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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下班带晚饭过来时,许秋来还在书房,她甚至连灯也没开,只能隔门听到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秋甜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恹恹趴桌上写作业,见陆离带吃的来了,难得给大魔王好脸,跪坐在地上一个个把饭盒打开,分着筷子,一边回头催促:“你快去把秋来叫出来吧,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回家就锁了门,谁叫都不出声,太过分了,我还是小学生呢,还得担心她吃不上饭。”
陆离敲门时,许秋来的手速已经缓下来,脑袋粘稠地转成一团了。从小臂肌肉到胳膊,全部酸胀地泛疼,六个小时复原了八万行代码,这些都是她记得最清晰的部分,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速记,剩下的代码三分之二都已经面目模糊,需要时间回忆整理。
她脑门上都是汗,指尖涩得不行,身体已经透支到濒临界点,再往下怕出错,干脆合了电脑,终于应声从书房里走出来。
陆离眼疾手快扶稳脸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许秋来,“怎么了?”
“没事儿,可能有点儿低血糖。”许秋来咬了一下唇间让自己保持清醒,接过筷子,在茶几对面坐下来,迅速灌了一大碗补充能量的热排骨汤下肚。
“你干嘛了,怎么一个人在房间里还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陆离不解。
事情还没完成,许秋来便也没细说,她扒着饭,目光越过对面的秋甜,落在客厅雪白的墙面上。
那里已经方方正正画完一个正字。
从程峰、到齐进,宋景、施方石,张长林,万里长征似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现在,就只差季光明一个人。
当她把九州1.0和彗星重叠的源码复原找齐那天,也就是他不得不伏法认罪的时候。
“谢谢你帮我。”她往陆离碗里夹了一块肉,唇角梨涡隐现,牙齿珍珠般光滑白净,这样笑起来有点儿孩子气的骄傲,又似拂面的春风般干净,“我今天拿到亚璟的暑假实习了。”
陆离敛眸,睫毛垂下来,“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哪有,我觉得祁岗师兄简直太给你面子了,你不知道今天有多热情,他好歹是个principle吧,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
陆离的筷子在碗里搅动,“这么开心吗?”
一个劲儿夸别人,秋来觉得他应该是不高兴了,赶紧收回来,挽上陆离的臂弯,轻声安抚,“当然,还是你最厉害,我是你的关系户嘛,你的功劳最大啦。”
连今天能去亚璟参观面试,也全是托了有陆离的身份借她依仗的福,许秋来努力抑制着唇角的弧度,漆黑的眼眸认真注视他:“栗栗,我觉得事情就快结束了,等我的事情都做完,你就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瞧着心上人的红唇启合,少女的馨香近在咫尺,陆离却若有所思般开始恍惚。
“嘿,你在想什么?”许秋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陆离勉强拉起唇角。
“哪有累,”许秋来的目光温柔安静下来,“你不是一直在替我解决分担吗?”
“可我觉得,我为你做的还是太少了。”
陆离不敢再看她的干净明澈的眼睛,甩了甩脑袋,胳膊揽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移开话题,“恭喜你啊,我们今天要不喝一杯庆祝一下!”
