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微微偏头,眸光冷冽却如同碎了的冰层闪烁:
“那是因为它被一个女子所吸引……其实因果早就注定。”
说着,他抹去嘴角的暗红,转身冲入了风雨。
门主想了想,片刻脸色大变。
元衡衣摆偏飞,这一次没了仙气护体,他身上挂满了雨水。
这一切都很明了。
只要把最近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他瞬间就能知道那个生魂是谁。
是他的师妹。
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师妹。
是和他成亲的师妹,也是弃他而逃的师妹。
是厉鸢,是喜欢大口喝酒的厉鸢。
是他……一直爱着的厉鸢。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神魂会一直受厉鸢吸引。
那是因为他的神魂本就是厉鸢的。
怪不得他第一次寻找厉鸢时,没有准确地找出她的位置。
那是因为自己的神魂已经有了神识,于他之前对厉鸢产生了独占欲,于是刻意屏蔽了他的寻找。
元衡低低地笑出声,鲜血成线地从嘴角滑下。
想他元衡仙君自诩一世英名,最是清醒,却没想到最先窥破了自己的心思的是自己的一缕残魂。
三百年了,为何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真相?
为何他现在才知道这个道理?
他闷咳了两声,旁边回屋的弟子看见他,不由得大惊:
“仙君,你怎么了?”
元衡刚想将他推开,突然脸色一变。
他一抬头,就看见夜空之下,乌云之上,一道缝隙缓缓关闭,里面电闪雷鸣,好似修罗地狱。
他被神魂的事夺走了全部的心神,竟然忘了今日是时空裂缝开启之日!
如果不知道神魂真相的他,定然不会向这裂缝看上一眼。
但此时骤然知道真相与自己心意的元衡,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关闭?
他一咬牙,一把挥开弟子,长剑嗡鸣出鞘,剑气大盛,长廊震颤不止。
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天际。
剑身划破空气,甚至能听到比雷声更震耳的嗡鸣,瞬间,来到裂缝之前,然而却是晚了。
裂缝彻底在他面前关闭,元衡徒劳地向空中刺去:“厉鸢!!!”
————
“厉鸢……”
山洞里,宁逐看着厉鸢,指尖不由得一颤。
其实一切都很明了……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然而心中的鼓动却早就替理智下了判定。
后山上的红果,对于他来说无比熟悉,但对于厉鸢却不是。
她是个娇纵的性子,去后山那种全是泥土和苍兽的地方,几率接近于无。
更何况她是千金大小姐,那么高的果树怎么可能亲自爬上去去摘,还摔得满头是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小时候背着别人偷偷去后山过。
如果这个理由无法说服自己,他就强迫自己把过去那段阴冷的痛苦的回忆一遍遍拎出来,忍着颤栗反复巡视,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记得,在被苍狼叼走的那个雨夜,洞口旁有几个被大雨冲刷得只剩下一点的小巧的脚印。
他还记得,每次自己在和野兽厮杀过时,总能看到树林里一闪而过模糊的身影。
他更记得,堆在洞口的那些红果上,沾着一点浅浅的血珠。
记忆拉回,到了三年前。
他一直以为那里的稻草是过路人留下的,但却忽略了那个山洞年久无人,连一块木柴都没留下的事实。
他一直以为厉鸢知道他怕蛇,是因为她拿蛇吓过她,却没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不自然。
他一直以为在落仙沼泽喝到的酒,是别人不小心拿错,但却忘记了厉鸢也会偷偷地喝酒。
他错过了太多,次次都以为是上天的眷顾,却没有想过那是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关心。
宁逐的眼角猩红,胸膛起伏不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女人?
