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倪芝能单方面分了,自然最好,不必她当恶人。二十岁的小姑娘,换成她以前,听了那些话,肯定没这个勇气去对质,更没脸皮坚持下去。
何沚掩饰地笑了笑,“怕你知道了责备?”
陈烟桥语气笃定,“她不是这种人。”
何沚终于切入正题,“确实,作为小湄的朋友,我还是有私心吧。觉得这件事,我不知道则已,既然知道了,我想我有权利让她父母知道真相。”
陈烟桥没跟她说,她那一通真相,给两个家庭带来什么,原罪是他他不想推脱。
“嗯。”
何沚见他没反应,继续说,“我不想看见小湄的男朋友跟别人在一起。”
“何沚,”陈烟桥开口,“我替小湄,谢谢你。”
他平静地说了句,“已经十年过去了。”
他曾经是余婉湄最亲密的人,轮不着何沚来指手画脚。
陈烟桥说,“我的过错我自己担。可你能拦着我一辈子?”
何沚知道不能,听他这般说,心还是揪痛不已。看陈烟桥去跟别的女人亲热,结婚,生子,和她记忆中那个,笑得肆意张扬又满脸宠溺的大男孩儿渐行渐远。
她拦不了那么远,能拦一时是一时。
何沚低垂眸子,不敢看他,“我受不了,我的学生和小湄的男朋友在一起。”
“所以说,看不得倪芝?”
“嗯。”
陈烟桥玩味,“你不怕我们骗你?等她毕业,不是学生了。”
跟陈烟桥了解倪芝一样,何沚摇头,“你不会。”
陈烟桥已经没什么心思坐下去了,外面天色全然暗下去,这里楼层高,看见对面零散点起的灯火,唯独何沚心里,没有这盏灯。
他喝完茶站起来。
“确实不会骗你。没什么必要,何沚,等她毕业我可能就带她回家,你不用看见。”
陈烟桥站起来以后,想了想,还是把裤兜里的钥匙扔出来。
在桌子上咣当一声响。
是何沚还给他的那串备用钥匙。
何沚认出来,脸色有些难看,“什么意思?”
陈烟桥不想卖关子,“这把钥匙,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配的吧?配完了趁我喝多了,跟我说过罢了。”
他眯着眼睛,语义警告,“何沚,你手伸得太长了。”
何沚脸色比刚才还煞白,坐着死咬嘴唇,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
好似她这些年,一直都是当年营养不良的瘦削样。又自卑又瑟缩的黄毛丫头,跟着余婉湄身后,战战兢兢瞧他一眼,一说话就结巴脸红。
陈烟桥这么居高临下看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当年何沚确实真切关心过余婉湄和他。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地多说一句,“何沚,这辈子我不会忘了小湄。当年我对不起她的,该怎么还就怎么还,我一样不躲。但跟你无关,我不会让倪芝受委屈,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陈烟桥说了个“不用送”,径直走向门口。
人还没走到,就感觉背后贴上来柔软的身躯,颤抖着哭,一双纤细的手臂死死地环在他腰间。
何沚哭得不能自已,反复地念,“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她这么多年的心思。
知道她看他第一眼就喜欢他,知道她恨不得替他承受难过,知道她为了靠近他的那么多小心思,知道她有多小心翼翼地说服自己不能爱他。
她有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勇敢一点就好了。
就像刚才,她都控制不住自己。陈烟桥说完那句话,她有种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他的感觉。
陈烟桥没否认,喉头滚动,嗯了一声。
男女之事,何沚在他面前,不过是初学者。
陈烟桥开口,“知道又怎么样?你不是也懂了么?”
他不想掰她胳膊,何沚还在哭,“松手。”
是啊,他知道,他不过是不喜欢她。
何沚哭个不止,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完了。不说还有希望,说了只让她心死得彻底。好似被那句话,扫进了簸箕,她止不住哆嗦,像越抖越散的灰烬。
“你听我说……”
陈烟桥冷冰冰,没动作,“说。”
何沚想告诉他,她不愿意做灰烬,想得到他,“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教什么的吗?”