“可千万别,秋甜一会儿还要写作业呢。”
陆离正欲分辩,许秋来连声拒绝,“一点点鸡尾酒就能放倒的人没有资格弹酒精摄入,你还是喝奶吧。”
说着给他满满倒了一杯。
放下奶盒,许秋来饶有兴致问他,“陆神,话又说回来,你记得清楚自己喝醉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那天就在这间客厅,他迈出第一步,偷袭亲了许秋来的脸颊。
回家之后不依不饶发了一堆脸红心跳的胡话,还死缠烂打要人做他女朋友。
陆离一点都不后悔那天被酒精控制涌上头的冲动,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的自己,也能有破釜沉舟将一切坦白的勇气。
再等等吧。
他深吸一口气,快了,等到委托外公出具的鉴定结果出来,等他把事情都解决,那时候再坦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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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誓言发完第二天下午,陆离就拿到两段源码的对比文件,机器打印到发热,厚厚两本拿在手上,还能感受到雪白的纸张新鲜滚烫的温度。
贺教授在学术的问题上是权威严谨的,他的比对精确到每个细节。
确实九州操作系统发展到今天庞大的三千六百万行代码,1.0版本几经删减修改,语言更迭替换,彗星的影子已经无限弱化,影响微乎其微,只占据远远的冰山一角,但就算只千分之一的部分有侵权,也是三万六千行代码,就算1.0版本只有不到今天九州7.0百分之一的用户,那也是九百万庞大的用户群,经年的收益累积,侵权费绝对是一笔天价数字,撇开赔偿金不提,对亚璟电子的声誉市值的打击,是绝对不可以数字估量的。
也将变成国内互联网和软件行业无法洗刷的污点。
直到东西交到陆离手上,贺教授凝紧的眉头还没有解开,“我虽然答应帮你了,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跟你父亲商量之后,用更折衷的办法解决事情,让亚璟电子的公关部有时间提前准备,把一切损失降到最低,否则掀起的动荡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平息的,不能解决好,亚璟电子经此一次多半要元气大伤,重创根基。”
毕竟亚璟电子在这件事情上,也算半个受害者,当年购入这组核心代码时,他们也是以融资启辰为条件,花了大代价的。如今就算反过来起诉今天风雨飘摇的启辰,就算将启辰破产重组,恐怕都不能弥补它的损失十之二三。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通知他了,他应该马上就能赶到吧。”
陆离掀开二楼书房落地窗帘,看向楼下院门口,果然,那儿很快有辆熟悉的车型沿路开进来,“瞧,来了,我印象中给他发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反馈这么快。”
陆父疾色匆匆进门来,同行的还有那姓苏的女人,从几年前开始,亚璟就是由她掌舵到今天,她进门直奔那两本刚刚打印好的鉴定厚图册,翻开阅览。
陆父来的路上已经气到仰倒,现在有点竭力了,他曾经以为这唯一的儿子给他的闯过的祸,带来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这熊孩子他还真能把天花板给捅下来。
任是男人身居高位已久,喜怒不形于色,养气的功夫已经足够高明,在儿子面前,他还是几个深呼吸平复之后,才忍下一切情绪开口,“你是不是就想气死我,那样你就没有父亲了。”
“不是这个意思。”陆离在父亲跟前说话头一次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腰板挺直,琢磨着开口道:“我也是请您来跟你商量,先给亚璟一个纠正错错误机会。”
陆父简直要气笑了,“你这么说,我倒是还要感谢你了?”
“感谢就免了,这是每一个有良知和道德的人应该做的。”
“这次又双叒叕是为什么?”瞧陆父头上的青筋就能推知他此刻的崩溃程度,他在室内踱步两圈停下来,指着儿子道,“东西还没交到你手上,你就迫不及待来搞破坏了?你是不是非要把家里搞垮了才甘心?”
“这个无伤大雅的错误承认了并不会击垮你,媒体只会赞美你的品行和风度。”陆离一板一眼答,怕将父亲点爆,他尽量言简意赅,却不想这样更刺激了狂躁的老年人,“你又是哪根筋扭了,哪儿不痛快,为什么心血来潮要管亚璟的闲事?我哪里又惹你了小祖宗,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爸,你别这样。”陆离往后退了两步,“行差踏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掩饰一错再错。就算亚璟今天不肯站出来承认,明天,事情也会被其他人曝光出来,证据到了TBA手上,才更可怕。”
TBA是行业万年老二,随时虎视眈眈跟在亚璟电子屁股后边想尽办法等上位,处处憋着劲儿哪天能压他们一头。
陆父将这视作一种威胁,只觉得此刻胸中的怒气都化作了无奈。他算无遗策,没有败在对手手中,反而败给自己儿子拆台。
“别叫我爸了,我叫你爸爸行不行?”
