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妩,苏提贞的眼睛蓦然红了。
阿妩死于苏慎言登基前的冬天,以叛变主子的罪名被苏提贞发落荒凉之地途中病死。
在处置之前,阿妩曾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是齐嬷嬷绿竹一起陷害她,目的只为清除公主府中与她们异心的人。
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苏提贞没有听信她的话。
绿竹放下洗脸水,服侍她穿衣,一番梳洗打扮后,她即刻前往了凤赏宫。
皇后慕氏板着脸,神色严肃打算训斥长女,却见她跪下未语泪先流,一时心软了一半。
“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竟敢把丞相之子沈既白掳走,叫母后如何说你是好?”
“丞相之子沈既白?”苏提贞露出惊慌之色,“母后,若非您说,儿臣到现在依旧不知其身份,昨晚本不该在外饮酒的,齐嬷嬷说果酒不会醉,儿臣没成想就多饮了几杯,结果酿成这种无地自容的大错,早晨醒来儿臣悔恨万千,听到母后的传召,便知此事肯定瞒不过您和父皇。不管绑的人是何等身份,做错了便是做错了,如今事已发生,母后尽管责罚,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这齐嬷嬷越发没规矩了,倾云宫留不得她了,回头将林嬷嬷给你调过去。”慕氏早已猜到她不知沈既白的身份,“沈夫人先来的这,你父皇还不知道,这种事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母后已同沈夫人说下,若是真有其事,人会尽快放出,但为了双方各自的声誉,此事不能声张,她说这也是沈相的意思。”
“若实在瞒不过父皇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母后都替你安排好了,安心便是。沈既白他人现在何处?”
苏提贞小声的回,“被儿臣关在了宫外。”
“速速去放人罢,当面真诚向他道歉。”
“是,儿臣告退。”
没有被责罚,是幸事。
苏提贞丝毫没有怠慢,连早膳都未用,便带着人出了宫。
马车停在了荷华门的一处府邸前,苏提贞脚步落地,视线落在大门上方的鎏金牌匾处,那里刻着公主府三个大字。
过了及笄后,她的父皇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特让人为她新建公主府,这处大宅院耗费两年多的时间建造而成,目前还是空宅院,既没有家具物件又未有奴仆侍卫,只等她婚期定下才会正式准备。
苏提贞收回视线抬脚进府,直接来到了关押沈既白的耳房。
未让旁人同随进入,独自一人开锁推开了门。
再次见他,苏提贞有些恍惚,他虽被绑住了双手双脚,但依旧如一株青莲高洁无染。
“昨晚酒后冒犯了沈大人,无礼多有得罪,在这岭平向你道歉,望宽恕。”
她将双手置于身前弯身低头行了个礼,她贵为公主肯这般亦代表了足够的诚意。
未听到他的回应,苏提贞抬头与他对视,撞进一双幽潭一般的眸子里,这双眼睛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思绪。
“公主昨晚说的话可是不作数了?”
苏提贞目光躲闪的看向别处,“自然,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若臣现在愿意做驸马,公主可也会改主意?”
苏提贞一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想跟她成为夫妻,此刻说出这话,莫非是将计就计为以后帮苏慎言做准备?
“为什么突然愿意了?”
“从未碰见过像公主这般大胆求爱的女子,当时情绪难安,经过一晚上的沉静考虑,臣认为能被公主看上,是荣幸与福气,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故想法自然改变。 ”
被她看上是荣幸与福气?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可笑至极!
八年多的夫妻,他什么脾气心性她会不知道?
苏提贞扬唇,明眸中的笑意却未达眼底,“沈大人,我让人把你强行绑到了这儿来,还关押了一晚,你不讨厌我吗?”
“臣不讨厌公主。”
骗子!
苏提贞走近他,脸上的笑容让沈既白恍了神,他的眸子又黑又亮,嗓音悦耳动听,“公主要做什么?”
她踮起脚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颈,仰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令她意外的是,他眼里的确没有丝毫的厌恶反感。
莫非在强忍?
