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他的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面前。影子越来越近,代表他在靠近。她开始小跑起来。摆明就是要避开他。
转过街口,路上多了许多学生。
李深不想给她招惹流言是非,没有再追上去。她的背影迎着阳光,一片灿烂。
下了第一堂课,李深到了她的座位,还没说话。
陈乌夏拉起了肖奕媛的手,“走吧,去卫生间。”
肖奕媛先起身。接着,陈乌夏从肖奕媛那边的走道离开了。
第二堂课,也是如此。之后的第几堂课后都是如此。昨天得知她去给黄学志加油,李深就开始压制情绪,渐渐的压不住了。面色越来越冷,一脸冰渣子。
陈乌夏没发现。没发现就是不存在。下午,她一下课又跑去了卫生间。
终于到了晚自习,李深想利用补课的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
她却说:“今天大伯生日,我要早点回家,就不补课了。”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黑板报。可能是紧张,两只手互相绞了绞。
两人之间的关系,李深失控在先,他多少有些理亏。这里是教室,他保持冷静,祝福了一句:“祝他生日快乐。”
这话缺乏诚意,甚至,陈乌夏觉得有那么一丝威胁的味道。但她还是礼貌地说:“谢谢。”
她是失恋的人,她允许自己任性那么一两天。她走了。
逃得快,她没有看到李深的眼睛。
第二天,失恋的心情仍然没有平缓,她不想见负心郎。于是又推脱了晚自习,她说:“大伯生日第二天,伯娘说还剩下很多饭菜,让我回家吃饭。就不补课了。”
李深说:“祝他生日第二天快乐。”
这下,陈乌夏看清了李深眼里的冷霜。
失恋壮人胆。她又跑了,跑得飞快。
----
北风一走,回南天来了。哪儿都湿答答的,就算不下雨,走廊地面也有一片一片的水渍。
教学楼的走廊和柱子贴满了大红横幅。长年累月,横幅把墙面染红了。潮湿的天气,让横幅流下几滴掉色的血泪。
这种浴血的战场就是高三年级。
班级黑板上贴了一张醒目的标语:“踏歌而行,金榜题名!”紧迫感十足的,还有那一天天减少的备战天数。离高考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个放弃的学生,索性连课也不上了。
魏静享好几天没出现。
邝力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教室的窗户淌出了水。试卷和课本有润润的柔软,圆珠笔写在纸上特别好看。这是天气赋予字迹的柔光。
经历了数不完的大考小考,李深平淡地考完试,平淡地拿高分,又平淡地上了荣誉墙。
他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无奇。
这天的数学考场,他给自己的考试生涯添上了一个特殊的记忆点。
陈乌夏躲他好几天了,李深的不耐也到了极点。
数学试卷发下来,他没心思做题,手上玩着一支圆珠笔,看一会窗外,再转向前几排的陈乌夏。
她可努力了,埋头做题。马尾辫垂在纤细的背上,不知她哪来的力量,寒窗十二年,一路跌倒,一路爬起。
就在这一瞬间,李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虽然荒唐,但他头脑是清醒的,清醒地做试卷。直到剩下了两道大题。
李深停下笔,看着窗外的高考标语。
他一定会去北方。但偶尔停下来等等她,也不算坏事。
数学老师对优等生格外留意,见李深在走神,他忽然大声地咳了咳。
李深低下头。
接下来的考试时间变得无聊了。以前,李深喜欢早早交卷。数学老师会先把他的答案粗看一下。今天为了避免这情况,他没有提前,而是在草稿上胡写乱画。
考试铃响,李深把空了两道题的数学试卷交了上去。
----
这一个多星期,陈乌夏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李深亲她的,有她从李家偷跑的,也有撞见伯娘的。
越想心越乱,上课恍恍惚惚。
天气热了,她心凉了,没精打采的。
这一天,从食堂往回走的路上,肖奕媛不禁问:“你是不是和李深吵架了?”
“没有。”陈乌夏问:“李深和人吵过架吗?”他这话说不出几句的样子,吵不赢吧。
肖奕媛想了想,“那是没有。但是,你每堂下课都拉我去厕所,尿急也没这么急的吧。”
陈乌夏故作潇洒,说:“不是吵架,就是有了隔阂,有了鸿沟。两人说不到一块了。”
肖奕媛:“以前你有和他说到一块吗?”
问得十分犀利,陈乌夏无言以对。
肖奕媛:“我初三开始喜欢李深,等到了十八岁才鼓起勇气表白。我关注了他好几年,以为他喜欢我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陈乌夏问:“李深喜欢什么样的?”
肖奕媛:“初中那会儿,班上流行真心话大冒险,几次班级聚会都玩这个。李深那时比现在爱玩。我记得,他说过他喜欢的女生是……”
“是什么?”陈乌夏打起了精神。
肖奕媛:“他喜欢的女生,一定要在某方面战胜他。”
陈乌夏讶然:“这也太难了吧。”
“是啊。年级第一的学霸,放眼望去,谁比得过他?女学霸都压不住他。”肖奕媛忽然拍了拍陈乌夏的肩,“但是,我钻研了很久,发现这话暗藏玄机。”
“嗯?”
