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鸢点头。
心里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晚上,厉鸢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发出刺耳的轿车,它咆哮地冲出来,瞬间向她面前两鬓斑白的父母撞来,她挣扎着去够,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夹杂着哽咽的呼唤:
“鸢儿!”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厉万钧和柳盼扶相携瘫坐在大堂里,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向她无助地伸出手。
她赶紧伸出手,却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惨叫,一回头,她现世的父母被撞得支离破碎,而在她的身后,厉万钧两人也已经坠入深渊。
厉鸢痛苦地捂住头,她的眼前,宁逐挣扎地想要抱住她,然而转瞬之间,她的身体在消失,只留下宁逐一个人惊慌地站在原地。
厉鸢瞬间睁开眼。
眼前是自己的床帐,然而混乱的大脑还无法把情绪从梦境中抽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厉鸢。”
她一愣,微微转眼看到了床边的那个劲瘦的身影。
对方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有些模糊,然而放在额头上的手却是带着粗糙的真实感:
“烧退了。是做噩梦了吗?”
是宁逐。
一瞬间,厉鸢的心里逐渐崩塌,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鼻腔。
她看着宁逐,默默地流下泪。
宁逐一怔,声音有点慌乱:“是不是还不舒服?”
厉鸢冲他伸出胳膊。
宁逐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弯下腰,用自己浑身都冰凉缓解她身上的滚.烫。
厉鸢嗅到他身上带着属于高山之上的寒气,不由得抱紧了他。
宁逐的手也在她的身后缓缓缩紧。
半晌,轻声道:
“无论梦到什么,那都是假的,莫怕。”
厉鸢点了点头,把眼泪洇在了他的胸膛上。
宁逐像是抱着一块滚烫的玉,他放轻了呼吸,直到怀里的厉鸢的呼吸又变得平缓,他这才哑声道:
“我不会让你难过……一切都有我。”
——————
厉鸢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还剩三天过年的时候,她已经能跑能跳了。
早上,她和宁逐去街上置办年货,说是置办年货,家里早就买完了。她只是借着由头,让宁逐带着她胡吃海塞。
两人走到北街附近,远远地看宁府人丁冷落。只有几个仆人在有气无力地扫门口的灰尘。
明明是年关的日子,却过出了清明节的气氛。
她有些惊讶,很久不关注宁府了,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宁逐也敛了一下眉眼。
两人走到门口,厉鸢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门内的家丁即使看见了两人,却视若无睹,麻木地打扫。
“宁府发生什么事了?”
厉鸢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
“你就算把他们的嘴巴撬开,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厉鸢的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瞬间跳脚。
宁逐将她拉至身后,垂眸看着在一棵捧着酒壶灌酒的乞丐。
他头发蓬乱,脸皮比树皮还要褶皱,寒冬腊月也敞着领口,露出干瘦的胸膛,从嘴角漏下的酒渍甚至在脖颈下洗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厉鸢仔细看了一眼,接着一怔:“宁逐,我认得他。”
宁逐放松了戒备,也道:“没想到您还在这里。”
这人就是在宁府门口要饭要了十多年的乞丐,这个老乞丐人如其名,只要饭,不要钱。
在宁家门口要饭了十多年,前十年他几乎算是在半路看着宁逐长大的,看他如何在武道路上挣扎,看他是怎样被鲜血淋漓地抬回厉家,又是看他怎样被厉鸢退婚。
宁逐每次给他钱,他不收,给他饭,他会喜笑颜开。这么多年,没有名字,没有来处,实在是最奇怪的一个乞丐。
没想到如今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这人还在宁府的门口。
那乞丐连连摆手:“哎呦我的宁大公子,老夫可当不起您一个‘您’字。你还是叫我臭要饭的吧。”
宁逐还是道:“您知道宁府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听到这种问题,乞丐顿时来了精神:
“您问我宁府发生了什么事?这您可就问对了人了。前两天我在宁府的石狮子下打瞌睡的时候。看见侯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宁府,先是把自己的宝贝闺女接走,然后指着宁全的鼻子骂,让他签下和离书。”
“宁全不肯,他就把宁老爷子打了一顿。宁全被废了一条腿,想要救自己的父亲有心无力,只好签下和离书。侯爷把整个宁府都打砸了一遍,这才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许是觉得在这里太过丢人,宁老爷子带着宁全搬走啦!”
