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浪潮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时间和呼吸都变得静谧而绵长。
挣扎到最后,他闭了闭眼,轻轻滚动着喉结,将唇挪向她的额头,在那里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第60章 六月雨
地势里高外低, 他站在窗外,用仰望的姿态珍重地吻住她的额头,看她如瀑的长发随着俯身的姿势倾泻在月色里, 被夜风丝丝缕缕吹起,缠绕上他捧着她脸的手。
苏好颤抖着闭上双眼, 撑在窗台边缘的手指一根根蜷起。
或许是这瞬间的亲密里藏了太多隐忍的情动, 仅仅是被他吻上额头,她就像感受到细雨过境般浑身颤栗。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的流动如同雨天水珠打落在窗台激起的清响, 心里的秒针拨过了三下, 徐冽的唇从她的额头慢慢擦过鼻尖, 最终落空。
苏好缓缓睁开眼,视线下落,望向徐冽的眼睛,从他眼底看到银河倒泻般璀璨的星辉。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这个眼神。
夜风徐徐拂过窗下细草,发出沙沙轻响。
徐冽低哑的嗓音飘散在风中:“晚安。”
苏好注视着他, 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唇, 笑着回:“晚安。”
*
偷偷摸摸吃到的糖好像格外甜,苏好一整夜都沉浸在这个隔窗晚安吻里,连做梦都在跟徐冽荡秋千。
次日返校之后, 五月月考时间安排通知了下来。
苏好真的不明白,专门用来谈恋爱的月份为什么还要有月考这种不解风情的东西,害得她的520、521、527全都被男朋友用爱的辅导包围,周末的约会行程也变成了泡图书馆。
月有阴晴,徐冽有圆缺。
上半月的徐冽和下半月的徐冽不是一个徐冽。
苏好被下半月的徐冽逮着,痛苦地在题海里挣扎求生了半个月,等到五月最后一天考完试,人都成了死鱼。
当天傍晚从考场回到教室,她连兴奋的力气都没有,疲惫地瘫在座位上,等待徐冽给她阅卷。
每一门考完,徐冽都会检查她试题卷上的做题痕迹,在心里大致给她估个分数区间。
“怎么样?”苏好有气无力地问他。
徐冽快速浏览着她的数学试卷,点点头,揉了下她的头发:“还不错,基础分都拿到了。”
“那就行了,知足常乐知道吗?”苏好一把夺过自己的试题卷,“快别研究考试了,我都要发霉了,赶紧想想明天怎么陪我过儿童节!”
前桌郭照听见这话,震惊地回头看了苏好一眼:“苏姐,你还是我苏姐吗?”
当代年轻人定义儿童节通常有那么一种流行趋势——高中生不屑过儿童节,嫌幼稚,大学生非要过儿童节,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
苏好这样就很崩人设。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幼稚,可眼看最近只有那么一个节日,不跟徐冽过眼前的儿童节,难道等到端午一起纪念屈原吗?
“我不是你姐我是你爸爸。”苏好飞了郭照一个眼刀子,转头威胁徐冽,“过不过?不过这日子也别过了!”
徐冽似乎从她的话里得到了什么灵感,挑了下眉说:“既然是儿童节,叫我一声爸爸,我陪你过。”
苏好噎住,张了张嘴又闭上,拍拍郭照的肩:“快,叫他声爷爷!”
郭照:“……”
徐冽:“……”
*
苏好用郭照的一声爷爷换来了一场儿童节约会。
只可惜六月一号是个周三,她和徐冽一直等到晚自修才有机会从教室溜出去。
六月一到,聒噪的蝉鸣声也起了,学校香樟林的蝉嘹亮地叫了一整个白天,到夜里才算静下来。
苏好熟门熟路地带徐冽穿过香樟林,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走到后墙边,手一伸就要去够墙头。
学校的墙不高,防君子不防小人,不过以苏好的身高,要直接撑上去还是有点费劲。
徐冽及时拦住她,压低声笑着说:“爸爸干什么用的?”说着将她一把竖抱起来。
苏好轻松跨上墙头,伏低身体观察四周。
徐冽双手一撑墙沿翻了过去,在底下朝她张开双臂。
苏好跳下来,被他稳稳接住。
“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苏好撞了下他的肩庆祝胜利,“怎么就这么熟练这么顺利?”
“苏好同学,你这话说得恐怕为时尚早啊。”一个中年男声打断了苏好追忆她和徐冽的上辈子。
苏好身体一僵。
徐冽缓缓眨了眨眼。
两人齐齐扭过头,朝声来处的树丛望去,看到杜康从那里钻了出来。
苏好:“……”
徐冽:“……”
杜康掸掸身上的碎草屑,倒背着手上前来:“就看你俩鬼鬼祟祟的,果然被我在这儿守株待着了兔,说吧,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干吗呀?”
苏好满脸的生无可恋:“老师,我说我们要去过儿童节您信吗?”
“嗯?”杜康侧目看看徐冽,“徐冽同学原来这么有童心吗?”
“……”徐冽也不能说他今天其实操的是爸爸的心,只能点了点头,“还行。”
杜康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是情有可原,确实是个节日,你们这样,倒让我想起了家里的儿子女儿。”
“那老师,您快回家陪您孩子过节,”苏好弯弯眼睛,“要不就装作没看见我们?”
