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侧了侧头,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喜欢爱德华,也正是因此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在桑菲尔德庄园逗留了吧。”
一句话轻飘飘落地,却让简·爱身形巨震。
“我无所谓。”
趁着年轻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伯莎继续说道:“反正我要走了,之后的事情你完全和罗切斯特坦诚布公,就当我本来就没存在过。”
简·爱小姐攥了攥衣裙,颇为困惑地开口:“……我……不明白你说的‘走’是什么意思,伯莎夫人。”
“别叫我伯莎夫人,”伯莎笑道,“我现在是马普尔小姐了,还记得吗?”
“……”
“他们要抓的是阁楼上的疯女人,和我马普尔小姐有什么关系?”
简·爱顿时懂了。
伯莎这是打算将“马普尔小姐”的假身份用到底,不管“疯女人”是什么结局都与她没有关联,因为在众人眼中,她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
可是……
从此之后,伯莎也就不再是伯莎了啊。
“我不太明白,”简微微拧起眉头,“为了离开罗切斯特,你宁可去‘死’?”
伯莎嗤笑出声。
她端庄艳丽的面孔中分明浮现出几分不屑的痕迹,简·爱小姐并没有为止退缩,因为她知道伯莎的这份不屑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亲爱的简,”伯莎仍然操着那口慵懒的语调,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般开口,“你是一名自由的人。然而我何尝不是呢?我宁可去‘死’,不是为了离开罗切斯特,而是因为我同样向往自由。”
“我离开仅仅是因为我想离开,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今后也请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简,”伯莎说,“走也好,留下也好,都是因为你拥有来去自由的能力,我也是一样。”
而简·爱小姐久久无语。
伯莎知道她很难理解这样的说法,纵然简·爱生性聪颖,骨子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反抗精神,但她仍然是在十九世纪出生成长的姑娘。
在这个年代,一名出嫁的女人想主动踹开自己的丈夫,甚至不惜以假死为代价,还大言不惭地说以“向往自由”为理由——到底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简·爱小姐的头脑里肯定没有女性也可以主动离婚这样的概念。
伯莎并不会因此看轻她,说到底不过是时代束缚罢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大众女性见识短浅,不是因为她们头脑不清楚,而是因为这个年代根本没有给她们拥有野心和目光的机会。
“罢了,还是等到案件结束后再谈这些也不迟。”
于是她不再多言,只是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轻松问道:“你饿了没?我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不如一起用个早餐如何?”
至于其他的,就让简·爱小姐自己去思考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理论来自姜花很认同的一个业界观点:即在小说《简爱》中,伯莎和简爱的是对立且统一的。一方面伯莎的形象具有“告诫性”,伯莎的遭遇是对维多利亚时代所有“试图拥有(男性)旺盛精力的女性的例子”,时时刻刻劝告简爱不应该去这么做;另一方面,伯莎也是简爱的重影,她的愤怒、仇恨和攻击性,甚至是以竭嘶底里发泄情绪的方式,是简爱受到女校规诫后压抑的无法自由展露的本性——原著中简爱的经历几乎是十九世纪所有女性的经历,简爱幼时倔强、尖锐,具有十足反抗能力,但当时的社会不允许女性拥有如此激烈的负面情感,不允许她们反抗,一旦这么做了,她们就是“疯子”。所以《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十九世纪文学想象》中认为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简爱,到了成年后依然拥有这些属于人的本性,它们去哪儿了?作者下意识地将其投射在了伯莎身上。
本文里伯莎不再是个疯子了,但就姜花对小说的理解,伯莎拥有的一切仍然是简想要拥有而没有的,那就是肆意表达自己,放纵自己的情绪,以及拥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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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哥: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素未谋面的“情人”?
姜花:快了快了,罗切斯特被发卡就准备烧庄园了!
罗切斯特:……等一下?说好的不拆原著cp呢?
姜花:?那我也没说你十几章就能成啊?结婚要是这么容易我现在早就是爱德华诺顿的老婆了好吧???
第13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13
这下,偌大的桑菲尔德庄园,几乎无人不满怀心事。
不知情的人仍然为谋杀案而恐惧悲伤,知情者则在密谋纵火,至于《简爱》原著的男女主角,罗切斯特和简·爱,更是因为“疯女人”的真实身份暴露而心绪不宁。
当然了,这之中没有伯莎。
她火烧桑菲尔德庄园的计划弯弯绕绕,又绕回了原点,可谓基本达成了目的。现在就差付诸于行动。
登特上校和罗切斯特连夜秘密差人买来了煤油,鉴于过去的伯莎曾经在罗切斯特的主卧纵火未遂,这次的纵火地点仍然选在了那间卧室。
至于伯莎的“尸体”,艾希顿先生花重金买通了米尔科特当地颇有名望的医生,让他验尸时做个假证,走个过场,用木头人下葬即可。
如此,伯莎的脱身计划就走完了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
简·爱小姐提出辞职的当天傍晚,罗切斯特拿出了一份相当详尽的合同。
“你所要的合同,”罗切斯特冷冷说道,“我承诺的事情,决计不会食言。”
“好好好,你最恪守诺言。”
伯莎可没兴趣捧罗切斯特的场,她一边敷衍一边拿起合同,仔细阅读起来。
如今的伯莎可真庆幸自己穿越前是个记者,虽然没那些科技大佬的能耐,可以做出什么改变世界拯救苍生的事情,但她好歹走过南闯过北,上至深入监狱采访杀人犯,下至走进贫穷街区和当地大妈吵过架,也算是经历丰富了。
阅读合同这种事?自然是小意思,就算罗切斯特真的搞阴阳文字坑她,也坑不过自带二十一世纪法律知识的伯莎。
而且他也没这么做。
罗切斯特请来的律师,不仅把伯莎的要求非常清晰地写进了合同里,甚至……比伯莎要求的还要多!
