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合了蔺成的心意,脸上装作遗憾,心里偷乐。他满脑子都是上次去谢珣家吃到的鸭血粉丝汤,不知道会不会在食肆卖啊,期待期待。
休沐日那天正是好天气,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说好要一个人孤独去城郊跑马的蔺成,穿着一身棉布衣裳,按时出现在了城郊码头。
他怕遇见来这里的谢珣所以刻意装扮过,此刻混在人群中只像个生得好看的白面书生。
“听卖饼的娘子说食肆就在今日开业吧?”
“是呀,自从炖肉的阿婆收摊了以后,我都好几日未曾吃炖肉了,怪想那味儿的,也不知道新开的食肆味道如何。”
“既然他们去食肆做活,想必味道不会比原来差吧。”
蔺成跟在两个做工的汉子后面,随着人流往码头不远处的一条小街走。
襄阳伯夫人出手,即使是个试点,场面也不小。
一条街足足取了四个店面,一口气打通,店面前摆满了桌椅板凳,一张写着“林”的酒望迎风飞舞。
蔺成走近,一股扑鼻的香气翻涌而来。
林家酒肆和一般酒肆不同,出菜讲究一个“快”字,与食摊类似,在店门口架起一串锅和桌案,边做边卖。
门口有声音洪亮的小二高声喊着价,麻利地报着菜名,吆喝着食客入座。
林家的伙计做什么都是井井有条的,不一会儿就让吵闹的汉子们全部点菜入座了,蔺成到了跟前,被小二噼里啪啦介绍一顿,懵懵地不知道吃什么。
小二抬手一指:“您看来碗打卤面如何?”看这位不像是能吃的,就不介绍他吃盖饭或者夹馍就汤了。
蔺成点头,跟着小二来到打卤面摊前。
做面的是之前附近食肆卖面的老板娘,一看蔺成的脸,语气顿时好了不少,笑着问道:“您浇什么卤?”
蔺成随便选了一个,老板娘应了声,接过后方活计端来的面碗,往白水面条上浇上一大勺热气腾腾的卤,递给蔺成。
面碗还是烫的,蔺成小心翼翼地接过。
此时人还不是很多,蔺成寻了个空桌,闻着喷香的打卤面,迫不及待地动筷。
打卤面卤色色泽棕红,鲜亮润泽,面白卤厚,黄色的鸡蛋皮、黑色的木耳香菇、红色的胡萝卜、嫩白的豆腐丁,混杂在一起颜色丰富。
用筷子搅拌均匀,卤子依旧稠而不散,紧紧裹着粗细均匀的面条。
一入口便明白稠卤的妙来,卤子鲜香,配上面条咸淡适宜,鲜香浑厚,醇而不腻。
打卤讲究好汤,慢熬鸡汤的配上口蘑丁,鲜得让人恨不得吞下舌头。
蛋花散落在卤中,薄而柔韧,蛋香醇厚,在棕红色的卤中格外显眼,因为蛋花薄才足够入味,一嚼,咸香的卤汤从蛋花中溢出,配着劲道爽口的面条越嚼越有味。
也不知道这面条是怎么揉的,明明没有汤汁,却毫不粘黏,柔韧滑爽,根根分明。
这种面条在前,很难有人做到优雅地食用蔺成才开始还在克制,到了后头直接挑起一大筷子“唏哩呼噜”地入口。
浓稠的卤汤和面条包在口里面,又烫又鲜,卤汤里洒上点白胡椒,烫意激起了胡椒的麻香,辣中带鲜,鲜中透醇,再滴几滴香醋,一口接一口,吃得嘴角沾卤,完全停不下来。
蔺成吃得开心,浑然未察觉对面坐下了一人。
对面那人边吃边自言自语:“这面条上浇的汤汁可真是妙,香菇口蘑鲜香,鸡蛋皮醇香香鲜笋木耳清香,又隐隐有肉汤的肉香,明明是平常的食材却做出了不平常的味道,看来民间的智慧是无穷的。”
这声音,这语气,这熟悉的唠叨……
蔺成抬头,就见明明说了要去书肆抢孤本的同僚李复坐在自己的对面,沉浸地品尝着打卤面。
他的眼神在李复身上扫一眼,深色棉衫,再看看自己穿的,这也太像了吧。
对面的人还在唏哩呼噜顺道念念叨叨地吃面,蔺成受不了了,敲敲桌面。
李复莫名其妙地抬头,然后就僵住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半晌干涩地吐出四个字:“好巧好巧。”
他们假笑了几下,然后不约而同地低头吃面,李复总算收敛了声响。
吃了没几口,侧面来了一人,唏哩呼噜地吃起面,蔺成本不在意,但余光瞟到那熟悉的深色衣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怪异。
他侧头一看,果然和自己身上这件无甚区别。
在看穿这衣裳的人,可不就是说要与同窗聚会作诗不能去跑马了的同僚关映吗?
