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青说着就用帕子捂住脸,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楚秋见状,跟着一块儿恳求。
孙知事叹口气,态度软下来。他看看左右,小声跟她们交底。
“这案子是简单,奈何我这等小官管不了这事,还得罗通判来定夺。可如今上头正忙,根本更没空管这些。”
这时,忽有一名身着绣鹭鸶的青袍官服男子走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眼底乌青,面有倦色,看起来似乎很烦躁。他带着几名小吏匆匆而过,连孙知事上前行礼都没看到。
人走过风拂来的时候,徐青青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味儿。
此人着六品官袍,衙门里六品官只有一位,那他定然就是罗通判了。
衙门再忙,也不至于让人晚上不睡觉。徐青青瞧罗通判这面色,八成是遇到麻烦了。
徐青青马上表示她要去求罗通判。
“你不要命了!”孙知事立刻拦住她,无奈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三位亲王即将抵达凤阳,上头都为这事儿着忙呢。别说平安观的案子,整个凤阳城都没有这三位贵人重要。听我一句劝,别在这时候添乱,小心吃板子!”
“罗通判家可是添了新丁?”徐青青忽然问孙知事。
孙知事愣了下,“你怎么知道?前月刚喜得麟儿,是他第一个儿子,喜欢得紧。”
徐青青偷偷掏出二十两银子给孙知事,请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帮自己。
……
日落西山,晚霞正好。
罗性终于忙完衙门里的事情,拖着疲惫的身体归家。谁知他刚下轿,便被两名模样稚嫩的小道姑拦了路。
“大胆!”罗府的小厮见状,立刻驱赶。
徐青青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拿出摇铃,伸长手臂故意在罗性面前晃了晃。
“新儿生,浊晦来,邪祟入。虽为母者刚,替儿挡灾,但这脏东西若不除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喽!”
徐青青说罢便收铃,在小厮的驱赶下,转身就走。
“且留步。”罗性叫住她们,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徐青青,“照你的意思,内人如今这般是被邪祟所害?”
徐青青行礼,“正是,贫道今日偶然在衙门得见罗通判一面,便发现您身上有淡淡的邪祟之气。”
见这道姑竟没有故意装神秘,坦白了他曾见过自己的事实,罗性倒觉得有几分可信了。左右是个机会,让她看看又何妨。
罗性直接带徐青青去了后院妻子的寝房。这段日子她已经闹了三次自尽,弄得他每天睡不好觉,生怕自己睡一觉醒来又死了一个老婆,刚出生的儿子没了亲娘。
徐青青进房后,就见钱氏戴着抹额,坐在榻上抹泪,不管旁边的丫鬟婆子如何劝慰都没用。
徐青青拿着摇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表面上四处瞎看,实际上一直在观察钱氏。
人不是在哭,就是在沉闷,脸上一点活人的精气神儿都没有。即便看到丈夫归来,也没什么太多情绪波动。难怪孙知事说罗通判的妻子求死过好几次了,瞧她这样确实是没有活着的欲望。
“孩子出生后没几日她就这样,完全像变了个人。整日没精打采,不是哭就是闷闷不说话,饭也不好好吃,怎么劝都没用,还会乱发脾气。若说她两句,便更想不开了,闹着要自尽。”
罗性询问徐青青可有办法,不及徐青青回答,他先冷下脸来。
“不瞒你们,我以前也找过道士,做了法事,收了不少钱,人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今儿可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若人能治好,一切都好说;若治不好,便治尔等冒犯朝廷命官大不敬之罪,等着坐大牢吧。”
楚秋闻言吓了一跳,觉得师妹这下惹大麻烦了。哪有那么多神奇的道法,可以一下就把病治好的,便是有,也是运气好,或是毛病小。师妹是懂些医术,可瞧通判夫人这病可不轻,病源都找不到,怎么可能立刻治愈。
“好,我试试。”徐青青无畏地对上罗性的双眼。
罗性挑了下眉,很意外这小道姑的胆识。他抬手示意徐青青,请她开始。
随后,所有人包括楚秋,都被打发到门外。罗性带着家仆就在外等着,大约过了两柱香,仍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便去了西厢房等待,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大黑了,他实在有些耐不住,问楚秋情况。