陆总居然说出这种颜面大伤、气急败坏的言语,足以证明他此刻被儿子伤得有多深了,旁边的助理秘书一行,个个恨不得捂上耳朵,闪到门外。
陆离却不为所动。
他抿唇,眼神倔强固执,缓缓开口,“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只有这一次,请您帮我。”
男人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回身来,却还是儿子坚毅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他。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不可,私底下解决,亚璟有一万种方式补偿彗星的原作者以及他的家人,你要公司做选择这种自伤元气的选择,结果谁来负责?”
也就在这时,自进房间后就沉默的女人放下册子,抬头开口,“陆总,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问题既然发生了,等这件事情解决,亚璟渡过危机之后,我会引咎辞职。”
第142章
男人走的时候,差点是被人搀着出去的。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陆离蹲身,将撒了一地的文件重新整理装订。
他的神色并没有获胜的快感,疲惫中带着沉重。
“栗栗,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子并不好受,尽管在刚刚的拉锯中占了上风,贺教授清楚这一点,提醒他,“你这次是真的伤到你父亲的心了。”
陆离巍然不动继续捡书页,“我没有其他办法,这个世界欠秋来的公道,现在只有我能还给她。”
贺教授摇头,“不,你有,你有更怀柔的方式,栗栗,你明明不是那么生硬的人,为什么非要和你父亲闹得两败俱伤?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算无妄之灾,他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公道牺牲企业的利益,他让步,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他也伤过我的心,伤过我妈妈的心。”陆离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来凝视他,饱含不解:“您呢,你就一点儿也不恨他吗?”
贺教授的神情因他的眼神顿住,迟疑了半晌,“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应该只记得这些。”
“可他也没做什么努力,把这些不好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清除掉。”
那是因为你总把别人都拒之门外。
贺教授想这么说,但还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孩子受过那些心理创伤之后,谁都不忍再苛责他。
踌躇了一会儿,他换了一种方式开口,试着与他商量:“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栗栗,站在你父亲的离场,他没做错什么。”
陆离暮地回头,神情疑惑,“您在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情,其实是你妈妈自愿的。”贺老并不躲避他的眼神,“你父亲阻止了,他本想自己去,可没去成,因为他最终也没能拗过他的父亲,所以我自始至终不怪他。”
陆离浑身彻底僵在原地,喉咙硬了,怔怔看着老人的眼睛,“不可能,你骗我。”
老人摇头,“我原本以为,这些道理,等到你自己也为人父母自然就会明白,也会慢慢理解他。但我没想到,你对你父亲的怨气会这么深,到今天也仍然一点没变,我从前想着不说往生者是非,现在看来,不把真相告诉你,是不行了。”
十三岁那场让陆离性格彻底大变的绑架,不仅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也改变了他母亲的人生。
在陆离被绑走的几天几夜里,警方彻查了这伙臭名昭著穷凶极恶的绑匪,警方尽全力固然能在交赎金时候将他们全部抓获,但这种方式却并不能百分百保障陆离的安全。
权衡之下,陆离的爷爷选择了交赎金保孙子性命。
绑匪事前做了一年半载的准备,预谋筹划已久,自然明白收赎金之后,才是整个案子最容易疏漏、全盘崩塌的环节。他们诡计多端,几次更换交赎金的场所,最后在电话中明确要求——要陆离的父母亲自去交赎金。
等到资金清点完毕,他们顺利逃出生天之后,自然会将人放回家来。
孙子只有一个,对方就算提出再不且实际的要求,陆老爷子也只能答应。
然而陆离父母都是时常见报的人物,网上任意搜索都能找到照片,根本没有作假的余地,为了让陆离安全回来,最后是陆离妈妈亲自带着赎金去的。
如绑匪所言,陆离安全回家了,他的母亲却再也没能回来。
因为她不小心瞧见了几个主犯的面孔,为以防万一,那些人自然不能让她活着留下祸患,这也是后来策划案件的主犯当年归案后,没有余地,直接在庭审被宣布死刑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