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写道——
“我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她长得可漂亮了,眼睛大大的,眉毛像月牙,嘴巴也很可爱,我的小伙伴都很喜欢她。
我的姐姐像妈妈,也像爸爸。她每天叫我起床,帮我挤牙膏,给我做早餐,还骑自行车送我到学校。
姐姐赚钱很辛苦,老师说这次春游要交五十块钱,所以我不想去了。我会努力听话,一定不给她惹麻烦。
在天底下所有的人里,我最喜欢姐姐。我希望和姐姐永远住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稚嫩的彩虹屁无脑夸,把许秋来看得眼泪汪汪,直见倒数第二段,才没忍住噗嗤笑一声,又板住脸,招手唤那个鬼灵精怪的臭丫头。“许秋甜,你过来。”
小姑娘嘴巴外边沾了一圈白胡子,捉摸不定她姐姐生哪门子气,看似乖巧垂下的眼珠子实则在悄悄偷瞄许秋来的脸色。
“谁跟你说的你姐姐连你春游的五十块都拿不出来?”
许秋甜撇嘴,“我本来也就不想去,王川晨说他也不去,每年都去公园,我们都去腻了。”
“那也要合群,你俩愿意坐教室,老师还没空管你呢。”
许秋来签完名,把昨晚结算的工时费里抽出一张五十块,夹进作文本里,拉上书包拉链给她背上,“走吧,送你去学校。”
师大附小是大学城附近唯一的小学。
万幸她们爹妈留下的,最后的遗产恰巧是师大附小的学区房,虽然是老了点破了点。不然许秋来再神通广大,还真没办法给她妹在B城这地界弄个上学名额出来。
师大附小是方圆几里离Q大最近的小学,许秋来现在每天上学的路上,就能顺路把秋甜捎到学校。
途中又下了点小雨,许秋甜踩着后座,趴在姐姐背上,抱着她的脖子给她撑伞。
许秋来皱眉,“你坐下,别一下没站稳颠下去了。”
“我才不笨呢,我站得稳。”许秋甜又紧紧小胳膊,勒得许秋来差点没背过气,好在转过弯,附小就到了。
小家伙随着人流进门时候,听姐姐一声唤,又踩着雨鞋踢踢踏踏跑回来。
“忘记什么了?”
“红领巾!”
“下次还不长记性,我可再不帮你拿了,活该罚站,记住没有?”许秋来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红领巾。
“记住了。”秋甜认错时候一向从善如流。
弯腰折好帮秋天戴进校服领子底下,整理一番,“去吧。”
花伞下栗棕色的小脑袋很快消失在校门口。
到Q大时间刚好七点半,二十分钟抵达教室,还剩十分钟,她迅速占了个后排的座位。
周一早上的课上复变函数引论。
倒不是许秋来不爱学,偏爱坐后排,实在是这门课的主讲教授和她不对付,一上课就盯着她提问。
当然,盯她是有原因的。
大二开学那会儿太忙,许秋来缺了几次课,教授第一次布置作业没听着,直至上课前十五分钟,她经人提醒才知道要交,否则就扣平时分。
没办法,许秋来花十分钟顺着阶梯教室的无线网络入侵了教授的笔记本,在硬盘里找到试题,复制粘贴参考答案,改错几道之后提交了邮件。
一切本来天衣无缝,只可惜那次作业中,最后有道让教授得意洋洋的积分计算题,出的颇有水平。老头确信这些初触复变函数的菜鸟们没人能做得出来,下一堂课开讲,就以这道题为引申。
谁知半路杀出了许秋来这个程咬金。
教授批阅完作业,课上大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这道题,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解出来,步骤非常清晰,答得很漂亮,这堂课,我们就请他上来代我讲讲,掌声有请许秋来同学——”
许秋来头一天周末加班到十二点,困得不行,半梦半醒间被人推醒,迎来满教室同学们钦佩的目光。
站起来的瞬间,她脑筋千回百转。
否定无数种应对方案之后,只得坦然、言辞恳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教授,这道题我昨天想到凌晨,实在解不出来,心里非常难受,刚刚忍不住入侵了你电脑的试题库看了答案,这其实不是我的真实水平。”
好在Q大学风自由,教授也是出了名的宽容个性,感动之余,最后也没拿许秋来怎么样,每堂课必点她回答问题除外。
无论如何,许秋来从此是不敢再用周一这堂课补觉了,为了维护沉迷学习的人设,只能尽量坐后排,听课之余做点其他事情保持清醒。
比如,她最近经学长介绍,接了个小网站制作的活儿。
建个网站本身不难,难的是要修出符合甲方爸爸审美的界面,许秋来的美学向来崇尚简单粗暴,恕她实在搞不懂RGB中数值230的红色和250的区别。
坐在个背脊宽大的男同学背后,照着甲方聊天框里修了一上午,人家总算松口验收。
因为是按需定制,没有模板套用,放学铃声响起来的同时,三千块劳务费进账。
许秋来满意地把银行余额数了两遍,电脑和课本一股脑塞背包,打算去食堂吃饭,拔腿时被同班同学唤住。
是应青,她们班班长。“秋来,辅导员在群里的通知,你看见了没。”
“嗯?”