楚秋自然不知道,只好支支吾吾地劝罗性稍安勿躁。
罗性怀疑瞪一眼楚秋,思来想去觉得不对,蹭地起身去敲门询问,半晌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踢门入内,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罗性大怒:“来人!给我——”
“夫君。”一记温柔地女声传来,还伴随着婴孩的恩恩啊啊声。
罗性惊讶地朝东边的夹道瞧去,钱氏正含笑抱着孩子从夜色中走过来,徐青青满面笑容地跟在她身边。
“娘子,你……”
“夫君,你请来的高人好厉害,她念了几句咒,陪我去后花园散了邪祟,我便好了。这段日子我怎么都想不开,心里堵得难受,甚至想死,现在豁然开朗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活着,伺候好夫君,养育好儿子。这段日子,连累夫君受苦了。”
钱氏愧疚地跟罗性道歉。
罗性激动地抓住钱氏的胳膊,观察钱氏如今的样子,目光有神,嘴角带笑,特别是她看儿子的眼神儿,充满了爱意,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视若无物。
“好,好,你好了就好。”罗性太高兴了,不顾场合地抱住了钱氏和孩子。
罗性随后跟徐青青道谢,命管家封一百两银子与徐青青作为谢礼。
徐青青拒绝了,拱手肯请他为平安观的案子做主。
钱氏已然知道徐青青的难处,帮忙说情,请丈夫帮她这个忙。
罗性沉吟片刻,为难道:“此事需报与知府允准才可,但现下知府早有令,以迎接亲王事宜为首要,其它事任谁都不准提。这样,等过段日子有机会了,我便帮你们在知府跟前提此案。”
再过段日子,刘灵秀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现在是通缉她最好的时候。
徐青青动了动眼珠儿,请罗通判听她一个提议。
“闻圣上派三位王爷来凤阳,意在让他们历练。既是历练,势必要领事做。道门遭劫,被人纵火烧死了四人,在凤阳可算是大案了,嫌犯也很明显。
此等简单好办又能得名儿的案子,何不让给王爷来?等案子结了,我平安观一定办一场隆重的法事,为国祈福,向王爷道谢,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的英明神武。”
罗性眼睛一亮,“如此说与知府,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可不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徐青青应承,依旧道谢。
因天色晚了,徐青青和楚秋便留宿在罗府。
俩人一个被窝,楚秋便好奇问徐青青,钱氏身上到底有什么邪祟。
“哪有什么邪祟,你知道我的,其实根本不懂道法。她其实是心病,生了孩子后想不开。我试着用了师父留给我的善言咒劝解她,她竟真听得进我的劝解,果然好了。”
次日,徐青青和楚秋一早就来跟钱氏道别。
钱氏叫人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她们,都被徐青青拒绝了。
“惟道是修,救度危苦,是我们修道人的本分,夫人日后肯跟人多说说平安观的好就行。现在道观遇劫,出了这么大的命案,我担心以后会没了香火。”
“徐道姑神通广大,普济众生,定能兴盛平安观。以后我会月月去观里上香,也会带上我的好姐妹们。”
徐青青见目的达到,笑着谢过钱氏。
“对了,罗通判怎么这么早就去了衙门?”
“唉,别提了,燕王爷今晨突然抵达凤阳,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还不知道他此去会是什么结果。”
钱氏略有些担心,如今皇帝派秦王、晋王和燕王三位王爷来凤阳,无异于是给地方官派三位祖宗来。
前两位王爷喜好明显,只要投其所好即可,还算好伺候。偏偏这燕王是位捉摸不定的主儿,听说他在来凤阳的路上,已经把三名迎接他的官员拉下马,抄了家。
……
凤阳府大堂。
锦袍男子身长如玉,负手立于堂前,雕着五爪龙的方形白玉佩坠在他腰间微微晃动。
罗通判等人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更加不敢看那个横躺在地中央、慢慢血流成河、终于咽了气的中年男人。
屋内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诸位兄台有没有看到本文的封面?画的是不是很好?青泠泠的房顶,深邃的窗户,朱红庙门,如此美好……本来房子前面画的是祭台,涂色完之后,觉得当成墙也不错,挂上之后,越看越像是一条面包,一根成色非常完美的法棍!