她嘴角一勾,“我想让你先体验一回做驸马的感受。”
说着脸缓缓朝他贴近,在快挨上的时候苏提贞正打算就此终止,岂料他竟化被动为主动。
她瞪大眼望着他,呼吸停止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记忆中清冷孤傲的沈既白,绝对不是!
“沈……既白!”
“臣在。”
苏提贞面红耳赤,闭眼又睁开,为自己的玩火自焚懊恼,待平息了情绪,她才言道:“其实,方才我只是在试探你是否为正人君子,未想到你不是,因此你不能做我的驸马。”
沈既白不怒反笑,定定看着她不言。
被他看的很不自在,苏提贞转身,“我派人送你出去。”
……
刚踏入倾云宫的院门,便见绿竹急急走来,“公主,齐嬷嬷被皇后娘娘发配浣衣局去了,林嬷嬷还替换了她的位置。”
林嬷嬷是慕氏的陪嫁侍女,终生未婚,慕氏崩逝后她随主而去,忠心可鉴。
“我知道。”
“您知道为何没有阻拦呢?浣衣局那里多苦啊,齐嬷嬷身子骨本就有旧疾,去了少不了受罪的。”
苏提贞脚步一顿,凝视着她,“你这么心疼齐嬷嬷,要不你替她去?”
绿竹忙低下头不吱声了。
等她进了房,绿竹一把拉住阿妩的手,拽回住处细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待齐嬷嬷最是好了,怎么看着皇后娘娘处置齐嬷嬷也不管?”
阿妩抽回自己的手,“我也不知,去皇后娘娘那儿,我在门外等的。”
“公主有没有说皇后娘娘召唤她何事?可是掳人之事被发现了?”
阿妩想起苏提贞的叮嘱,言道:“的确是知道了,公主被狠狠责骂了一通,皇后娘娘命公主把人放了,我们刚才是从宫外回来的,人已经放了。”
“公主就这么把那人给放了?”
“不然呢?”
“昨晚公主不还说要向陛下请求赐婚吗?怎么今儿就变了?”
“她不是饮了些酒吗?定是醉话了。”
“我看不像。”绿竹又道,“齐嬷嬷被处置,依我看,定是公主把掳人的事推到了她的头上……”
话还未说完,阿妩便捂住了她的嘴,“此话不可乱说。”
“这里又没别人,除了这个我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绿竹压低声音,“不然这根本说不过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不是你我可以评说的。”阿妩不愿多谈这件事,“别在这了,公主还未用膳,得赶紧让厨房准备。”
欲走的阿妩再次被绿竹拉住,“平日里齐嬷嬷对你也是百般照应,你可别忘了帮她在公主面前说好话,咱们争取早点让齐嬷嬷回来,不然以后谁都没好日子过,这个林嬷嬷可厉害着呢。”
“公主的态度你还没瞧个明白吗?”
绿竹松开她的手,撇了撇嘴,再没发一言。
此时沈府,见儿子安然到家,沈夫人高氏心头窝着的火气得以发泄,“堂堂金枝玉叶,竟干得出这样没品的下作事,真真可恨至极。”
对于妻子的言辞,沈可茂使了个眼色,“真是口无遮拦,在自己家也不可这么言说。”
“她敢做还怕说?”
“母亲。”沈既白出声,“您言重了,公主其实并无恶意,也已道了歉。”
“这不算恶意那什么才算是?”高氏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不仅是对你的羞辱,更是对我们沈家,对我的羞辱!至于道歉不过是听从皇后娘娘的话,能说明什么?”
“行了。”沈可茂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么大声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不是?”
高氏悻悻然,声音低了不少,“这岭平公主就是个祸害,往后谁要是娶了她才是倒八辈子霉。”
沈可茂瞥她一眼,“你这张嘴迟早给我惹出事来。”
“纵是家中亦不要过多谈论皇家之人,且这事更不敢让外人所知,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母亲以后莫要再提了。”
“我心中知轻重。”高氏不免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这岭平公主万一看上了你请求陛下赐婚怎么办?”