陈烟桥回答,“我不需要知道。”
何沚越说越绝望,“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没认真看过我,没问过我任何事,你心里我可能还是个导员吧。”
“我教的就是社会学,我带的倪芝,如果我想,她就毕不了业。”
陈烟桥面上露出一丝厌恶,男人力气到底和女人不一样,他挣开何沚,转身双手环胸看她。
何沚仍然是泪眼婆娑的模样,“你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延迟毕业,你对得起她找了那么久的工作么,她面对的是毕业没工作,同学会问,她怎么跟父母交待,她父母同意你们吗?”
“我随便说她抄袭造假,你不明白我在这个领域的话语权,我能做到。”
“我信,”陈烟桥点头,“那又如何,她就算毕不了业,没工作,我一个大男人,总能养活自己女人。”
“你怎么这么自私?”
陈烟桥露出无所谓的神情,“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对小湄我一样,她做什么不重要,爱我就行。”
他有所谓,他多小心翼翼,不想干涉她任何决定,甚至怕重蹈覆辙,那么久了才碰她。
可没想到,宿命又是这般。
何沚想要他,他想要倪芝,丝毫没有缓和的可能。
何沚底牌尽出,耗光力气,陈烟桥还是这般无所谓的模样,永远不屑多看她一眼。她心如死灰地扑他怀里,死命揽着他脖子,近乎虔诚地吻他唇。
陈烟桥避开,顶着她手,她只用唇蹭了下他胡茬,刮得她心如燎原。
她早就成熟了,无人采撷。
她哭着求他,“烟桥,你爱我一回行不行?我求求你,我给她顺顺利利毕业,你让我留个回忆。”
陈烟桥不让她碰,何沚就去扯自己居家衬衫的扣子,三两下已经看见锁骨和沟壑。
明知道他右手无力,拉着他手腕,想往自己身上摸。
何沚脸色发红,“我求你了,这么多年,我就告诉自己你是小湄男朋友,我连说的勇气都没有。你爱我一回,让我骗自己一辈子,我放手。”
两人手腕见角逐,何沚死命掐着他手。忽然何沚手一滑,地板上尽是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原来是陈烟桥右手戴的那串佛珠,在拉扯间绳子断了,散落一地。
何沚愣了愣,陈烟桥用左手扯回自己右手,看都没看地上落的佛珠。
“你这些年说不说,都一样,没可能。”
陈烟桥毫不犹豫开了门,一脚跨出去。
十年故人,他不想这般难堪,才听她说。
没想到她那般胆小,被心魔逼疯也会豁出去。
何沚已经抛弃了她最后的廉耻,用尽她作为女人能用的柔软。由着自己顺着墙滑下去,她瘦削的脊梁骨贴着冰冷的墙,似乎变成早已裂纹密布的石膏,一节节被压垮粉碎。
直到她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啊,她只看见了陈烟桥对深爱之人,温柔宠溺的模样。
装作不知道,他对不爱的人残酷的模样。
“何沚,”陈烟桥关门前唤她一声,眼底还是那般无情,“你找个好人嫁了。”
第74章 油麦菜
大伟效率很高, 说他有个朋友,最近正要揽活儿, 听说老灶火锅这种半天工作的立刻来报道了, 平时早上还能打打零工。
大伟愁眉苦脸,“老板啊, 你这接二连三地休息,你不会真要出了这店吧?”