真是个有灵魂的画手,才华控制不住地溢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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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这么早就来支持灵魂画手的作品,本章送红包~
第4章 燕王
知府王熬按着自己的乌纱帽急匆匆飞奔而来,他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理了下衣袍,这才勉强保持仪态,迈步进堂。
甫一进门,入目的便是满地血色,血腥味浓烈,呛得王熬险些将昨夜喝的花酒呕出。王熬惊得眼睛溜圆,吓得浑身哆嗦。
看清楚屋内的局势后,王熬畏畏缩缩地望一眼坐于堂上的年轻男子,剑眉入鬓,英姿迈往,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赤袍常服,胸前及两肩的金织蟠龙团纹熠熠生辉,玉带束腰,挂一枚坠着黄穗的雕龙白玉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彰显他的尊贵地位。
此刻他坐姿随意,半垂着眼眸,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玉扇。若葱根般修长的手指落在那扇骨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精致美感。
若非堂中央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在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王熬真想不到眼前这位风华无双的俊朗男子,会是如此得嗜血凶戾,令人胆颤心骇。
王熬强按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心,恭谨地给燕王殿下请礼赔罪。
燕王半点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其身侧的侍卫开口,免了王熬的礼。
王熬尴尬地起身嘿嘿赔笑,小心翼翼地指着地上那具被扎得仿如刺猬一般的尸体,询问:“这……这是?”
扇子突然收起。
在场所有人噤声,王熬吓得咽口唾沫。
朱棣慢慢抬眼,扫视下首一众人等。
人人紧缩着头不敢造次,被他目光扫视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顺着脊背攀爬至脖颈,吐着湿凉的信子,随时有被一口夺命的危险。
“不……不管怎么样,既然王爷处罚了他,那他一定是该死!”王熬担心自己之前可能说错话了,马上磕巴地进行补救。
片刻后,朱棣轻笑一声,低眸继续玩扇子。
侍卫丘福再次开口:“此人是谁,想必诸位都清楚,这是你们凤阳府检校吕向荣,江湖人送外号‘毒镖吕’。”
“他……他竟是……江湖人?”王熬本想说他不认识这位检校,又怕说了被治为官疏忽懈怠之罪,“毒镖吕?难怪他身上扎着这么多飞镖,这伤口的血还是黑的。”
“正是此人将王爷的行走路线透露给刺客。当初可是王知府特意派人来问路线,说会妥善安排好诸位王爷的食宿,便是这么安排的么?”丘福厉声质问道。
王熬吓得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哆哆嗦嗦地再次跪地,磕头喊冤,表示自己对此真不知情。
罗性等在场的其他官吏,纷纷跟着跪地再次请罪。
一炷香后,王熬满头大汗地带着罗性等人离开大堂,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擦脸上的冷汗。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王熬辩解自己清白之后,燕王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安安静静地跪了一炷香,就被打发走了。燕王这是信了他的清白还是不信?竟不给句痛快句话,这样叫人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他简直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了。
罗性当然也不知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燕王爷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性子叫人捉摸不定的主儿。这样的人物,谁若是能揣测明白他的心思,只怕离死不远了。
“唉,我今儿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王熬懊悔不已,昨晚他就不该想着放松一下去吃花酒,以至于睡昏了头,比别人来迟很久。他更不该多事,派人去问三位王爷的行进路线,以至于他落得如此被动的境地。
“其实迟来些也有好处,您好歹没看见那个吕向荣如何受折磨。一个飞镖又一个飞镖往身上扎,偏没扎到要害,飞镖上的毒是慢性的,扎满全身,血快流尽了,才毒发身亡。不说当时身临其中的感觉了,下官现在回忆起来,心肝肺都快吓碎了。”罗性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