看着她靠在石板上睡得正香,看着她搭在石板上,沾着雨水的指尖,宁逐的嘴唇颤抖。
她明明按着你的脑袋把你侮辱到泥里,却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你的胸膛,安抚你几欲要冰凉的心脏。
如果说今晚他们没有相遇,是不是他就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
厉鸢……
小凤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刚想凑到厉鸢的身边睡觉,就看到宁逐靠近厉鸢,缓缓低下头。
小凤不由得瞪大了绿豆大的眼,屏住呼吸看着宁逐凑到厉鸢的指尖,隔着空无声地落下一吻。
眉目低垂,带着无限的虔诚。
厉鸢似有所觉,指尖一颤。
小凤猛地用翅膀捂住自己的鸟喙。
宁逐缓缓回头,看了它一眼。
那一眼,带着猩红,也带着欲碎的晶莹。
小凤不由得呆了。
接着,它猛地回过神,赶紧发誓自己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宁逐这才垂下长睫。
他将外套盖在厉鸢的身上,转身走到门口。
风雨被他挡在洞外,他微微回头:
“我知道你听得懂话。告诉她,一个月后如果我活着回来,我就回来找她。”
小凤一凛,赶紧点头。
宁逐背负长枪,瞬间消失在风雨里。
————
第二天一早,厉鸢一醒来身上的外套就掉了下来,她捡起来不由得一愣。
昨天晚上她已经把衣服借给宁逐了,什么时候还回来了?
她一抬头,发现宁逐并不在这里,不由得站了起来。
小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鸢鸢别找了,小帅哥昨天晚上就走了。”
“走了?”
小凤点头:“他还说让你等他一个月,如果他没死的话就回来找你。”
厉鸢纳闷,找她干嘛啊,如今脸也打了,挽回也拒绝了,她这个未婚妻有什么可找的……
她叹了口气,暗道这些男主的心思太难猜。
小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半晌还是忍住了想要告诉她的话。
小帅哥只是一个月后回来找鸢鸢而已,到时候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
第34章
一早, 厉鸢和师姐几个在饭堂扒饭。
小凤背着翅膀, 对桌山的饭菜挑挑捡捡, 最后屈尊降贵地在厉鸢的碗里挑出两粒米, 勉强吞下。
方白看了一眼, 不由得一笑:“师姐,你这鸟还挺挑食啊。”
小凤拿绿豆小眼夹方白。
它是天上的神鸟,它吃的是仙米, 喝的是仙露,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进它的肚子?
头一次看见鸟瞪人, 方白一愣,小声地问厉鸢:“师姐, 你这鸟是不是成精了?”
厉鸢道:“它没有成精,是快成仙了。”
方白以为她在说笑, 没有在意。
苏婉让两人不要闹, 刚安静一点,就听到隔壁在讲话:
“你们听说了吗?宁逐独闯冯家的事。”
“独闯冯家?那小子疯了吧!?”
苏婉和方白对视一眼, 皆选择用内力偷听。
“人家没疯,还清醒得很呢。他本来就因为冯子杰和冯家有怨,冯家后来又不断派人追杀他,这是怨上加恨。这小子有血性, 只拎着一杆长.枪就单枪匹马闯到冯家,重挫了冯家过半的弟子后,当场提出要见冯家老祖。”
“那冯家老祖实力接近天阶满级,哪里是他这个毛头小子能见的?只是这宁逐脾气也倔, 冯远之不出来,他就逼对方出来。
后来眼看冯家的弟子被他杀得所剩无几,冯远之不得不出来。宁逐当场对冯远之说,和冯家的恩怨只需要在这一战解决,生死由天,以后再纠缠就不要怪他斩草除根。”
“冯远之是谁?冯家老祖、武道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一交手,就吃了亏。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几乎毁了整个冯家,这才分出胜负。宁逐重伤吐血,冯远之直接昏迷,被抬回去后重伤不治,昨天刚刚仙去……”
“听说冯远之在死之前,还下了死命令,不可向宁逐寻仇。一是对对手的尊敬,二是忌惮宁逐的实力,保住冯家最后一点血脉。”
苏婉和方白听得唏嘘,忍不住摇头。
一是叹冯家屡次作死,做后落得快要被灭门的下场。
二是叹宁逐居然这么厉害,现在恐怕是武道第一人了。
苏婉一回头,见厉鸢一味地只知道扒饭,恨铁不成钢地抢下她的碗:
“吃!就知道吃!发生大事了知不知道?!”