果然没看。这事儿在应青意料之中,许秋来整天忙得很,应青并不觉得奇怪,“下午有知名校友来咱们信息学院讲座。”
“算出勤吗?”
“不算。”
“那就不去了,谢了啊。”许秋来转身就走,又听应青在身后急喊,“是启辰科技的总裁齐进主讲,多听前辈讲座对咱们没坏处。”
许秋来的脚步在听见“启辰”二字的时候就已经顿住。
启辰科技,国内领先的互联网安全软件公司。它的核心团队几经波折在风雨飘摇中站稳脚跟,成为信安巅峰的故事广为流传,是激励Q大信院一代又一代学子创业的鸡汤。
吃了顿寡淡无味的食堂餐,许秋来直等到大礼堂的讲座开始,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正门进入,在礼堂最后一排落座。
黑暗的空间里会很有安全感,可以让她肆无忌惮打量那个讲台之上的人。
齐进已经年过四旬,白面阔鼻上是疏淡的眉毛,戴金边眼镜,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孔,却因为充斥着的强势、自信和野心与普通人区别开,显出上位者的威严来。
他在台上高谈自己的成功史,从那段为了写代码吃泡面吃到怕的日子,到身价数十亿美元的企业家。
多么春风得意的中年男人啊。
许秋来三年前上一次见齐进,还是他来到家里,一边落泪一边苦苦游说她爸爸,见过那时候,实在无法直视他现在挥斥方遒的样子。
讲座没什么新意,都是些听到耳朵起泡的老生常谈。
Q大学子向来骄傲率性,觉得没意思,主讲人再大的咖位也不买账,讲座过半就走了三三两两,不过她还是听到了结束。
大礼堂的灯光重新点亮,许秋来缓缓随着人流出门去,又一次遇上从后台撤下来的齐进。
他被随从环绕,谈笑间,就要从面前穿行而过,人流却忽然顿住不前,后来的人不明情况,接二连三的推搡涌来,许秋来一时不查中了招。
尽管她极力控制身形,却还是受惯性影响踉跄着朝前跌了半步,待直起腰要退开时,一抬头,发现齐近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中年男人脚步放缓,疑惑的面孔似乎是在回忆,待回想起来时,脸色微动了动,很快重新布上笑意,路过她跟前时定了定。
“许……秋来,秋来侄女,我没记错吧?”
