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学政就邀请他们一道去苏州府最有名的酒楼,他们都是陪客,主要还是学政学院长他们,用餐时分了三桌,几位大人一桌,他们也吃得放开些。
有的菜吃得惯有些菜却吃不惯,苏州府嗜甜,菜里都会放些糖,那松鼠桂鱼和糖醋排骨是一绝,盘子都给吃得干干净净,但有些菜实在是甜得受不了,尤其是有几个师兄爱吃辣,菜都很清淡不说,甜了就腻。
沈陵原本口味就不重,他还吃到了在建康府都没吃到的几样素菜,这个时节来恰好素菜多,大部分他还算吃得习惯,太甜的他也受不住。
果然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饮食习惯,沈陵原本不爱吃鸭的,但长在建康府,这绕不开的就是鸭,烤鸭盐水鸭酱鸭鸭血粉丝,吃着吃着竟也喜欢上了。
下午他们就开始正式跟这苏州府府学生一道上课了,下午沈陵选了文赋,据说这个夫子文赋的造诣很高,他提前到教室,和同窗们熟悉熟悉。
竟碰上比他还小的秀才,今年才十三岁。苏州府府学的学生年纪层次虽然和建康府一样,以二三十岁为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多了一点。
每个府的文风大不相同,沈陵上文赋的时候就感受到苏州府的文风是极尽柔婉的,类似于南宋婉约派,柔美得很,一种精雕细琢的美,他虽然写不出这样的赋,但也不妨碍他欣赏。
夫子讲学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可能正是这种新奇,倒也刺激了他,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新鲜感,就像是吃久了肉的人,忽然吃上了一口青菜。
能学到一点点,沈陵就觉得这一趟游学是值得的。
上完一门课,他们私下里也交流哪个夫子教得好,苏州府的风气和他们建康府的区别。
“苏州府的文风偏好辞藻堆砌,以示锦绣,若是看多了,容易厌烦,但乍一看,却是极为亮眼。”汤鸣则的点评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我今日上的律法课颇为生动,这夫子是有做过县令的,熟读律法断得一手好案,致使后便被府学请来教律法,我听后如同通了任督二脉。”
“那要是清辉兄在这儿肯定要天天蹲那儿去了。”
大家都笑了,调侃了几句。
沈陵把他们说好的课都给记下来,明日便选这些课。虽说游学是一个月,但来回的路程就十日左右,中间还有沐修或者别的事,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天是真正读书的日子。
来一趟苏州府可不容易,可不能浪费,大家都是能上的课尽量都去上。上个几日课,大家和苏州府府学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偶尔还能聚一块探讨探讨问题。
第一个沐修日,沈陵陪汤鸣则上他岳家的大伯那儿,递了名帖,没等多久,就有小厮热情地来迎接他们了。
“汤少爷,沈少爷,老爷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夫人在厅堂。”
沈陵之前就和汤鸣则提过的,早点递名帖,这样好让对方有准备,这家伙竟然怕大伯,怕递了之后就让他住知州府邸,沈陵都好奇有这么可怕吗。
汤鸣则叹了口气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今来了,汤鸣则面上是不显,沈陵能感觉他的紧张。
进了厅堂,一个中年夫人坐上首,未语先笑,珠翠环绕,一身气度雍容华贵,沈陵扫过一眼,便不多看。
他跟着汤鸣则一道行礼,王夫人道:“不用多礼不用多礼,鸣则怎么来苏州府也不提前和大伯说一声,他今日恰好有些公务,得过一会儿。”
汤鸣则道:“我是跟随府学一道来游学的,刚到几日,前几日都在府学读书,便不来打扰了。伯母,这是我的同窗,沈陵。”
王夫人抬了抬手,下人端上一碗汤似的东西,笑着说道:“陵哥儿是吧,真是俊秀,这般年纪就是秀才了?”
