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是居委会大妈吧。
漫长的十秒钟过去了。
苏好缓缓眨动眼睫, 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
徐冽似乎不打算再等这个答案, 掉头离开。
苏好沉重地闭了闭眼:“我是他爸爸!”
“……”徐冽脚步一顿。
苏好在他身后默默叹了口气。
没错,她深思了一下,她说出刚才那句“我替陈星风给你赔个不是”的瞬间,是抱着一种老父亲给熊孩子收拾烂摊子的心情。
苏好走上前去, 面对徐冽, 无可奈何地说:“实不相瞒, 我跟陈星风吧,我们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可是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他身高一直矮我一截……”
苏好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息:“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你们男生本来就比女生发育晚,但你换位思考一下,我天天看着一个比我矮小的男生在那儿调皮打架, 真的很难把他的形象脑补得很伟岸高大。”
“所以吧,虽然后来他长成了现在这样, 但每次看到他惹是生非,我这个心情……”苏好再次难以启齿起来,“你能明白吧?这事我本来真不想说, 大家都这么多年朋友了,他又是很爱耍威风的人,如果知道我一直把他当儿子,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跟他抢一哥地盘的人,那可真是……”
“……”徐冽沉默地看着她,一时没接上话。
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哪都使不上力,忽然无计可施。
可这沉默看在苏好眼里,却像是还在盛怒的表现。
想想徐冽本来多低调一个哥,因为她被推上风口浪尖,让流言蜚语强行摁头跟陈星风PK,真是蛮无辜。
而且现在这么英俊的脸庞还挂了彩。
苏好眼一闭心一横,扯了扯徐冽的袖子:“你看,他是我儿子,那就是你孙子啊,大家都一家人,别生气了?”
“……”
徐冽撇过头朝篮球场外走。
苏好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看,注意到他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拔腿追了上去,拍了他一下肩:“你笑了?”
“没。”徐冽板着脸,脚下步子不停。
“我都看到了!”见他往教学楼走,苏好一把拉住他,“欸你到底还有没有哪受伤?”
“没。”
苏好将信将疑地瞅了眼他的运动服,倒是没破口,不过也蹭了不少灰泥,擦伤应该在所难免。
走到分岔路口,她想了想,留下一句“你先去上课”,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徐冽驻足在路口,远远望着她跑走的背影,低头沉出一口气。
*
苏好从医务室买了一瓶生理盐水和一瓶一次性碘伏棉球,又跑回教学楼。
她本来考虑到万一陈星风在医务室处理伤口,带徐冽过去又让两人火星撞地球,所以自己跑了趟腿,不过最后倒是没在医务室碰见陈星风。
回到教学楼的时候第四节 课上课铃已经打过。这节是自选课,在多媒体楼混班上,二楼走廊鸦雀无声,全年级都走空了。
苏好思忖着徐冽应该也去了多媒体教室,打算把这些消毒用药塞进他课桌,回头让他自己看着用,没想到一推开那扇虚掩的后门,看见徐冽在座位上,刚好抬起手,自下而上一把脱掉了运动服上衣。
他裸露的上半身一下子映入苏好的眼帘。
皮肤白得刺眼,腰很窄,线条却不干瘪,隐约能看到一块块垒起的肌肉,不夸张,每一道肌理的起伏都恰到好处。
唯一的不和谐,是他身上有几处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印迹。
体育课之前的任课老师用了PPT,教室的窗帘至今仍是拉拢的。徐冽在昏暗无人的教室脱掉这件衣服并不出格。
只是算不到苏好推开这道门,刚好送入了一束艳阳。
徐冽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惹得偏过头去,一眼看到愣在门边的苏好,他动作一滞,把挂在手臂的衣袖往上一拉,衣服重新穿了回去。
苏好左手一瓶生理盐水,右手一瓶碘伏棉球地杵了几秒,左右脚打了下架,转身夺门而出,背靠教室后门边的白墙,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苏好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人。
初高中男生在篮球场脱个上衣是多稀松平常的事啊,她常跟男生混在一块玩,又不是没见过,而且也经常在画室画人体石膏,早就对这种场面免疫了。
她以为免疫了。
在这一刻之前。
苏好晕晕乎乎地站在墙边,眼前不听话地反复浮现出刚刚的惊鸿一瞥,刚把呼吸理顺,心跳又乱七八糟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教室里那位罪魁祸首觉得放任她一个人不太好,起身朝后门走来。
苏好听到脚步声身体一僵,表情维持着镇定。
逃,不是她的style。
那么打个招呼吧?
同桌?
徐同学?
冽哥?
还是他最爱的——爸爸?
苏好后背靠墙,保持着左右手各举一瓶东西的姿势严阵以待,还没思索出合适的开场白,徐冽已经走到她面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抽走了她手里的两瓶药:“投什么降?”
“……”是她两条胳膊举得太高太板正了。
苏好看着他舔了舔唇,口干舌燥的下意识动作。
徐冽垂下眼,目光在她薄而艳的唇上一落,又很快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的多媒体楼说:“去上课。”
“哦,”苏好也转过眼不看他,瞅着天花板问,“你不去吗?”