“他说的又不是成绩,有可能和他性格互补?譬如,他不爱笑,他就喜欢爱笑的。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变成了爱笑的女孩。”肖奕媛笑了。
光是爱笑的女孩,这学校一扫一大片。这筛选机制的效率可不高。
肖奕媛叹了声气:“我就倒霉了,第一次表白吃了坏果子。”
陈乌夏:“以后会遇上适合的。”
“你老是给我灌鸡汤。”肖奕媛拉起陈乌夏的手,“你加油。”
陈乌夏加不了油,反而打击更大。她唯一的强项是体育。李深的体育也不差,她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
以他这么苛刻的条件,恐怕他的女朋友还没有出生。
回到了教室。
陈乌夏抬头见到了高考倒计时。不知什么时候,备战天数换成了更加鲜红的大字,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留给她走出失恋的时间不多了。
躲了李深一个多星期,陈乌夏反应过来,自己吃了大亏。失恋哪有高考重要。现在正是压榨李深剩余价值的时期,她白白浪费了十几天。按照一天五道题计算,就是五六十道题的时间。换算成分数,那得多少分。
高考一分压千人。儿女情长就是累赘。
陈乌夏振作起来。
这天下了课,她主动走到李深的座位。
他放下书,问:“今天轮到谁生日了?或者,你大伯生日第十二天快乐?”
李深不需要吵架,只要扬起讽刺的调子,就让她哑口无言。
二人无话。
趁着同桌还没回来,李深收敛起脾气,开口问:“什么事?”
陈乌夏清了清嗓子,说:“晚上给我补课吧?我遇到难题了。”
“嗯。”好在,她遇到难题还会想起他。她再跑,可就是他忍不住了。
经历风雨,重塑彩虹。陈乌夏失恋以后,越发觉得自己豁达了。她笑起来:“李深。”
“嗯。”他还在想晚自习如何和她说之前的事。
陈乌夏:“我们高考加油吧!”
他抬起了头。
她避开他的眼睛,稍低腰,悄声说:“那天的事,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
“哦。”李深翘起椅子,靠着后面的书桌。
“高考只剩四十三天了,我想全心全意考大学。”
“好。”有些话,等高考完再说也可以。李深说:“要是我辅导出来的人考不上大学,那太丢脸了。”
“我尽力……”
“陈乌夏,我们大学一定会再见的。”话这么说,可是。
他为她交的白卷,像是一个笑话。
第29章
荣誉墙风吹日晒, 李深的照片装在透明相框里,眉清目秀。他和第一名的相框融为一体, 灰尘停在上面的痕迹,延伸往同一方向。
这个相框里的人,三年没有更换了。
这一次公布了成绩,同学们炸了锅。
李深失去了年级第一。第一名落在了邝力的头上。
肖奕媛看完了班级名次表, 又打听到李深的分数,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站在荣誉墙,她喃喃说:“李深的数学分数第一次这么低吧?”
李深排在年级第四, 留言还是一个字:“哦。”
陈乌夏:“嗯……”其实,李深的低分也是她望尘莫及的分数了。
肖奕媛:“你数学和英语进步很大。”
陈乌夏:“嗯。”
从刚才到现在,陈乌夏来来去去就是这个“嗯”, 区别只是不同的音调而已。肖奕媛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乌夏脸色发白。李深是因为给她补课才退步了吗?
陈乌夏在荣誉墙前,看李深的照片。
李深倚在栏杆, 看着楼下的陈乌夏。
邝力陪着李深在走廊吹风,他开玩笑地说:“李深,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过生日了,给我送一份生日大礼?”
李深随口说:“是。”
“真的假的?”问完了,邝力知道肯定是假的,他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深:“我数学交了白卷。”
“等等。”邝力以为听错了,细想一下, 应该真的听错了。“你数学不是122分吗?”
李深:“122分对我来说就是交了白卷。”
“天气开始热了, 听你的冷笑话特别降温。”邝力往镜片吹一口气, 问:“你上次数学是满分, 这次少做了两道大题?”
李深:“嗯。”
“委屈你了。”邝力说:“我更担心数学老师的反应。”
李深:“没事。下次不会给你送礼了。”
“真的是因为我才考这么低分?”邝力顺着李深的视线向下,见到了陈乌夏。
李深收回了目光。“不然你以为?”
“你为了陈师兄都好过为了我。”邝力两手撑着栏杆,“说实话,你胆子太大了。离高考一个多月了,你玩这一出,家长和老师会吓死的。”
李深:“偶尔玩玩,只此一例。”
陈乌夏离开荣誉墙,上了楼梯。
邝力转头看李深,说:“我以为,你是好奇陈乌夏屡战屡败的原因,想身临其境体验一把。”
李深:“我这次不叫失败,叫失策。”
“高考别吓我就行。”邝力说:“对了,你想报考的大学是陈师兄那间吧?”
“嗯。”
“恭喜。”邝力笑了:“高考之后,你俩的绯闻又有新素材了。”
----
教师办公室也正议论这事。
数学老师来回走了几圈,说:“考试那天,我就觉得他状态不对。他眼里啊,有情绪。可这来得不是时候,几年没让老师操心过,打仗前一天,突然乱了阵脚。”
班主任静静地听着,一边捻着盆栽的小绿叶。
数学老师回头,一只手背叠在另一只手掌,“你怎么看?”
班主任说:“先冷静一下吧。其他科没问题,只是数学吧,可能遇到了难题。”
数学老师吹胡子瞪眼,“这两题一点也不难。”
班主任放开了盆栽绿叶,说:“我和李深好好谈谈。”
“不,我来谈。”数学老师说:“既然其他科目没问题,就由我来吧。”
班主任笑一笑:“好。”
数学老师的模样不如班主任亲切,但是面对高材生时,再严厉的老师也有柔软的目光。
李深的眼里不像数学老师所言,有什么小情绪。无波无澜,他把所有都收敛了。
其他老师很安静,更显数学老师声音的洪亮。他说:“我刚才在课堂上没有明说,但你这分数很蹊跷啊。两道大题全是空白,这不像你的作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抱歉,老师。”李深比数学老师平静,说:“前一天休息不好,考场上打了个盹。回过神来,思路断了,而且不够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