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舍曼  发于:2020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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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别巷的桃花眼垂低了,“不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儿,上面趴了只憨态可掬的熊猫,问倪芝,“介意吗?”
  他们其实都吃差不多了,倪芝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淼也伸手捏了一支烟出来,看谢别巷点燃了烟。
  欠了身,隔着桌面儿凑过去,要用烟头对着他烟头点火儿。
  倪芝瞳孔微缩。
  他们那儿讲究,对烟死婆娘,烟头对烟头,就是对烟。这话,还是冯淼告诉她的。
  冯淼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
  果然,看对面谢别巷微微偏头,刘海甩到一边。
  面露警告,低声道,“冯淼,别闹了。”
  冯淼火气窜得快,“舍不得了?”
  倪芝伸手拽了拽冯淼的手腕。
  冯淼当没感觉到,看他的眼神里丝毫不退让。
  谢别巷讽刺地笑了声,“行,不就是迷信么。”
  他说完自己凑过去,“谁怕谁孙子。”
  眼见烟头到她边儿上了,冯淼坐回来,语气讪讪,“算了。”
  等到晚上两人洗过澡,裹着浴袍,趴阳台栏杆上聊天时候,倪芝才开口问了她。
  “你和那位谢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冯淼又摸了支烟出来,躺到藤椅上,闭着眼睛抽,“没什么。”
  倪芝也不着急,反正她总归会说的。
  烟.巷工作室年年有一个指标,给川美雕塑系的同门师兄师妹实习名额,大神亲自带,可留用。这对于如今在圈子里还算炙手可热的工作室而言,几乎是刚毕业就直上青云的捷径。
  而且因为烟.巷工作室的老板,不怎么管事儿,随便出道题,让教授收作品再打分,录用第一名,相对公平。冯淼对烟.巷心驰神往已久,今年的题不知熬了几个通宵,漂漂亮亮地拿了个第一。
  却得知,烟.巷工作室今年不收人,推荐她去别的大咖工作室。
  冯淼接完电话,直奔系主任办公室讨个说法。
  系主任到了期末,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指了指角落办公桌那儿,“正好,你师兄还没走,你自己问他吧。”
  冯淼这才看清,背过去的转椅那儿有个人。
  那人闻声用长腿一撑,旋转过来,正面对着她,“师妹,你作品不错。”
  冯淼咬牙,“言而无信,你这样的人配当师兄吗?”
  谢别巷笑得没所谓,“行,谢别巷,你应该知道,叫大名一样。对不住了,今年确实不招人,我会把你推荐给朋友。”
  冯淼气势汹汹,“你们也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了。给我个理由,我怀疑是刻意针对我,否则年年招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招了。”
  原本是余婉央开口,问他还有没有实习位置。当年余婉央还是个小屁孩时候,跟她姐和陈烟桥屁股后面,缠着要学画画。没想到真受他们影响,最后学了油画读了研。谢别巷想亲自带,这个名额落她头上,自然只能拒绝冯淼。
  谢别巷看了冯淼两秒,海藻发漫画眼,像海的女儿,就差月光的波光粼粼映衬人鱼尾。
  “要理由?”
  他从转椅上起来,“你太漂亮了,不适合共事。”
  冯淼愣了愣,直到他出了办公室许久,一路追下去,终于在他走之前拉开车门。
  “谢别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倪芝整个人趴在栏杆上,笑得肩抖个不停,这确实是冯淼能干出来的事情。
  冯淼声音闷闷,“别特么笑了。”
  好景不长,到季度末,烟.巷的投资方例行对账,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
  整个工作室的人,开口都是“嫂子”。
  这个女人瞥了眼,把眼睛瞪出血丝又死死咬唇的冯淼。
  跟谢别巷开口,“悠着点儿。你儿子想你了,你是不是答应了他周末去玩?”
  谢别巷嗯了一声,把人送出去了。
  倪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谢老板,她看出来谢别巷对冯淼确实是上心且照顾的。连带她这位闺蜜,她都说了出去住酒店,谢别巷让她先住下,回头帮她留意实习附近的租房。
  她回头拍了拍冯淼的肩,“阿淼,如人饮水。”
  冯淼又不知道在藤椅上躺了多久,才回房间。
  隔着房门隐隐听见谢别巷在打电话,她又折回沙发上蜷着吃薯片。
  谢别巷晚上提起来陈烟桥,就想起来不知他最近如何。
  电话捏在手里转了几圈。
  “老陈,银杏木玩得怎么样?”