沈陵道:“也是凑巧,那一年的题对我胃口,不请自来打扰伯母了。”
“有什么打扰的,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这是苏州府的风俗,头一回上门要吃的甜的,这是他们这儿甜汤,你们都喝一点。”
真是处处都是甜,沈陵尝了尝,还好没有很甜,又多吃了两口。
王夫人是个面面俱到的,即便和汤鸣则交谈也不忘沈陵在,不让他尴尬,沈陵意识到那些宫斗剧也许不无道理,这些见过世面的女人可不简单。
王夫人这个姓加上玲珑性子让他不禁想起了王熙凤,王夫人的出身不用想也应是和王家匹配的人家,嫁到王家做冢妇,自幼接受的教养便是如此,眼界气度更不是普通妇人能比的。
中间王家的几个孩子都过来见了一下面,来之前汤鸣则和他提过,王大人的嫡子都在京城读书,他见到了除了嫡幼子起他的都是庶子,但从他们和王夫人交谈中,好似并没有想象中庶子和嫡母不相容的关系,当然就算不相容应该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
聊了好一会儿,王大人回来了,听到门口那脚步声,汤鸣则几乎是“唰”地一下站起来的,沈陵余光窥视王夫人,王夫人用帕子捂嘴,恐怕也是在笑。
沈陵嘴角抽搐,听过怕岳父的,没听过怕岳父的大伯。
王大人身材微胖,手缚于身后,面目肃然,走进来带着一股风,锐眼所到之处,都不敢直视他,官威甚重。
“王伯父安。”
“见过王大人。”
王大人微微颔首,道:“你们跟我到书房来。”
沈陵和汤鸣则交换了一个眼神,汤鸣则视死如归,沈陵都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跟着王大人到书房后,王大人坐下来,稍稍问候了几句,然后就开始抽问题了?!沈陵惊愕,就见汤鸣则如临大敌。
“这都不会,回去抄一下《中庸》,鸣则,书没读透彻。”
“这不会那不会,看来我得修书一封给你爷爷了。”
沈陵不同于汤鸣则的视死如归,他非常的欣喜,难不成汤鸣则就是怕王大人问他功课?沈陵都嫉妒了,果然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样的机会多难得,他乘机问了好几个之前没有想明白的难题。
王大人待他肯定是不如汤鸣则熟稔,没有让他抄书怎么的,若有沈陵也是乐意的,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大人出的题还挺刁钻的,沈陵堪堪答上一半。
“多读些诗集文集,先从模仿运笔开始,学任何东西,一开始都是模仿,掌握规律后便能运用自如。”王大人提点道。
沈陵一个劲地点头:“学生受教了。”
王大人似乎是过足了教人的瘾,抿口茶,抬抬眼皮看面前两个反应截然不同的少年,一个垂头丧气,一个精神奕奕,似乎还等他抽题。
“想来你们今日应该也是无事,这样吧,帮我做点事儿,这些案录都帮我整理整理。”王大人指了指他们身后的箱子。
汤鸣则忙道:“好的,伯父。”
反正只要不抽他题目就成了,大伯府真是太可怕了。
沈陵站他身边都能听到那松口气的呼气声。
那一箱子不仅有案录,还有一些下面县递上来的公文,想来应该不是重要的内容,所以让他们整理一下就可以收起来了,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来做,他们不光要整理,有些还要抄录。
王大人在一旁处理公务,他们坐旁边的小书案,一人一边,说好了怎么弄,先整理出来,有些需要抄录的,单独拿出来。
沈陵拿到了一份公文,数据比较多,一大堆文字,看得眼花缭乱,沈陵想到了前几日用到的表格,如果用表格就清楚多的,沈陵抬头看了看王大人,有些纠结。
汤鸣则侧目:“怎么了?”
沈陵收回视线:“没事,就是在想能不能看着简便一些。”
“这些都是没什么用的,你跟着抄一抄就成,伯父只是怕不时之需,以作备用,一般不会看的。”汤鸣则小声道。
既然如此,沈陵想,那他不若就做成表格的样式,叙述性的文字写上方,下边的数字都列成表格,原本慢慢一长串的文字,这样一来便清晰了。
当日他们在知州府用了午膳,王大人身有要务,不可能一直接待他们。
傍晚,王大人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看到案桌上今日让两小儿整理的,不禁笑了笑,鸣则还是这么怕他,倒是他那友人,很是欢喜,还是有识货人的。
王大人看了看字迹,鸣则的字他还是认识的,自幼看着他大的,鸣则的字没有这样的力道,看来是另外一个孩子写的,这个年纪的确难得,王大人翻了翻,忽然发现一张有些特别的,这怎么抄录的?
