是这么想的。
他检查完后巷凶手杀人未遂的地点, 而后青年侦探大步走了过来。福尔摩斯不过是冷淡地朝着伯莎点了点头,而后脚步不停,直奔南希面前。
赛克斯就像是一名害怕福尔摩斯会抢自己心爱玩具的狗, 见侦探来势汹汹, 一个健步挡在了南希面前警惕道:“你还想干什么?!”
福尔摩斯:“我有话要问她。”
赛克斯:“你有什么可以来问我。”
福尔摩斯一哂:“赛克斯, 若是你真的关心身后的年轻女士, 就去为她到前街药铺去讨个绷带和酒精, 用帕子是止不住血的。”
直至侦探将这般话语毫不留情地甩到赛克斯脸上,后者才选择闭嘴。
福尔摩斯懒得继续与其纠缠, 他绕过赛克斯看向南希:“我可否看看你的伤口, 小姐?”
南希静静抬头看向福尔摩斯。
她一直很沉默,被托马斯和歇洛克救下后也不过说了一句谢谢,连泰晤士夫人亲自到来也没让南希多说半个字。听到青年侦探的要求, 南希只是低了低头, 而后拆开了绑着掌心伤口的手帕。
伯莎也跟着向前。
按了这么久, 血是基本止住了,但伤口很深,狠狠划过的刀口将南希掌心的皮肉切割开来,场面很是血腥。
这么快的刀子……
“解剖刀?”伯莎问。
“是,”福尔摩斯面色凝重,“这样的刀口,理应是抓持式使用方法造成的,临床上只有切割大范围创口,或者需要用力切割时才会这么抓持解剖。”
“……所以他很专业。”
“没错。”
继而福尔摩斯回答了托马斯的问题:“所以若是怀疑他是不是人,那大可不必,他肯定是人,并且我初步的推断并没有错。不仅是人,还是个拥有熟练解剖知识的男人。”
“说得轻巧。”
自信的侦探并没有说服托马斯。
穿着浅驼色大衣的青年缓了好一阵,终于从自己一手撕下袭击者人皮的震撼中缓了过来。靠在巷子墙边的托马斯·泰晤士晃了晃手中还套着衣袖的人皮:“那你倒解释解释这个?”
什么样的人会脱皮?
至少正常人不会,如果假设袭击者确实是一名男性人类,他的身体肯定发生了严重的病变。
伯莎深深吸了口气。
歇洛克·福尔摩斯立刻扭头看向伯莎,青年锐利的眼睛在其身上停留片刻,而后笃定开口:“你想到了什么。”
“是的。”
伯莎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蹭过自己的掌心,那日扶住布莱恩·怀特牧师时的皮肤触感仍然清晰可见。
“巴茨医生说过,怀特牧师衣衫之下的皮肉几乎已经失去了人形,”伯莎低声说,“当时我扶了他一把,感觉牧师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状态。”
“你认为怀特牧师符合凶手特征。”
事实上,布莱恩·怀特的每一处细节都符合凶手特征。
他学过生物,而且水平不差,自然熟练掌握解剖知识;他时常会出现意识断片的情况,刚巧和开膛手杰克活动的时间吻合;他甚至身体发生了严重的病变,纵然伯莎不知道怀特牧师现在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病痛,但这竟然和托马斯尴尬拎着的人皮竟然也向吻合。
一切的一切,让伯莎如何不去怀疑他?
就在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之时,跑到附近药铺拿酒精的赛克斯回来了。
他没听到之前的讨论,唯独听到福尔摩斯说怀特牧师符合凶手特征,大大咧咧的歹徒把药物往南希手里一塞,而后开口:“不可能是牧师!”
福尔摩斯挑眉:“怎么说?”
赛克斯理所当然地回答:“你们是没见过他发热时的样子,那个牧师连下床方便,走那么几步路都要人扶着,还想出来杀人?连你和托马斯两个都没抓住开膛手呢。”
说完赛克斯补充:“再说你当我带着几个人二十四小时呆在教堂是吃干饭不成,我人在这儿,还有两个人依然在教堂守着他呢!他跑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