  陈烟桥放下刻刀,揉了揉后颈,看见蓬莱在角落探了个脖子,想起来两天都没喂它了,一边儿打电话一边儿开冰箱拿肉。
  “还在刻呢,比以前那些料子差多了。”
  谢别巷嗤笑,“你还当你是二十岁啊?将就着刻吧。你到底是刻什么啊,我上次都忘记问你了。”
  陈烟桥手下刀起刀落,笃笃几下,肉片切得薄如蝉翼。
  谢别巷开玩笑,“怎么着,问你两句,菜刀都上了?”
  “喂蓬莱的。”
  陈烟桥沉默了半晌,“你应该知道我想刻什么。”
  谢别巷试探一句,“小湄?”
  电话里是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嗯。
  男人之间,谢别巷丝毫没顾着他低落的情绪,“不顺便把自己刻出来,给我看看?”
  “你现在没我帅了吧?”
  这话把陈烟桥都惹得抿了唇,慢悠悠地蹲下来。蓬莱闻到肉味儿往盆子边儿上凑,陈烟桥耐心极好,看蓬莱吃完一片再仍一片。
  这才反问他,“你觉得呢?”
  谢别巷低笑,“行了,不管怎么着,你少白头人家觉得你忧郁,以前我们系女生怎么说的来着,想住进你眼里替代你眼底的愁云。现在越颓废越招女人喜欢是吧?”
  陈烟桥又看蓬莱吃了片肉,终于搭腔,“不像你,是越来越招女人讨厌。”
  谢别巷啧一声,“行啊,你这是要回来的架势啊,想叫板了。”
  “没有。”
  “那你怎么今年想起来?十年都过去了,守着小湄,刻刀从来没敢动一下。”
  陈烟桥扶着膝盖站起来,给蓬莱的盆子里换了水。
  “就是因为十年了,我不想又拖到下一个十年。”
  “行吧,随你。”
  “你说,”谢别巷想了想,“当年要是你的那份儿股没折出去,现在都多少了,后悔吗?”
  那年陈烟桥腿还没好,就在成都待不下去了,死活要去滨大。谢别巷劝不住,说人都走了,你去哈尔滨有意义吗?陈烟桥瘸着腿去了。
  谢别巷那段时间忙融资,精力有限。后来再问,知道他在滨大旁边租了个店面开火锅店,因为余婉湄说过哈尔滨的火锅不正宗。
  他知道陈烟桥手头还有点钱,没劝他,觉得他有事儿折腾一下也挺好的。
  后来过了一年半载的,陈烟桥突然就说了,如果有人注资,就把他的股份回收吧。谢别巷这回是真火了,把你名字放前面叫烟.巷,当初两个人一手建起来的工作室,不管不问就算了,现在是彻底想撇清关系了。
  陈烟桥说,要给余婉湄买墓地立墓碑,要在寺院里请往生牌。
  谢别巷气得什么都摔,行,我给你。烟.巷以后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别有后悔的那一天。
  陈烟桥语气淡淡地,“后悔什么?”
  他看了眼客厅挂的钟。
  “我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还是50个哟!
  不知道是我的网络问题还是晋江自己问题,发红包系统转不出来,我要晚上再能补昨天+今天的了。
  来个深夜通知,8.9开始倒V啦。从17章开始,本来很想为爱发电,完结再考虑。但是不V就只有两个榜单,还是想让多点读者来心疼我们烟叔。
  这几天一定多写点努力让你们省点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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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郡肝
  倪芝显而易见地晒黑了。
  而且流了一下午汗, 边吃火锅又还在淌汗,后颈上濡湿地粘了几缕儿发丝。
  相比之下, 对面坐着的冯淼就优雅多了, 一头海藻发造型都没变过。
  冯淼问她进度,倪芝摇头。
  连守门儿的端着瓷缸看报纸的老大爷都说, 她来的不是时候,早仨月赶上汶川十年公祭就好了。档案室这波人从年初忙到五月份,接待不完的个人、记者、媒体、有关单位,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规整了资料,自然是不愿意搭理她的。
  冯淼心疼她去档案馆蹲了几天的辛苦,抱怨两句,“你们这什么破题目啊?研究震后缅怀,这么沉痛。就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吗?”
