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还在细想究竟是哪点出了茬时,从屋外进来的小厮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爷,夫人差丫鬟过来问您可要同她一起用膳。”
谢珣愣住了,姜舒窈突然想起他来可是意外之喜。
他还未回答,跟在小厮身后的白芷见到了蔺成,连忙行礼道:“夫人不知爷有客人,奴婢这就去回禀。”
谢珣赶忙阻止:“等等!”
白芷转身,朝谢珣再一次行礼,等候吩咐。
“咳。”谢珣意识到自己刚才突然吼出来显得太着急了,连忙放缓语调,“她今日晚膳做的多吗?”
“回三爷的话,夫人今日确实做太多了。”
昨天姜舒窈卤了鸭子,剩下一堆鸭肫、鸭心、鸭肝、鸭肠还有一大盆鸭血,怕放久了坏掉,干脆都处理了,做了一大锅鸭血粉丝汤。
她自己是肯定吃不完的,发愁地看着一大锅鸭血粉丝汤时,忽然想起了隔壁饭量大的谢珣。
谢珣面上依旧如往常般从容清俊,然而眼神却亮了几分:“你告诉她我现在屋里有客,不能去她那边陪她用膳,请她让下人送过来一些饭食。”
白芷应了,行礼告退。
蔺成听谢珣这般客气,十分惊讶。他不是看不惯那个死赖着他非要嫁给他的姜氏吗?
他越想越迷惑,脑子里一团乱麻,忽然闻见一股极为鲜香的味道,抬头一看,小丫鬟正端着餐盘往这边走。
餐盘上放着两个海碗,碗口冒着热气儿,一走近,那鲜味更重了。
蔺成看着丫鬟摆饭,双眼微微瞪大,好奇地看着碗中的鸭血粉丝汤。
汤底清澈,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浮油,粉丝晶莹剔透,碗中央码着赤红色的鸭血,旁边放着切成小块的鸭肝鸭肫鸭肠等,洒上翠绿的葱花,颜色诱人,食材丰富。
丫鬟记着姜舒窈的吩咐,为他们介绍道:“此乃鸭血粉丝汤,面上的配菜是鸭血鸭杂。夫人为爷准备了辣油,若是想吃辣,便浇上一勺。夫人说,清汤和辣味都好吃,爷可以吃一半再浇辣油。”
没有姜舒窈亲自介绍,谢珣觉得鸭血粉丝汤都没那么香了。
蔺成支起耳朵听,错愕地张着嘴,原来姜氏竟真是那厨艺高超的厨娘……等等,鸭血?
他低头看向那赤红色的血豆腐,结巴道:“可是流血的那个血?”
丫鬟不知道怎么回答,谢珣摆手让她退下。他对于蔺成蹭到了姜舒窈亲手做的饭这件事有些不愉,声音冷淡道:“不吃就算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气量如此之小,他还是个贪嘴的幼童时还会与玩伴分享饴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不做多想,他深深地嗅了下浓香的鲜味,拿起筷子簌簌地吃起来。
蔺成见状,也不再犹豫了,先是试探着挑起了一筷子粉丝放入口中,裹着老鸭汤的粉丝带着汤底的香醇鲜美,软绵弹牙,纤细滑爽,吸入口中后鲜香味在口中散开,直叫人恨不得不做咀嚼就大口吞下。
再饮上一口飘着鸭油的老鸭汤,肠胃瞬间就暖了起来。
蔺成吃饭少了几分讲究,窸窸窣窣的吸着粉丝,连喝汤也是直接端碗,狼吞虎咽地模样看得谢珣眉角直跳。
谢珣无不得意,自己倒是不用如此心急,毕竟每日都能尝到姜氏做的美食。
不知为何,她最近开始琢磨起了用常人厌弃的食材做饭,比如这碗中码的鸭杂,谢珣大约能猜到是用何种内脏做成的。
他夹起一块鸭血,酱红色的血豆腐在筷间微微荡漾。放入口中,鸭血软嫩细腻,比豆腐要更为弹韧,味道鲜美,口感奇特,吃起来还有些上瘾。
那边蔺成已经快把这么一大海碗的粉丝都吃光了,对留下的鸭杂也不再介意了,试探着夹起几块鸭杂放入口中。
鸭肫筋道,鸭肝香糯,鸭心厚实耐嚼,煮得入味,咸香可口,越嚼越香,鸭杂独特的醇厚肉香后劲十足,嚼完后还有点舍不得咽下。
再吃那黄色的鸭肠段,更是美味。鸭肠微卷,里头还卷上了一些鲜美的汤汁,甫一入口就极为鲜嫩。
鸭肠口感特殊,竟是脆的,嚼起来口中轻响,十分耐嚼,香脆可口的滋味十分上瘾。
一边嚼着,一边喝下一口清澈香浓的老鸭汤,让香而不腻的鸭油从舌尖滑过,那滋味真叫一个妙。
他连忙吃完了剩下的鸭肠,然后两眼放光地看向谢珣碗中的鸭肠。
谢珣安静吃饭,浑然不知自己的鸭杂被盯上了。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两根筷尖,缓慢地缓慢地移动,伴随着蔺成讨好的声音:“伯渊,给我分一根,就一根。”
谢珣忍他唏哩唰啦的吃饭声已经很久了,如今见他筷子马上就要伸自己碗里了,忍无可忍:“蔺文饶!”
