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肩膀后面扬了下下巴。
云初回头,看见吴霜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她重新端起架子,胜利般扬起唇角,刚才的颓败一扫而光。
云初无视掉她挑衅的目光,淡淡偏过头。
“今年是D牌品牌建立的一百周年,巴黎时装周会以‘浓情’为主题,从百年来的档案中选出极具象征意义的元素,重新创作出服装进行展示。”
助理小哥懵了,不明白对方怎么就突然跟他讨起品牌精神了。
云初认真看他,“我只是觉得,这样重要的秀场,这么有意义的主题——”
她刻意顿住,斜睨吴霜,“D家值得更好的模特。”
吴霜愣了下,被踩到尾巴一样,“你什么意思!”
云初平静回答:“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吴霜:“……你!”
助理突然笑出来,“那你说的更好的模特——”
他饶有兴致打量云初,一侧眉头扬起来,“指的是你自己吗?”
“如果我有机会面试的话,”云初微微一笑,“应该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案。”
吴霜难以置信地瞪眼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设计师助理“啪”地拍响了巴掌,“好!”
助理脸上的笑意很深。
没有人会拒绝一位思路敏捷,内心清晰又强大的模特。
她的这份自信与独特,远比外貌身材或者皮肤颜色还要吸引人。
助理小哥看着云初,肯定点头,“我想,莫斯提安先生也会愿意愿意给你面试的机会。”
“啊?”吴霜惊诧出声,“那我——”
“你也可以再面试一次。”助理立刻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吴霜张了张嘴,“呃,我,我……”
“怎么了?”云初偏头睨她,“你不愿意?”
吴霜对上那双冷淡上挑的猫眼,完全被那份气场压制,怎么都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你是不愿意?”云初勾唇,“还是不敢啊?”
**
云初开始走台步后的十秒,吴霜就后悔答应重新面试。
简直当众处刑。
这个新人,居然走出了一双出彩又气势十足的剪刀腿。
剪刀腿这种能够体现深刻功力的台步,现在已经少有模特走了。流行趋势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现在的好些模特业务能力太差,走起台步来四肢僵硬,步伐虚浮,定点让人迷惑。
吴霜之流的“人气模特”,上T台能不表演平地摔就算不错了,还能指望她走出优秀的台步?
云初也并非只为炫技。Sense的主题不适合走剪刀腿,但D家这种收腰阔裙摆,女性特质明显的衣服,走剪刀腿就很合适。
云初也知道有的设计师会觉得剪刀腿气势太足,会喧宾夺主抢了衣服的风头,她刻意放缓了力度,不至于摇曳妩媚,更多的是端庄的闺秀范儿。
她只在房间里走了一个来回,助理小哥的眼睛就亮了。他愉悦地表示,会立刻跟云初的经纪人联系,并把她今天的表现告诉设计师莫斯提安。
吴霜几乎一秒都没多留,匆匆收好东西就溜了。
她从云初手里抢过去的那杯咖啡落在梳妆台上。云初面无表情地拿起绿色纸杯,直接扬手丢进了垃圾桶。
“精彩。”有人冷声赞她。
云初转头,看见门口倚着一道高挑的侧影。
高个身影不疾不徐走进来,她气场很足,眼睛是形状好看的单眼皮。
云初愣了一瞬。
是文嘉。
她没有见过文嘉,但还是一眼认出这位了这位超模。
当然,这一行,也没人不认识文嘉。
她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超模,创造刷新了很多“第一”的记录:第一个拥有蓝血全球代言的亚洲超模,第一位登上美版Vogue封面的中国模特,第一个在MDC模特榜单上进入icons的亚模……
文嘉创造了亚裔模特的巅峰,而且她出道快七年,依然没人能超越她的生涯成就。
云初也算和她有渊源:她们都是修衍带出来的模特。
文嘉是修衍一手力捧出来的新秀,出道时风头一时无俩。三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换了经纪公司,和金牌经纪人也一拍两散。
云初看着气质斐然的超模,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笑了下,“原来D家的另一位亚模是你。”
文嘉没有笑,她抱着臂静静打量云初。
云初立刻敏感地察觉到,这位超模周身都散发着对自己不友好的气息。
和吴霜那些模特不一样。文嘉的敌意并不外露,但那种不动声色更让人心生畏惧。她的目光像在审视,又带着点掂量,还有别的说不上来的复杂意味。
无声打量几秒,文嘉弯唇,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看来,修衍终于找到了我的替代品。”
云初长睫微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抿唇,毫不闪避地迎上对方的视线,十厘米的高跟向前两步,鞋跟清脆的噔噔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替代你。”云初挑起猫眼,好像一只警觉又高傲的猫。
“你明白就好。”文嘉了然轻笑,“你也替代不了我。”
云初摇头,明艳又锐利的唇角勾起,“我是说——”
“我会取代你。”
**
湖心苑。
宴岑沉着脸,“居居。”
他磁音更低地警告:“你听话。”
饭桌前的小人儿扭过身子不看爸爸,圆白的脸蛋嘟着,气鼓鼓的表情,委屈又倔强。
宴岑手里的勺子啪地盖在桌上。
“不许再闹了!”
居居小嘴一撇拉,无尽委屈地看着爸爸,含糊不清的:“猪猪看,看见妈咪了呜呜呜,猪猪要去找仙女妈妈呜呜……”
他抬起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可怜兮兮揉眼睛,但就是强忍着不掉眼泪,抽抽搭搭的样子像只呜咽的小兽,白嫩的小脸蛋憋得通红。
宴岑面色一松。
这个倔劲儿……真是她的儿子。
居居平时很少哭闹,三岁的小人儿,比很多五六岁的孩子都懂事。可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回家后就一直闹着宴岑去找妈妈。
想着小孩子可能是今天走丢给吓到了,宴岑叹了口气,把儿子重新抱到腿上。
“你乖乖吃完饭。”男人耐起性子柔声,“爸爸就带你去看眼镜里的妈妈,好不好?”