蔺成停了,对面的李复觉得奇怪,跟着抬头瞧向旁边的人。
桌上一时安静,关映也顿住了,一抬头,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
一片沉默中,三人不约而同地想:他们明明吩咐的是让下人“找件普通百姓穿的不起眼的衣裳”,为何此时此刻三人身上衣裳竟然是一样的?!难道各府下人眼里的不起眼都是这款式的?
第43章
除了这几个为躲人而刻意装扮过的东宫同僚们, 谢珣和姜舒窈也打扮了一番,毕竟到码头还穿着绫罗绸缎总归是不合适的。
姜舒窈特地让白芷找出麻布做了一身颜色黯淡的衣裳,头发用布巾一裹, 素面朝天,不加装点,活似个农家新妇。
谢珣穿的也简单, 两人并肩行走,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村里最俊秀的书生娶了村长家娇养大的闺女。
天儿太热,日头晒在身上火辣辣。码头做工的糙汉也不讲究了,上衫一脱,光着膀子大咧咧地在道上行走。
谢珣来之前没料到这点, 直到看到了一批刚刚下工满身是汗的赤膊汉子从面前经过,才陡然警觉。
不是他不信任自家的媳妇儿, 实在是姜舒窈此前的传闻做不得假, 她确实是在男色面前不怎么能把控的住自己。
谢珣为了不显得太过多疑, 只能悄悄地斜一下眼, 用余光盯着姜舒窈。
这不看还好, 一看就委屈了——姜舒窈的眼神正好落在人家汉子身上。
这可就冤枉姜舒窈了, 这队赤膊精壮汉子从她面前走过,好大一片古铜色, 她下意识就看过去了, 真和好色没关系。
谢珣咳了一声。
姜舒窈转头看他。
谢珣舒坦了。他知道自己生得俊朗, 以前不曾在意京中关于他容貌的赞美, 此时此刻却把那当做了底气。
不要看他们, 要看就看我好啦。
他这么想着,脸绷得很紧,不像是来看食肆开业的,更像是来讨债的。
姜舒窈见他这样,正想问他怎么了,眼前又路过一堆光膀子汉子,她的眼神再次下意识跟着飘走了……
谢珣:!!!
“咳!咳!”他握拳大声咳嗽。
姜舒窈吓了一跳:“没事吧?怎么咳成这样?”
谢珣放下手,强作淡定:“无事。”
话音刚落,又有一堆光膀子汉子路过。
他心头那个火气“蹭”地就冒了起来,这群人怎么回事,有这么热吗,还没有入夏呢!
他浑身冒着嗖嗖的冷气,姜舒窈未曾注意,倒是一旁卖饼的老嫂子笑了出声。
姜舒窈听到笑声,不解地看向饼摊的妇人。
妇人对她使使眼色,看看谢珣,又看看那对光膀子汉子,姜舒窈愣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珣大概是在生气?
难道他觉得这群汉子有伤风化,还是在嫌弃平民百姓的不讲究?
“谢伯渊。”自从她放弃讨好谢珣后,就一直唤他的表字,却不知这样在谢珣耳里听起来更为亲昵。
表字是亲近的友人和长辈才会唤的,她每次一喊,就会让谢珣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层朦胧细腻的亲近。
“嗯?”他收敛神色,转头看她。
“谢谢你。”姜舒窈真诚道,“一般高门大户的男人哪会愿意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来这些地方,你却亲自带我来这里。”
她明明打扮地极为朴素土气,可是那双眼眸却愈发的夺目靓丽。谢珣忽然对刚才那群汉子生出理解,这天儿可真是够热的,热得他浑身冒汗,脸都要热红了。
此时此刻一队小孩从街尾跑过来,手上提溜着鱼篓,你追我赶,吵吵嚷嚷地像一阵风吹了过来。
路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撞了一下,嘴里笑骂道:“黑鱼,你又抢大山的篓子,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他们习惯了磕磕碰碰,姜舒窈可不一样。
谢珣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抓住姜舒窈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姜舒窈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拉,没站稳,额头撞到他的肩膀,痛得倒吸气。
谢珣吓了一跳,怕她生气,连忙问:“磕痛了?”