蔺成吓了一跳,委屈地缩回筷子,与他商量道:“你能不能让丫鬟再给我舀一勺上面这些东西,我没吃过瘾呢。”
谢珣语气有点冷:“哪有你这样的,来我府上吃我夫人做的饭食已经够逾越了,居然还想大吃特吃吃个过瘾?”
“就添一勺,又不是特别精贵……”蔺成在谢珣面前素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在乎规矩的,可是刚说出口就察觉了谢珣面色陡然转冷。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碗底剩下的吃干净,连一口汤都不剩。
吃完以后蔺成往后一仰,撑着上半身感叹,这顿饭吃得可太舒服了,腋下背后都出了汗,浑身轻松,连关节都是温暖的。
吃饱后他的脑筋终于灵光了一点,后知后觉想到了刚才谢珣不快的因由。他似乎并不是嫌弃自己吃太多,而是因为不想让他吃太多姜氏做的饭食?
天哪,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是吃醋还是……
他扯了个饱嗝,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自言自语点破了秘密,被谢珣杀人灭口。
看着谢珣不疾不徐地慢慢吃完这么大一碗鸭血粉丝汤,蔺成心下那个可怖的猜想逐渐凝实:当初谢珣主动娶妻难道不是因为想推拒皇后的赐婚,以便日后有机会和离,而是因为姜氏擅厨艺?!
不至于吧,这可是霁月风光的谢伯渊,不是他蔺成,真的会为了一口吃的牺牲色相吗?
太可怕了,他以后要常来蹭饭压压惊。,,
第27章
就当姜舒窈每日吃吃喝喝做一条快乐咸鱼的时候, 襄阳伯府那边递来了口信, 惊得她立马从摇椅上弹了起来——襄阳伯夫人怀孕了!
襄阳伯府已经多年没有喜事了, 四个大丫鬟开心极了。而且若是襄阳伯夫人能一举夺男, 那后院的莺莺燕燕哪还敢放肆?
她们雀跃欢喜着, 却见姜舒窈面带忧虑。
“小姐?”白芷轻声唤她, 猜测道,“您是想家了吗?”
姜舒窈摇摇头:“不, 我只是在担忧。”她穿过来以后占了原主的身子,受了襄阳伯夫人的母爱,本就心怀愧疚。嫁过来以后吃穿不愁,钱财富足, 却无法回报对方一丝一毫,更是坐立难安。
“我要回一趟娘家。”她决定道。
“小姐!”白芷大吃一惊,“哪有没甚大事就往娘家跑的啊?”