"不就是宁逐杀了冯远之的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厉鸢早就猜出来剧情,因此并不意外。
“这还不算大?那可是冯远之啊!”方白忍不住道:“冯远之宁逐都能打败,他到底有多厉害啊。”
苏婉想了想:“最起码接近天阶满级了吧。”
方白叹口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天阶。”
厉鸢摸着小凤的头,但笑不语。
吃过了饭,正值半年一次的武道院弟子试炼。
说是试炼,其实也是走一个过场。武道院根据每个弟子实力的不同分发不同的任务。
厉鸢位于地阶三品,领到的任务,是去西界捕杀一只人阶九品的苍兽.
这任务不难,丰陵城也就是她的家也在西界,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回家看一趟,因此接下了任务。
一早,和师姐们分别后,她带着小凤又踏上了旅途。
小凤对于这些天憋在北域颇有怨言,刚一出了武道院的大门,就急匆匆地往前冲。
厉鸢不由得一笑:“只是出趟门就能让你这么开心?”
小凤飞回她的头顶:“小凤当然开心,只要和鸢鸢在一起去哪里都开心。”
只是如果……元衡也在这里就更好了。
小凤虽然先认的厉鸢是主人,但毕竟也和元衡一起生活了三百年,乍一分别还能被新鲜和兴奋冲淡了思念,等是时间一长,它就有些不习惯起来。
厉鸢明白了小凤的沉默,她摸了摸它的羽毛,低声道:
“今晚就是时空裂缝开启之日,你若是想家了,可暂且回去。”
小凤蹭了蹭她的手指,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小凤还是想在这里陪着鸢鸢。”
小凤是怕自己回去后,那个什么时空裂缝出现问题,那么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厉鸢叹了一口气,将它抱在怀里。
小凤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鸢鸢,今天就是一个月之期,你不怕小帅哥找不到你吗?”
厉鸢这才想起来,宁逐托小凤带给她一句话,说如果他不死,那他就会回来找她,今天正是一月之期。
她道:“我反而害怕他找到我。”
宁逐既然已经拒绝过她,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两个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现在的剧情一时半刻没有她,她可不想主动去掺和。
万一再扰乱剧情,这个世界早晚会崩溃不可。
小凤歪着头看向厉鸢,似乎有点弄不懂人类的这些弯弯绕绕。
鸢鸢明明在元衡面前表现对宁逐情根深种,为什么在无人的时候反而对他很冷淡?
人类的感情真难懂。
想到这里,这只满脑子只有吃和玩的鹦鹉,终于想到了自己“间谍”的身份,于是试探地问厉鸢:
“鸢鸢,如果元衡和小帅哥都站在你面前,你会选谁啊?”
厉鸢不由得一愣。
元衡和宁逐站在一起让她选?
且不说这个画面对于她来说有多惊悚,就说这件事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
她一笑:“哪个我都不会选,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个绊脚石,以后他们过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互不干涉。”
小凤忍不住和她脸贴脸,小声问:“那小凤是什么呀。”
厉鸢勾了一下它的鸟嘴:“你是我的小可爱。”
晚上,突降大雨,厉鸢带着小凤下榻了一间客栈。
小凤钻进棉被里,疯狂地用软布擦自己的羽毛。
厉鸢擦干了头发,刚想吹灭蜡烛睡觉,却没想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由得一愣:“是谁?”
“宁逐。”
声音低沉,却不冷冽。
在夜色里如同无形的一道清风。
是宁逐?
厉鸢披上衣服,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打开门,冷气混着雨水瞬间冲了进来。
宁逐长身玉立,缓缓抬眸。一袭黑衣,眸光似乎比烛光还要晶亮。
他的额角缓缓掉下一滴雨水,顺着脸颊流到唇瓣:
“我可以进来吗?”
厉鸢刚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口,宁逐就抬眼看她:
“我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