陈烟桥不打算解释,把钥匙扔给他, “我过几天就回来。”
陈烟桥去接倪芝时候,回头看了眼夕阳下的老灶。
十年前,和何沚一起挂上“凭吊”二字的匾额还历历在目。
故人终究撕破脸,他半点不后悔。
比起来,倪芝这几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说好了陈烟桥去她宿舍楼下接她, 同大伟多说了两句, 她信息说已经到铁路小区门口等他了。
老旧的小区, 车辆进出的铁栏杆上,广告牌都是残缺不全的。春季对哈尔滨来说,尚是遥远, 灰扑扑的小楼,经过的穿着袄子的中老年人, 贴满牛皮癣的路灯, 交错的电线。
远远看见她,倪芝像这灰暗背景里的一抹亮色。
穿着第一次进老灶火锅的那身墨绿色麂皮风衣,掐得腰间盈盈, 像最早出蕊的植物。
倪芝看了眼手机,又倒回去几步,脚步轻盈地在化了冰的地上走。那冰水被行人踩了又踩,灰呼呼的冰沙状。
她在陈烟桥平时买烟的多多仓买前停下来,拨开塑料条子的门。
等她再掀开塑料条子,却是有人替她承了重,单手讲塑料条子拨到边上,另一只手伸向她。她不似远看那么风采,近看脸都瘦了,那双丹凤眼有些肿。
倪芝抬眼看,是陈烟桥素来淡漠的眼睛,看她时候,才有温度。
和陈烟桥对视一眼,不过几日,两人似乎又许久没见,隔了千重关隘。
陈烟桥唇角勾了勾,“买了什么?”
倪芝还没回答,多多仓买的老板抬头,“哟老陈。”
陈烟桥颔首,一边把倪芝的手攥手里,“多哥。”
多哥乐了,“你对象啊,这么俊。”他想起来,“我就说呢,这么俊的姑娘,上来就指长白山。合着是给你的啊?”
原来是替他买了烟,陈烟桥瞥她一眼,“嗯。”
多哥回首,“去吧,听说你找了个对象,今天终于见着了,下回我得去吹吹牛。”
陈烟桥跟他多寒暄两句,“下回来店里吃火锅。”
“行嘞,带上你媳妇儿。”多哥叹气,“唉不过这一年到头,也没个闲下来的时间。上回说过年去你那儿,你还关门儿了。”
陈烟桥扬了扬两人握着的手,“这不是去找媳妇儿了吗?”
多哥大笑。
路过红姐的水果摊儿,他们默契地绕远几步走。
陈烟桥问她,“怎么想起来给我买烟?”
倪芝答,“没什么。”
不过是习惯了,陪他路过时候,他总要买一包。
陈烟桥嗯一声,“你今天穿得,是第一次见我时候的那件。”
倪芝有些疑惑,“是么?”她回忆一下,“你好像穿的是件黑色汗衫,直接套的羽绒服。”
陈烟桥亦摇头,“没印象了。”
两人都只记得对方,不记得自己。
进了屋,两人沉默一会,似乎都有话要说,最终几乎同时说了声,“对不起”。
陈烟桥开口,“丫头,你有话就先说吧。我昨天见过何沚了,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她威胁你了?”
倪芝想了想,还是把何沚给她的申请表拿出来,放茶几上。
她敲了敲签名的地方,“她是我直系导师,之前卡了我论文,跟我说我们分手就让我二次答辩。我来之前,已经给她发了邮件,拒绝了她的条件。”
显然该她签名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倪芝本想撕了这份表,最后还是带来了。
陈烟桥明白她想法,“你不用这样。你是我女朋友,我无条件相信你。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我知道何沚是什么人。”
不用她这般证明自己。
倪芝那双眼睛瞥向别处,“没什么,这件事情我有责任。我先道歉,我没想到,她是湄姐室友。她说她跟湄姐父母说了,给你造成麻烦了吧。”
不管他出于什么心理,毕竟瞒了这些年,当初说只同她一人说过,是她论文访谈泄露出去的。至于何沚竟然是余婉湄室友,窥破访谈故事,只能说造化弄人。
确实挺麻烦的,这件事两人都无力去谈。
陈烟桥叹气,千万言语化成一句话,“没事丫头,是我不好。我明天机票,要回一趟家。”
倪芝倏地回眸看他,“是因为……”
她没说完,就住口。其实不必问,他说的此生不入蜀地还在耳边回响。
她的眼睛里一时间,愧疚、无奈、担忧都映在里面。
陈烟桥安抚她,“别担心,都是小事,我只不过拖了十年,早该处理了。”
“但是,”他抓了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眸子,“丫头,你答应我,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