“我娘怀孕了还不是大事吗?”她转身回屋开始换衣服收东西。
“那……那也等产子了再回啊。”白芷见她打开衣柜开始挑衣裳,一副打算回府长住的模样,顿时焦急不已。
姜舒窈收拾的手一顿, 叹了口气:“我回门的时候娘胃口就不大好,现下怀孕了胃口定是更差, 这样怎么能好好养胎?再说了, 她与爹感情不睦,后院的莺莺燕燕还老找她麻烦,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她?”她顶着原主的身子, 总得对人家娘亲上心吧。
“可是……”白芷不敢纵着她, 她只听说过娘家来人照顾女儿安胎的,可没听过女儿回娘家照顾娘的。
姜舒窈对古代这些规矩礼仪还处于半适应的阶段,白芷不好好对她讲,她就不太理解行事的度,执意要回娘家。
两人僵持中,下值赶回家蹭饭的谢珣到了院里,见姜舒窈没在院里也没在小厨房,有些疑惑,正四处寻她时,就听见了屋内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他后退几步准备回避,姜舒窈突然风风火火从屋内出来,见着了他也没什么表情,停下脚步告知:“我要回娘家。”
轰——
如同惊雷在头上炸开,谢珣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一时惊讶到不知道如何反应。
姜舒窈没理他,匆匆忙忙往寿宁堂去了,准备再去告诉老夫人一声。
谢珣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中慌乱失措。
他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追上姜舒窈。
姜舒窈见他脸色不好,茫然道:“你有事?”
谢珣几欲开口又闭上,最后只是无力地道:“有人来这里闹事?”
“呃?没有。”姜舒窈更茫然了。
“那是谁欺负你了?”
“也没有。”姜舒窈看着天色,不愿和他聊闲天,“你有事就直说,没正事我就先去寿宁堂了。”
说完见谢珣抿着嘴不知如何开口,干脆就先走了。
谢珣看着她的背影决然远去,却再也迈不开脚步追上。
有些事若是在开端行差踏错,究竟是难以继续走下去。
他闷闷地站在原地。
当初姜舒窈以死相逼并且借皇后之势强嫁给了他,他总是不快的,从她嫁入府中就冷脸相待,家中人虽然不曾刁难她,但是冷遇苛责也是不少的。
他也说不清对姜氏是什么感觉,听着她要回娘家心里又闷又堵,这郁气来得莫名。
大约……因为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他抬头看向姜舒窈离开的方向。
对啊,是朋友。
若是朋友有难,他怎能干看着?
他突然想通了,瞬间收拾好心情,不顾礼仪飞快地往寿宁堂方向跑去。
若是母亲为难她,他总得挡着;若是她想找回场子,他这个做朋友的怎么也得撑腰。
他狂奔着,在寿宁堂门口追上了姜舒窈。
规整的发束乱了,鬓角有发丝垂落,气息不稳,不待姜舒窈询问,便喘气问道:“你是要回娘家?”
姜舒窈不懂他今天是怎么了,答道:“是啊。”
见她答得痛快,眉目间全是不耐烦,谢珣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念头。
“你可是有意——”和离二字在舌尖打转,他终究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词,“你可是有意离开?”
这不是废话吗!姜舒窈管他抽什么风,推开挡路的他:“是。”
谢珣的心似乎被捏了一下,酸酸涨涨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难受,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见她毫不犹豫往屋内走,来不及细想,想到什么便说出口,大声道:“放妻书我会给你的。”
他抬起头,看着姜舒窈转身,静下心来,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会写明你与我之间并未……”
这样她也能觅得称心佳偶。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这样想着,他突然豁然开朗,抛开那些细细密密的不快情绪,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走吧,我陪你进去。”
姜舒窈全程就一个字:呆。
“你在说什么呢?”她费解,郁闷地叉腰,“什么跟什么,放妻书?你要休了我?”
刚刚露出释然的笑准备挥别友人的谢珣脸上一僵,笑容消失,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要同我和离吗?”
姜舒窈鼻腔发出“哼”的一声,瞥他一眼,转身进入寿宁堂,抛下一句话:“我娘怀孕了,我回娘家看看她。”
谢珣再次懵了,见姜舒窈掀帘子进屋了,甩了甩一团浆糊的脑子,连忙跟上。
不管怎么样,为友人解难的目的不变,姜舒窈要回娘家,他总得开口相帮吧。
谢珣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姜舒窈总是犯傻,但是对着其他人还是无比清醒的。
他舌绽莲花,巧言善辩,三两下把老夫人忽悠得答应了姜舒窈回娘家,只是不能长住,两天足矣。
在屋外侯着的白芷听到姜舒窈如此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谢珣送佛送到西,干脆把姜舒窈送到了襄阳伯府门口,见她下了马车,转身进入襄阳伯府,忍不住叫住她:
“两天后我来接你!”
姜舒窈回头,皱眉:“嗯?”
谢珣莫名吓得敛了声气,小声道:“你莫要忘了。”竟然有些委屈的味道,说完又立马补充道:“那什么,下次我也会帮你说项的,来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