许秋来嘴角动了动,没答。
事实上这一秒钟,她心跳得飞快。
长袖下的指尖掐进掌心攥紧,使尽全力忍耐还微微颤抖,她怕自己咬紧的牙根齿缝间会不受控地蹦出来这两个字——
垃圾。
“好多年没见了,我记得你当年念书成绩就不错,没想到你最后也考了你父亲我们的学校,真是了不起,他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他笑起来的脸像是风干发硬带褶子的白面馒头。
“是的。”这一次,许秋来的唇畔荡开些许弧度,看上去似是在羞怯。
男人回头说了句什么,从身后的助理那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轻拍她的肩膀,“秋来,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你爸爸当年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年我很想念他。”
真是迟来的帮助呢。
事实上,她那倒霉的爹妈倘如再早死一年,倘如她没磨着后槽牙撑过来,早就辍学百八十次了。公司破产清算后,两口子留下来的东西少得可怜,许秋甜太小,许秋来那时也是个半大孩子,根本没办法在带妹妹的同时兼顾学习。
这份恩赐,换做任何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也许都会在众人倾羡的目光中对这位慈祥的长辈感激涕零。
可惜了,许秋来不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
她双手接过名片,轻声道谢,“我会的,谢谢齐叔叔。”
目送男人在众人簇拥下扬长远去之后,许秋来低头,随意扫一眼那明显是工作号码的木纹名片。掌心微微用力,便成了一团再也展不开的废纸。
一道弧线划过,纸团落进不可回收的红色垃圾桶。
第3章
焦点网咖在星期三举办周年店庆。除了抽奖活动、小时费半价、饮品续杯免费以外,当天游戏里完成五杀还能赠送包夜,活动一推出,店里大清早就迎来不少翘课的学生,许秋来也是其一。
区别在于,别人享受服务,她服务别人。
经理一早料到店里会忙不过来,许诺给许秋来三倍小时费,周三全天在店里帮忙。
只是三倍小时费并没那么好拿,她不仅逃了上午的汇编语言程序设计课,还得穿一整天游戏角色的Cos服工作,据经理说是为了烘托周年庆火热的气氛。
不止是她,网咖为此还多招了几个临时兼职,清一水青春靓丽的女学生。
重金之下,露点大腿胳膊算多大点事儿,夏天一到女孩儿们穿的比这还要光鲜性感,难处无非是需要克服对她们这群成年人来说羞耻度爆表的二次元装扮罢了。
许秋来在前台忙完,进更衣室时,服装只有众人拣剩下的几套了,翻来翻去,她愣是没研究出那堆破布要怎么往身上套。
还是陈姐从衣柜里拽了条嫩黄色的布料扔给她,“秋来!帮你留的,就这件还好看点,露的肉最少,你该庆幸别人穿不上这个。”
许秋来很快就明白了陈姐口中的“别人穿不上”是个什么意思,黄裙子腰特紧,她憋着气把拉链拉到顶。
上身后就不能吃东西了,喝杯水还得歇几口气,许秋来怕把这低质量的裙子崩坏,假发扫得背痒痒也不敢背过手抓。胳膊上的蕾丝长手套做事也特别不方便!
忙了一清早,许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午餐时间在厨房拿了块点心吃,掌心不小心沾了个大油印子,她只能把右手套拔下来搭柜子上,暗想以她和经理的交情会不会让她赔钱……然而最惨的还不是这个,点心才下肚,班长应青给她来了电话。
“点名了?”许秋来不敢置信,学期过半,贺教授第一次点名,竟然就让她撞了个正着,这人品可以算非酋了吧?
“对不起秋来,我想帮你,但贺教授他这次逐一清点……教授让你明天去系办公室找他一趟。”
说什么对不起,他总不能变女音帮她答到。
隔着电话许秋来都能猜着那书呆挠头的内疚样,叹气揉太阳穴,“没事,本来就是我翘了课,谢你通知我了。”
电话一挂,许秋来只觉得头疼越发厉害。
原因无他,讲这门专业课的贺教授是国内大牛,门生众多,大都已经成为互联网界的中流砥柱,老头平时打个喷嚏整个信院都要抖一抖,这些年几乎不再给本科生讲课的。
他开学时候就强调过,自己不爱点名,可一旦点了人缺席,这门课的平时量化分默认折一半,缺席两次,基本就算将挂科提前预订了。
就算是Q大这样汇聚了国内学霸的顶尖学府,每年也多得是因挂科太多拿不到毕业证的学生,念四年大学,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许秋来不敢托大。
她一颗心提起来,脑中仔细推演了明天办公室教授可能说的话、可能遇到的情况,还有每一种走向的解决方案,务必要在诚恳认错的同时打动教授,让他知道自己是初犯,最好宽大为怀,从轻处理。
想到此处,胸中有谱,总算没那么瘆得慌了。
她努力让自己分心投入工作,抬手接过客人的证件充值,收回来的一刻,忽然感觉来人在她掌心刮了两下。
那触感简直叫人汗毛直竖。
网咖开在学校周边,客人大多是年轻学生,平日胆最肥的也只敢搭讪几句。许秋来从到这兼职,还未遇见过这种猥琐男,抬头一看,那人二十六七,背有点驼,人倒是牛高马大,他视线低垂,并不与她的目光接触,仿佛刚才的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