  倪芝给她解释, “我的已经很正常了。我师兄研究拾荒者生活, 有个师姐研究失独老人。不过也不是各个沉痛, 有个北大社会学博士,人家论文题目就很清奇,研究打印店老板为什么都是湖南人。还有篇也出名, 卧底深圳皇岗村,调研婚外包养, 俗称‘二奶村’。”

  冯淼咯咯笑, “这不是好玩多了嘛。幸好我们专业没这些沉痛的,不然我可真毕不了业了。”
  谢别巷单手撑在冯淼椅子后面,听着发笑。
  冯淼被他笑得发毛, “干嘛?”
  谢别巷伸手给她俩捞了郡肝,才半敛了笑意,“当我面儿敢这么说,嗯?”
  “雕塑系的论文就没有这些么?残缺肢体的美感意义,《哀悼基督》赏析,人体解剖学在雕塑创作中的应用,还要我继续说么?”
  冯淼趴桌面上,嘟着嘴,“谢教授,我不说话了。”
  谢别巷眯着眼睛,“教授?”
  到底是顾忌着倪芝在对面,谢别巷没继续逗她,岔开话题。
  晚上冯淼洗完澡出来,嘴里叼着细长的女士烟还没来得及点火儿,就接到倪芝电话。
  冯淼洗澡时候,谢别巷说替她联系好了十几个访谈对象。另外还有一个朋友,在青川县下面的居委会工作,还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倪芝连声道谢,谢别巷说,对他这样的老成都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在意。
  说到底,谢别巷说得再怎么轻巧,也还是看着冯淼的面子,是上了心的。
  冯淼挂了电话,愣了几秒,这才把手里夹了半天还是没点燃的烟塞回去。
  谢别巷消无声息就帮她闺蜜解决了棘手的问题。
  这也是谢别巷吸引她的地方,痴长她十年的岁月里,是一笔一笔的阅历和游刃有余。可惜这世事两难全,十年里生命的厚度,让她看不透他摸不透他。
  她蹑手蹑脚进了屋,伸手捂了谢别巷的双眼,凑近他耳边吹气。
  “谢教授。”
  谢别巷没被吓着,声音平静,“松手。”
  他没急着拉开她的手,倒是先把桌面上正在翻看的文件反扣住了。
  冯淼没戴隐形,压根儿没看清是什么,但看他这样防着她的举动,自讨没趣地松了手。
  她一向忍不住脾气,语气反讽,“你放心,我唯一想看的,只有你的离婚协议书。”
  谢别巷没动火儿,“别闹,正事儿。”
  过了几日,陈烟桥听见敲门儿声,手里顿了顿。
  把手里的活儿仔细收了放桌子上,才揉着膝盖披衣服起来开门儿。
  门外的赵红已经等了许久,被吱呀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我去,桥哥,你在家呢?我去你店里大伟说你都几天没去了。”
  陈烟桥勉强应了一声,他一下午没喝过水,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赵红说了一通话才仔细打量他,逆着光看陈烟桥,虽然是带着模糊的光晕,但是也能看清陈烟桥的眼底尽是红血丝,眼下尽是黑青。他胡子更是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刮,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隐隐跟鬓发连起来了。
  这回她说话都不利索了。
  “桥哥,你这是…”她想了想,“生病了?”
  陈烟桥皱眉,“没有,什么事?”
  赵红面露担忧,还是没忘自己来的目的,“我那个果摊儿,现在接了快递驿站。呐,你的快递。”
  赵红把一个快递的文件袋给他,“放了好几天了,桥哥你没收到短信吗?我都没留意看,下次你有快递啊买了啥的提前跟我说,我直接上楼时候给你带上来嘛。”
  陈烟桥刻了一下午,他手腕本来就使不上力,因为刻得精细,一手捧着一手雕刻,两只手提着腕儿都没敢松过。
  他嗯了一声,手刚从身侧抬起接快递,才察觉到自己的手用力久了,在微微颤抖。
  他不想让赵红看出来,把左手半背到背后,轻轻转动手腕活动了两下。
  陈烟桥接过来快递,“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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