“不会的,她已表明对我无意。”
“就算不会,到了十一月你就要行冠礼了,婚姻大事也该有着落了,温家的三姑娘很是不错,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又性格温婉,我很喜欢她。”
“母亲若真有那么喜欢,不如认她做干女儿如何?”
高氏瞬间瞪圆了眼睛,“什……么?”
“孩儿等会还要去衙门办公,先回去换衣了。”
望着他转身出门的身影,高氏欲说的话止于口中。
第3章
抢人风波与前世的人尽皆知截然相反,丝毫未引起什么风波。
过了平静的三日后,苏提贞七上八下的心算是真正安了下来。
这边刚抛去流言的顾虑,那边的赐婚给她当头一棒措手不及。
一向以疼爱儿女闻名的崇则帝苏清修在毫无提前沟通的情况下将她许配给武斯侯的嫡长子谢怜将军。
谢家的立场苏提贞再清楚不过,他们表面跟随太子,实际却是苏慎言的人。
至于谢怜本人,虽说这个阶段她从未见过他,但在上一世,她可没少与其打交道。
虽是武将,却并不是大老粗一个,皮相玉面阴柔,性子也古怪的很,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公主,不接旨吗?”总管太监李启荣笑吟吟的提醒。
苏提贞双手接过,叩谢道:“谢父皇圣恩。”
“恭贺公主喜结良缘。”
她浅笑着捧圣旨缓缓起身,让绿竹打赏送客。
回到内室,苏提贞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冷面漠然,心头苦涩不已。
想来,曾经就算她未嫁给沈既白亦逃脱不了嫁苏慎言的追随者,无非是喜欢之人与不喜欢之人的区别罢了。
林嬷嬷好生收起圣旨见她换衣,问道:“公主可是要去见陛下?”
“见也白见,改变不了什么。”苏提贞说着系好纽扣,“去凤赏宫。”
林嬷嬷随她一同前去,让主仆俩未想到的是,苏清修也在。
这倒是像专程找他一般了。
苏提贞行了礼,被赐座后坐下含笑说道:“儿臣闲暇来陪母后说话,未料父皇您也在。”
苏清修略诧异,他最是了解这个大女儿的,任性骄纵惯了,对赐婚她不可能会心平气和欣然接受,因此他做好了安慰她的心理准备,岂料见着面竟瞧不出什么异样,莫非对这桩赐婚她很满意?
“朕来你母后这说赐婚一事,早朝得知边关战役取得大捷,九玄国伤亡惨重,答应签署了和平文书,率领大军的谢怜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个难得的将才,朕十分欣赏他,想到皇儿已十八仍在闺中未成婚,便想把你许配给他。朕之所以未跟你母后及你商议,是朕发自内心觉得除了他,无人配得上朕的皇儿,纵心中百般不舍,亦还是要为皇儿的幸福考虑。”
闻此言,苏提贞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世人皆知她的父皇爱屋及乌最疼爱皇后生的一双儿女,从没有人怀疑过一丁半点,他的宠爱是人能真切瞧见的,他的父爱那么真挚,成功骗过他想骗的人,撑住眼皮的湿意,她语气故作轻快,“虽未见过谢将军,但听闻他英武不凡颇有胆识,如今边关战役大捷,又令儿臣对其钦佩不已,能与他成为夫妻,儿臣心中很是欢喜。”
她的乖巧顺从让苏清修极不适应,“如此甚好,待谢怜归来便成婚。”
“陛下公务繁忙,且去忙吧,臣妾与皇儿聊聊。”
“成吧。”苏清修笑着起身,“朕这就走,不打搅你们母女谈心。”
待他离去,慕氏让旁人退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苏提贞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母后。”
慕氏拉住她的手欣慰道:“贞贞懂事了,再不是那个轻易被情绪左右的人儿了,按照以往你的脾气,今儿定然要大闹一场的,如今看来是母后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