一开始罗切斯特与伯莎口头协定的是先还她五千英镑现金,而后五年内悉数还清,利率按照银行标准来算。
后来因为和登特上校达成一致背这个黑锅后,对方给了不少好处。因而合同上写清的是先行还伯莎七千英镑,而后三年内还清剩余欠款。
但除此之外,伯莎手中的合同分明写着,余下三年内,每年爱德华·罗切斯特将至少归还伯莎九千英镑现金。
这么算下来,他竟然要给伯莎三万四千英镑现金,远超他们协定好的数目。
“多出来的四千英镑是怎么回事?”伯莎挑眉。
“……算是对你的补偿。”
罗切斯特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若非有谋杀案一事,我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对方为我开了不少绿灯,其中有你的功劳。并且……”
伯莎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罗切斯特显然是希望伯莎打断他的,没什么人愿意直面过去的伤疤。但伯莎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很是生硬地补完剩下的话:“并且,也是这十年来的补偿。”
“补偿什么?”
“……”
“嗯?”伯莎侧了侧头,勾起一个笑容。
“补偿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治愈你的病情。哪怕你我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紧锁阁楼的房门仍然是下下之策。”
罗切斯特干巴巴的道歉落地,伯莎只觉得冥冥之中一股强烈的快意袭上心头。
对于这份道歉的需求,想来已经深深地刻进伯莎的身体本能里吧。虽然客观来说,罗切斯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这份道歉对于伯莎仍然是必须的。
她坦然地接受了。
不过……
“就四千?”
伯莎揶揄道:“十年平均下来,一年不过四百而已。据我所知,你一年给格莱思的薪水就有二百英镑吧,爱德华?”
罗切斯特当即蹙眉:“那你想要多少?我的经济能力仍然有限,但你我可以协商。”
伯莎:“……”还当真了。
她压根就不打算要罗切斯特的钱,伯莎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顺带和他断绝关系。不过既然罗切斯特白给,伯莎也不和他客气。
“算了。”
见罗切斯特一本正经的样子,伯莎顿觉无趣:“这就很好。”
罗切斯特:“你之后究竟有什么打算?我总需要知道你的地址,好为你打款。”
伯莎其实还真没仔细考量过。
有这笔钱到手,她去哪儿都能过的很好。不过……既然阴差阳错被当成某位福尔摩斯的熟人,去伦敦看看也不错。
“就去伦敦吧。”于是伯莎回答。
“那你需要在动身之前定好住所,还得请个女仆。”
“……”
伯莎讶异地瞥了罗切斯特一眼:怎么还为她打算起未来生活了?
或许是伯莎的目光过于明显,罗切斯特没好气道:“你的父亲把你交给我时,你只有十五岁。‘马普尔小姐’,在此之前你甚至没在英国居住过一天。即使你我从此没有了夫妻关系,我也得保证你可以在新的城市安顿下来。”
行吧,虽然这话说得格外大男子主义,但好歹证明罗切斯特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伯莎当然不需要别人帮忙找房子,她大可以住在伦敦的旅店自己慢慢找——挑租房这种事,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可要比十九世纪的地主老爷要有经验,不亲眼看看住处,出了问题哪里哭去?
但她倒是需要罗切斯特再介绍一名女仆,毕竟伯莎人生地不熟,格莱思·普尔虽然忠诚,但不够机灵。
“你在伦敦可有信得过的朋友?”伯莎问。
“若有必要,我会亲自送你去伦敦,”罗切斯特说,“也是兑现第二个诺言,为你请一名名医确认。”
这就算了吧!!
还要和罗切斯特同行,想想那个场景伯莎就头大。她揉了揉额角:“不如你直接将医生介绍给我,当地的医生也比你了解伦敦的情况,不论是住处还是女仆,我请他帮忙留意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爱德华·罗切斯特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伯莎急于摆脱自己的心情了。
自己的妻子巴不得离自己远远的,想到这儿罗切斯特心态复杂;然而转念一想过去十年彼此的遭遇,他又觉得如释重负。
诸多想法交织纠结,让罗切斯特也是感慨万千。
“我万万没想到,你我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他低语。
“哪一步?”
伯莎干笑几声:“是难以想象你我会断绝关系,还是难以想象你会把我当囚犯一样关起来?”
罗切斯特:“……”
伯莎:“别纠结了,爱德华。”
原身对罗切斯特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所以伯莎也懒得为自己树敌。帮帮《简爱》中的男主角,说不定自己还能再从他身上捞到好处呢。
她难得对自己这位便宜丈夫放缓语调:“与其纠结过去,不如想象未来吧。走过的错路,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罗切斯特没有说话。
伯莎:“你该向简·爱小姐表明心迹。”
“在你离开之前,你仍然是我的妻子,”罗切斯特说道,“你却劝我去追求别的女人?”
“曾经想着甩开我的不是你了?”伯莎嘲道。
她倒是大概能明白罗切斯特的心思。虽然日日夜夜想着摆脱伯莎这个噩梦,但爱德华·罗切斯特到底是个男人,他想解决问题是一回事,而自己的妻子心心念念想要离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其中不包含任何感情,说到底就是人类的自尊心作祟。
“你要不是一个那么愤世嫉俗、不屑旁人目光的人,我决计不会和你说这么多,”那也轮不到伯莎来多说,她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不管简·爱小姐接受与否,这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倘若她执意离开,从此可能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