王大人抽出那一张,皱起眉头,这零零散散的,怎么个回事,他细细瞧来,眉头慢慢松开来。
“妙啊!”
第052章
从知州府出来, 汤鸣则整个人都是松下来的,王大人派人送他们回去, 马车上汤鸣则都瘫了。
沈陵脑海里还是王大人对他的指点,还推荐了几本文集给他, 沈陵想着下午得去书局看一看了, 最好能再找到一些好书,建康府的书局里已经翻不到什么好书了。
“你怎么这么怕王大人?”
汤鸣则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怕, 是我们两家的孩子都怕,王伯父年少英才, 是两家长辈都会称赞的人, 二十五岁中进士, 官途顺达, 我们小辈儿时都犯在过他的手里。”
二十五岁中进士!沈陵一声惊叹,这可真是太年轻了!二十多岁中进士, 在官场上绝对是很年轻的,翻开进士录看一看,三四十岁中进士是常见的,五六十岁也是多有的。
王大人在他心中更是拔高了几分,他这一趟竟能得此收获, 沈陵都懊恼自己太好面子,没厚着脸皮多讨教讨教。
“我和王家的孩子是一道大的,都怕王伯父。”
沈陵嫉妒地看着汤鸣则,酸溜溜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汤鸣则嘿嘿一笑:“王伯父的造诣还是很高的, 尤其是策论,据说科考时,王伯父的策论都是得圣上称赞的。”
“王大人如今不用科考了,对四书五经还是脱口就来,想来是非常熟悉,本觉得自己学的不错了,今日王大人一检测,竟是原形毕露。鸣则,我一会儿去买点书,你去吗?”沈陵想想就心里火热,他前些日子还觉得没有可以学的,今日被王大人一问,又觉远远不够。
“我也去看看吧。”
府学附近就有很多书局,书局一般也会收一些旧书,若运气好淘到一些前人流传下来市面上少见的书也是可能的,不过好书肯定都会被收藏,哪里轮得到他,这才是平民读书最艰难的地方,教育资源太差了,难怪一般到皇朝后期能考上进士的平民越来越少。
沈陵逛了几个书局,只买到了王大人说的一本文集,价格也不菲,这种文集都是作者本人印刷的,文人为了“名”的确不惜钱财,要知道印刷可是很昂贵的,书还不一定能回本。所以购买渠道也有限,听汤鸣则说京城会比较多,他蹭了汤鸣则好几本诗集文集,还好汤鸣则大方,向来不计较这些。
经王大人的提点,下午沈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学习计划,查漏补缺。
汤鸣则对他执行的计划性真是佩服,万事都很有条理。
第二日早上,沈陵他们正准备去府学,王家的下人忽然找到客栈里来,汤鸣则以为是找他的,谁知那下人道:“老爷请沈公子也一道过去。”
汤鸣则和沈陵对视一眼,汤鸣则问道:“伯父可有说是何事?”
“这小的肯定是不知的。”
沈陵心里头却是一惊,难道是昨日抄录的大人不满意?他心里头也七上八下,不断想着可能的后果,后悔自己太放松了,好歹昨日面对的也是朝廷五品官员。
他们两和师兄们说了一下,今日便不去府学了,跟着王家的下人去了。
又是昨日的书房,王大人穿着官服,瞧不出喜怒。
汤鸣则道:“伯父,您今日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王大人摸了摸胡子,点了点案桌:“你们过来瞧瞧,这是谁抄的?”
果然是昨日的事情,沈陵看上一眼就确定了,立即低头:“大人,这是学生抄的。”
“你这是抄?”
沈陵语塞,还真不是抄,额头上开始冒汗,深吸一口气,道:“还请大人见谅,学生未经大人允许,用自己的方式将内容整理了一下。”
汤鸣则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弱弱地打圆场:“伯父,陵弟也是一片好心,这个法子瞧着一目了然……”
他被王大人的锐眼给吓回了后面的话。
王大人道:“你可知错?”
“学生知错。”沈陵立即接上去。
“何错之有?”王大人带着笑意问道。
沈陵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咦,大人好似没有动怒,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一些。
王大人拿起那张纸:“这法子却是不错,我便是一开始看不懂,琢磨琢磨也懂了,一一对应着看,是比一团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