宁逐听完,看着死寂的宁府沉默。
偌大的家业,转瞬就成了空。
厉鸢也不由得唏嘘。她对宁逐低声道:
“既然人都走了,你就回去看一眼吧。”
宁逐回过神。
他带着厉鸢踏进宁府。幼时屈辱夹杂着零星温馨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宁逐一眼不错地看着,突然觉得掌心一暖。
他回头,见厉鸢握紧了他的手,故作自然地晃了晃:
“这里太大,你可不许把我弄丢。”
宁逐勾了一下嘴角,他没有带着她乱走,而是直接来到母亲的卧房。
一打开门,室内的温馨似乎一如往前,浮沉在阳光下跳跃。
宁逐缓缓走进去,看着厅上那个小小的牌位,瞬间失神。
即使是搬离,宁父也不曾把这个牌位带走。如今,它等到了它真正想等的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宁逐的喉结一动,他缓缓抚摸着牌位,指尖留下印痕:
“母亲,逐儿回来看您了。”
声音虽轻,但是带着浮沉般细小的沙哑。
厉鸢沉默地陪着他,看他眼角的猩红,不由得叹口气。
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递给宁逐。
宁逐一怔,他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指尖微颤。
厉鸢轻声道:“宁逐,是时候完成你母亲的心愿了。”
一瞬间,宁逐的手一抖。
他微微瞠大眼,怔愣地看着厉鸢。厉鸢把手递给他,笑着道:“你该完成这块玉佩的使命了。”
宁逐的喉结一动,他的眼角有猩红蔓出,不由得低头一笑。
握住她的葇荑,他回头对牌位道:
“娘,我带着我的妻子回来看您。”
厉鸢内心一动。
“妻子。”似乎比“未婚妻”更好听一些。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牌位一拜。
此时,万籁俱寂,空气中的浮沉变成了晶莹的光点,在阳光下缓缓跳跃。
再抬头,两人的眼底都是晶莹,宁逐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鸢。”
只是一声,突然有冰冷而又激越的声音响在厉鸢的脑海:
【恭喜宿主!宁逐已经——】
厉鸢吓了一跳,然而再仔细听时,却半晌都没有声音。
她不由得无奈:“系统,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系统也有些迷茫:
【数据错误,系统审核中——】
厉鸢不理它,她看着宁逐,嗔怪地道:
“又不是正式成亲,你改口还改得真快。我可不想叫你‘小宁’,肉麻死了。”
宁逐垂下眸子,脸色在阳光下不知道为何有些苍白。然而嘴角却是勾着的。
两人走出宁府,远远地,老乞丐对两人喊:
“老夫是看着你们过来的,可要珍惜啊!”