“这是不行的,不过,老师可以陪你们过个节。”杜康从口袋掏出了车钥匙,笑呵呵地一摁。
五分钟后。
苏好和徐冽获得了一次乘坐黑色大众,从学校后墙到学校正门,绕学校一周游的兜风活动,并在下车前,一人得到了一块彩虹波板糖。
“……”
*
苏好老实回了画室画画,思考起这次行动失败的根源在哪里,决定明年儿童节吸取经验教训。
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明年六月一号正是高考前夕,哪还有机会溜出去过节。
这么一想,她竟然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可以翻墙的儿童节。
有点伤感。
晚自修下,苏好萎靡不振地走出艺术馆,正唉声叹气,意外看到徐冽倚着门口那棵香樟树在等她。
苏好一愣之下快步跑下台阶。
徐冽听见动静,扭过头去:“慢点。”
苏好俯冲着奔进他怀里,满心还是过节的事:“什么时候来的?是找我再接再厉再翻一次墙吗?”
“这个点出去就回不来了,你想今晚跟我住外面?”徐冽抬抬下巴。
苏好立马闭上了嘴,眨眨眼,清清嗓子:“那你来找我干吗?”
徐冽朝她摊开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他的掌心上摆着一个星星形状的透明玻璃瓶,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折纸星星,看数量有好几百颗。
“儿童节快乐。”他笑着说。
苏好惊得张圆了嘴,把玻璃瓶捧到手心,借着路灯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你什么时候叠的啊……”
“昨天晚自修开始。”
那就是说,她一说要过儿童节,他就准备起来了。
这么多星星,白天又没机会叠,说不定是昨晚熬了一整夜。
苏好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里的玻璃瓶突然变得无比沉甸甸,沉到她有些拿不住。
所有没能过成节的遗憾,都被这瓶星星化为乌有。
苏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够,鼻子一酸,踮脚搂住徐冽,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哇哦——这是谁呀——”身后正巧有群美术生走出艺术馆,看见这一幕,笑着起哄起来。
徐冽刚想把苏好拉进阴影里,却被她拦住:“躲什么?”
“不怕丢面子?”徐冽笑着垂眼看她。
苏好也很奇怪,照她的脾气,主动亲男朋友被人看到,应该会觉得有点伤面子。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思索了会儿,摇摇头说:“喜欢一个这么好的人,就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
两人在男女生宿舍楼分岔路口分别,徐冽回到宿舍,昨晚叠了一夜星星的后遗症终于来袭。
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倒头睡着,他提前跟苏好发微信说了晚安,然后去盥洗室洗漱。
回来的时候,听见扔在床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徐冽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这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陌生电话,拉黑一个,又来一个新的,拉黑一个,又来一个新的。
他摁了挂断,退回到主界面,又看到新短信。
点开扫了眼,依旧是满屏的诅咒和谩骂。
他像往常一样麻木地删掉短信,睡意忽然消散,打开柜子,拿起烟和打火机,熄了灯走到阳台。
*
隔壁楼,苏好洗漱完回到宿舍,看到徐冽在十分钟前就发了“晚安”过来,猜他应该已经入睡,怕震醒他,没回消息,又觉得睡意全无,兴奋地把玻璃瓶里的星星倒在窗台,一颗颗去数。
桑绵绵见状,问她要不要帮忙。
苏好摆摆手说不用,她要亲自数。
就这么一颗颗数到了四百六,苏好忽然听见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妈妈的来电。
她继续默数着剩下的星星,一边接起电话:“妈,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邹月玲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妈妈这边工作刚结束,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没,我还没睡。”
“那就好,今天是儿童节,妈妈来跟你说一声儿童节快乐。”
星星数到了第四百九十颗。
苏好心情好,对邹月玲也比平常腻乎:“谢谢妈妈,我今天超开心。”
“是吗?谁叫我们宝贝女儿这么开心呀?”
苏好低头瞧着手心的星星,笑意藏不住,从声音里漏了出去:“就是跟一个朋友过了节。”
邹月玲笑起来:“那你想不想从妈妈这里听个好消息?”
星星数到了第五百一十颗。
苏好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妈妈和你爸爸上个月去了趟美国加德里艺术学院,给那边的教授看了你的作品集,现在学校传来消息,说给你争取到了预录取的机会!”
苏好捏着星星愣住:“啊?”
“我也吓到了,没想到我女儿这么优秀,都是妈妈不好,差点让你埋没在这里,所幸现在不晚,你呀,只要这个月去趟美国,到加德里走一走面试的流程,这预录取机会基本就拿到手了!”
苏好敛起笑意:“什么意思,什么叫预录取?”
邹月玲耐心地解释:“那边的教授说,像你这样的情况,可别在国内浪费时间准备高考了,今年九月直接到你们南中对口的友谊美高过去准备托福和美国高考,既是高三也相当于读预科,这样一年后就可以直接念加德里,否则等你这边高考完再出国,还得多费一年时间读预科才能上他们的油画系呢!”
苏好懵了半天才理解这些话的意思,迟疑道:“意思是……让我今年暑假就去美国吗?”
“是啊,这是对你来说最理想的打算,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加德里吗?你不用顾虑妈妈,妈妈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
电话那头邹月玲还在说什么,苏好已经全然听不清。
她僵硬地握着手机,看着手心里的第五百二十颗星星,也是最后一颗星星,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61章 六月雨
十七岁盛夏的第一天, 苏好失眠了一整夜。
并不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而是清醒安静地失眠了一整夜。
在这间简陋的宿舍,在这张老旧到一动就吱嘎吱嘎响的木板床上, 苏好呆望着天花板,设想了无数种, 把这件事告诉徐冽以后可能得到的结果。
最后发现, 其实只会有一种结果。
每个人的人生看似都有无限种可能,可当人们真正站上那些决定“可能”的分岔路口,他们的过去,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轨迹却决定了——他们永远只会踏上一条路, 不论考虑多久, 选择多少次, 永远都只可能是那一条路。
徐冽的过去已经经历了太多亏欠,他不会想再背负新的亏欠。
所以他会让她走。
他一定会让她走——
哪怕她憧憬多年,梦想已久的地方,是盛满了他所有痛苦的国度, 是他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