姜舒窈额头还抵着他的肩膀,没有立刻回话,谢珣心下忐忑,正待道歉时,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颤意。
笑声渐渐放大,姜舒窈整个人笑得直发抖:“至于吗,我又不是瓷器做的人,吓成这样。”
“大惊小怪。”她抬头,笑道。
谢珣这才察觉不对劲儿,往四周一看,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看着他俩,连刚才上蹿下跳横冲直撞的小童也停下了脚步盯着他们。
他面上发烫,扯着姜舒窈赶紧走远。
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像扯着什么,纤细,柔软,温凉如玉……
姜氏的手腕!
谢珣手掌顿时烫得发疼,想要放开又觉得右手僵住了,合拢的手指怎么都打不开。
姜舒窈也诧异谢珣拉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想要提醒,又怎么都开不了口,怕提醒显得太过刻意。
她抬头悄悄看着谢珣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牵着自己手腕的右手温暖有力,似乎让他这样一直牵着也挺好的。
两人找到林氏酒肆时正是放工的时候,酒肆这条街人山人海,有汉子不喜欢坐下吃饭,干脆要了一碗面蹲在街边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更显拥挤。
作为一个小娘子,出现在这里还是很奇怪的。
有人眼神落在姜舒窈身上,谢珣右手收紧,把姜舒窈牢牢拽着,左手一伸,将她头巾往前扯,遮住别人的视线。
一番动作做得自然而然,行云流水。
“生意红火,这下放心了吧。”谢珣道。
姜舒窈点头:“看他们吃得欢欣,我也欢喜。”
谢珣轻笑,拉着她往阴凉处走:“要尝尝味道吗?”
“当然,我看看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浪费我细致到极点的食谱。”
两人来到面摊前,姜舒窈扫了一眼,自己在信上描述的规划林氏全数照做了,不仅如此,还加以改进,改进后的法子更加适合古代的食肆。
她随手要了两碗热干面,把谢珣那份也决定了。
热干面和普通的炸酱面不同,面条用的是碱面。桂皮烧灰,放在松毛上,用开水多次过滤便得到了天然的碱水,以此制作的碱面更利于保存,吃起来也泛着淡淡的碱香味。
面条过水过油后放在一旁,客人来了以后厨娘将面条在开水里迅速烫一下,手腕几抖,沥干水后装入碗内,淋上辣油、香醋、酱油、蒜汁等多种配料,浇上澥好的芝麻街,舀上酸豆角、萝卜丁,葱花等,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热干面便做好了。
因为调料成本稍高,所以热干面卖出了荤臊子面的价格,不过码头做工的汉子工钱不低,也不吝啬晌午的一顿饭钱,闻着酱香扑鼻的热干面,掏钱来一碗的不在少数。
谢珣端上两人的碗,选了角落里正巧只够两人坐下的半张小桌子。
热干面面条纤细,黄澄澄的,芝麻酱光泽如油,萝卜丁橙红鲜亮,葱花翠绿,稍作搅拌,芝麻酱融入面条中,热腾腾的芝麻酱醇香味渐渐溢散出来。
面条过了凉水,爽滑油润,十分筋道,芝麻酱包裹着面条,一口下去满嘴的芝麻香,醇厚香浓,回味悠长,微苦的熟芝麻味被热干面浇的酱汁取代,鲜香微辣,回甘香甜。
每一口都嚼出了芝麻酱的香味,酱汁浓稠微黏,面条却滑溜爽口,萝卜丁清甜,豆角微酸,配菜爽脆清新,不带丝毫的油腻。
热干面不能吃得太急,就得等那股绵绵的醇香味在口中久留不散,恨不得在嘴里慢慢嚼,细细品。
但这碗面又太过美味,鲜辣味美,咸香清爽,每一口都能吃到实在的芝麻酱酱汁,醇厚的香味让人有种简单的踏实感,十分满足,只想狼吞虎咽。
谢珣很快吃下了一碗热干面,姜舒窈和他点的同等分量,实在吃不完,见状问:“可以分你一半吗?”说完又怕谢珣嫌弃她吃剩的,毕竟这里可是挑菜要用公筷的古代,谢珣更是清风霁月的贵公子。
在码头暴风吸入的贵公子本人谢珣闻言反应极其迅速,“哗”地把碗推到她面前。
姜舒窈:……
她给谢珣撇去半碗,谢珣继续低头狂吃。
引得在一旁歇息的厨娘偷笑:“这小书生真好养活。”看这食量,小娘子家里得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才行吧,不过这书生生得如此好看,多花钱供着他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