厉鸢甩了甩和宁逐相握的手。
第102章 、结局章
厉鸢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幸好, 到了除夕那一天, 系统也没有收回她。
一早, 她就被柳盼扶换上了花衣裳, 和同样被打扮得像是彩球的小凤推出去, 像是吉祥物一样,站在大厅之上充当摆设。
柳盼扶忙得不行,看她像是猴子一样在大厅上抓耳挠腮, 不由得无奈:
“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别在我面前碍眼。”
厉鸢瞬间跳了起来, 亲了柳盼扶一口:“谢谢娘。”
柳盼扶又是惊又是喜:“这孩子……”
厉鸢带着小凤冲出大门,门口, 宁逐难得穿了一袭红衣,他转过身, 笑着看着她。
红衣墨发, 宽肩窄腰,一瞬间, 厉鸢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瞬间失了一拍。
她咳了一声,笑嘻嘻地道:
“你来得这么早啊。”
宁逐的面色有些苍白,然而精神很好。他接住她, 道:
“怕你等不及。”
“我哪里在等你。”
厉鸢不承认,然而还是拉着他走街串巷。然而此时家家户户都在闭门准备新年,街上的人寥寥无几。
这也没有打扰厉鸢的兴致,只要不让她在家里当吉祥物, 让她干什么都行。
两人走在大街上,听着远处已经有人等不及放了鞭炮,街上的小孩拿着红灯笼疯跑。
厉鸢的眼珠不由得随着孩子灯笼移动。
宁逐无奈,此时街上哪里有商贩卖给她灯笼。他用银子买了一个孩子的灯笼,递给她。
厉鸢道:“我才不玩这么幼稚的东西。”
说着,还是笑嘻嘻地接过来。
小凤被这两个人晃得眼睛生疼,不由得捂住耳朵当做听不见。
许是最惊心动魄、最悲伤开心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两人在这个最热闹的日子反倒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只要相携地走遍丰陵城的每一个小巷,那就是最满足的事情。
到了晚上,两人回到家吃年夜饭。
偌大的餐桌上,四个人一只鸟围坐在一起,厉鸢难得被父母允许,多喝了两杯。
厉万钧的脸上带着喜气:
“新的一年,你们两个要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厉鸢点头。
柳盼扶笑着道:“你倒不如多提点你女儿,要她少惹祸。咱们明年一定平安顺利。”
厉鸢无奈:“娘……”
宁逐低声道:“她会平安顺利的。”
这话虽然自然,但是只有厉鸢听出来其中的异样。她内心一动,不由得转头。
宁逐垂眸看她,眼中的笑意虽然深入眼底,但却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柳盼扶握住了两人的手,轻声道:
“鸢儿,小宁。今年我很满足,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和老爷也就一切安好。”
厉鸢的眼角微红:“娘,我们会好好的。”
她和宁逐对视了一眼,另一只手不约而同地在桌子下相握。
午夜时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柳盼扶年纪大了,受不住先回去歇息了,厉万钧喝了一些酒准备和自家的夫人说一些体己话。
厉鸢看着父母走进温暖的卧房,在她面前关上了门,不知为何觉得鼻腔酸涩。
宁逐在身后缓缓握紧了她的手。
问:“你想在哪里看烟花?”
厉鸢道:“哪里都可以。不过我想去没人的地方。”
宁逐想了想,带她去专属于两人的后山。
此时那座木屋尚在,站在山坡前,看整个丰陵城的万家灯火,看鲜红连成一片,夹杂着或高或低的欢笑声。
这是属于人间的烟火,也是最平淡最特别的生活。
厉鸢和宁逐坐在一起,她的身上披着他的披风,绒毛在脸颊边东倒西歪。
厉鸢眯着眼,灯光在眼角扩散:
“这一年过得好快啊。而且还发生了好多事情……”
宁逐抱紧了她,没有说话。
厉鸢道:“你想没想过,春天的时候你在清平洞外臭着脸,冬天的时候咱们两个就坐在一起了?”
宁逐微微垂眸:“其实当时的我也在偷看你。”
“偷看我?我怎么不知道?”
宁逐勾了一下嘴角。
厉鸢又好气又好笑:“亏我当时怕被你暴打,没想到你竟然闷骚地偷看我。”
宁逐一笑。
“你还有脸笑。”
她作势要打他,只是刚抬起手,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
她无奈地缩进他的怀里:
“宁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些‘命中注定’,没有这些‘上天设计’该有多好,那样你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宁逐哑声道:“那样我也不会和你相遇。”
厉鸢微微一怔,她闭着眼点头。
“是……也许这是最好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