居居眼睛刷地放亮,“好!”
他蹬着小短腿下地,乖巧坐回到桌边,捧起碗疯狂吸入。
吃完饭连嘴都来不及擦,居居就拉着爸爸的手,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卧室。
起居室依然保留着三年前的摆置。
巨大的衣帽间里几乎都是女人的衣服包饰,很多连包装都没有打开。梳妆台上东西也没有变过位置,就连她脱下没来及收起来的睡裙,也原样放在床尾……
里间的书房是唯一彻底变化的房间,推开门,入眼尽是绿色的巨幕。
宴岑走进操作间接好设备,拿起眼镜戴到乖巧等待的儿子头上。
小孩脑袋小,顶着VR眼镜莫名有种滑稽感。
设备启动,戴眼镜的居居突然拍手叫了一声“妈咪”,笑出洁白的小米牙。
这里面的场景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次都还是高兴满足得不得了。
“妈咪!猪猪好想你呀!”
“妈妈你在哪里啊,你想不想猪猪?”
小人儿抬手,两条肉呼呼的胳膊虚虚圈起来,像在努力拥抱。
“妈妈你看,这是老师表扬猪猪的!”他手拉着身边无形的人坐下,献宝一样,把自己的私藏宝贝一样一样拿出来。
“等,等妈咪回来,猪猪就把这些都送给你!”
宴岑静静注视着戴VR眼镜痴笑的儿子,突然偏过头。他长眼跟被刺痛了一般,黑睫轻颤。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揉了揉居居的脑袋顶,“好了,你该去准备睡觉了。”
居居恋恋不舍地撅起嘴,又磨蹭了几秒,还是乖乖摘下眼镜跟着保姆走了。
宴岑看着眼镜上的闪光灯,犹豫着拿起来,但好半天也没往自己的头上戴。
初榕走后的一段时间中,他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直到现在,他到别的地方出差,晚上还是会失眠。
只有在这里,这间保存着她气息的房间,躺在他们的床上,宴岑才能够睡得着。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睡得不算安稳,闭上眼便是无尽的梦魇。
梦境中的场景很多都是他们的过去:她抱着书坐在花园的躺椅上,看见他回家,鞋都不穿就迈着长腿跑过来跳到他身上,猫眼笑得像弯月。
她帮他打领带时故意使坏,白嫩的小手猛地收紧,看他喘不过气,又哈哈笑着垫脚在他唇上亲两下;还有很多个夜晚,他们同床共枕,抵死缠*绵的样子,满室都是活色生香……
最近一个有关她的梦境,是完全陌生的。梦里的她头发短了些,脸上神色冷漠。她昂首高傲地路过他身边,目不斜视,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宴岑出声,喊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她才慢慢转身。那双猫眼淡淡瞥他,不带任何感情。
“宴岑,你喜欢我吗?”她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以前就这样问过他。可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都没有回答她。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他们这样的人,爱了,就等于主动袒露自己的软肋。
她身份不明,生下孩子留在他身边,已经是众矢之的。他本想等彻底清理好集团的派系,等到自己身居最高位时,再让她稳妥地站在自己身边。
如今他做到了。
他有了可以保护他们的能力,却没有守护她的机会了……
那场梦之后,宴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初榕。
他想,她应该是失望之极,也恨死了他吧。
恨到都不愿入他的梦。
他还记得初榕落海前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惧怕无助,却又带着释然。
她是真的决心离开他了……
宴岑握着VR眼镜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一般,慢慢把眼睛戴到了头上。
当初他花了高价,请外国团队来家里做出这一套虚拟的环境,主要是因为居居天天哭着要妈妈。
不到两岁的宝宝,想妈妈哭得直打嗝,边哭还边问爸爸:“为什么别的宝宝都有妈咪,猪猪没有?”
“妈咪是不是不喜欢猪猪,不要猪猪了?呜呜呜猪猪好乖的,妈咪要猪猪好不好……”
宴岑沉默许久,微哑开口:“没有,妈妈没有不要居居。”
“爸爸会让居居看见妈妈的。”
后来等虚拟的“初榕”出现后,宴岑比儿子更加沉溺其中。
让居居看看妈妈或许是个借口,是他太想见到她。
既然她不愿意让他梦到,那他就把自己的梦境造出来。
戴好眼镜后,宴岑慢慢睁开了眼睛。
穿红裙的女人出现在眼前时,他不自觉屏息。
她偏头朝他笑,花瓣唇娇艳,猫眼灵动又明亮。
就跟以前一样。
宴岑的喉尖很重地沉了一下。
“初榕……”
他抬手,修长的指落在她小巧白皙的下巴上——空落落的触感,什么都摸不到。
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宴岑动作僵了下,慢慢垂下胳膊,用力闭上了眼。
“是我信错了人。
“宴岑,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
他没有说过爱她,高傲如她,也从不跟他说那个字——但他知道她是爱自己的,他也笃定她不会离开。
可那晚当她说出“分手”两字时,他脑中竟然空了好几秒。
没有人看得到他那瞬间的慌乱。
那一刻,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拿了电脑里的东西,也不在乎她到底是谁——他只想要她留下来。
继续在这栋房子里,留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说她不在了,但宴岑不信。可他也不愿意细想她杳无音讯的原因,那意味着另一个更难接受的事实——
她已经斩断了和他所有的连接。
不要他们的儿子了。
也不要他了……
宴岑摘下VR眼镜,抬手一下一下地揉上眉心,少见的颓败疲惫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