徐冽继续盯着多媒体楼:“晚点。”
苏好清清嗓子转身下楼:“那我走了。”
*
直到走进多媒体楼,苏好才记起自己刚才走神,忘了进教室拿地理课本。
徐冽居然也没提醒她,直接赶她来上课。
她在后门边喊了声报告,在老师见怪不怪的眼神里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一个空位之外的地方正好坐了施嘉彦。
施嘉彦正低着头,在桌子底下拿手机发消息,一见她来,小心瞄了眼老师的方向,悄悄朝她挪过去一个座位,坐到了她隔壁,用气声叫她:“苏姐。”
“嗯?”苏好神魂不在,随便应了一声。
“我刚听说篮球场出事了,冽哥人没事吧?”他指指手机,“他不回我消息。”
“没事。”苏好还沉浸在头重脚轻的眩晕感里,懒得多说,可答完以后又想起不对劲。
徐冽身上的淤青怎么回事?
她见多了男生打架,知道淤青刚起来是什么样子。那些淤青时日已久,不是最近留下的。
可开学初闯进学校的三个混混战斗力还不如雨巷里那些武校生,又不至于叫徐冽受伤。
苏好忽然记起周末深夜,她问徐冽哪懂来那么多干架的技巧。
他说挨打挨多就知道了。
她当时还嗤之以鼻。可现在仔细想想,他要不是真挨过打,留下过伤痕,当初杜康怎么会大张旗鼓地给他买云南白药。
而且,她今天亲眼看见过徐冽防守的架势,他确实非常擅长接招,懂得怎样利用人体的某些关节和姿势去规避伤害。
都说要真正学会打架,得先学会挨打。
徐冽好像是个很擅长挨打的人。
脑袋里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苏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拿食指轻轻叩了下桌子,对隔壁说:“施同学。”
施嘉彦把脑袋压低,耳朵凑过来。
“徐冽身上有很多旧伤,你知不知道?”
施嘉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好皱皱眉:“别废话,我看到了。”
施嘉彦一愣。
他是雨巷那事的间接见证人,也知道徐冽事后在苏好家留到深夜才离开,现在听苏好这么一讲,自然而然联想到两人关系已经非同寻常。
又记起他冽哥今天被陈星风挑衅,估计心里非常不爽,施嘉彦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用心良苦地出卖徐冽一把。
他咳嗽一声,掩着嘴小声说:“他之前休学以后在美国的破酒吧打工,经常被客人拳打脚踢,灌酒之类的。”
第一句话信息量就这么大,苏好怔了怔,难以置信地压低声确认:“休学去美国打工?”
“嗯,他家破产了。”
苏好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可他姐姐不是很厉害吗?”
“厉害的是他姐夫。而且他姐夫是在他家破产以后才跟他姐姐发展起来,刚开始姐夫也没来得及顾上冽哥,冽哥流落到美国躲债,上个月才被找回来。”
为了避免被附近的人听到,施嘉彦咬字很轻,导致苏好需要联系上下文才能听清楚。
她皱皱眉:“现在债还清了吗?”
“他姐夫给还清了。”
“那他怎么还四处打工?”
“你知道?”施嘉彦一愣。
“当然,他在我家做家教。”
施嘉彦心说难怪两人关系与日俱进,这下出卖得更加安心:“他打工是为了攒钱还他姐夫。他姐夫还没跟他姐结婚,只是男女朋友而已。你想啊,他欠他姐夫的人情,要是他自己不还,最后会由谁还?”
“他姐?”
“对啊,那如果他现在心安理得拿了这些钱,是不是有种把他姐卖掉的感觉?以后他姐嫁过去,从一开始在经济上就是负债,就会低人一等。那不成了人家常说的‘扶弟魔’?”
苏好想了想,挺有道理。
“那他爸妈呢?不管他?”
“这个……”施嘉彦有点为难,“这个涉及到豪门秘辛,我就不好说太多了,他家里关系挺复杂的。”
苏好不说话了,撑着额角半天没缓过神来。
施嘉彦觉得时机不错,赶紧进一步渲染气氛:“唉,冽哥真的好可怜,压力太大了,太需要一个心疼他的人了。”
“……”
*
苏好心不在焉地神游了一节课,脑海里全是徐冽那些惨兮兮的故事,间或插进来教室里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文铭李貌陈星风都没来上地理课,下课之后,苗妙过来问苏好去不去食堂吃饭。
苏好不太有胃口,让苗妙自己去吧,独自站在多媒体楼外等徐冽。
结果等了半天没见到他人影,拉了个生物班的人问,才知道徐冽压根没来上课。
苏好体育课之后没机会进教室,手机不在身上,只能先回教学楼。
一到教室,见里面空无一人。徐冽的课桌上放着她给的生理盐水和碘伏棉球,两样都没拆封。
不在教室又没去上课,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气没消?药也不用,真不叫人省心。
苏好有点烦躁,推开课桌上那摞杂物和课本,翻开桌盖找手机,想给徐冽打电话。
越急躁的时候越找不到东西。这是个永恒的真理。
苏好半天找不着手机,正骂骂咧咧,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从后门传来:“又找什么?”
她抬起头看过去。
徐冽倚着后门站在那里,已经换了干净的衬衣裤子,看上去精神体面,估计是见惯她在堆得毫无章法的杂物里埋头苦找的样子,他用了一个不太客气的“又”字。
除了心情似乎依然有些低气压,他看上去并没有其他大碍。
苏好松了口气,翻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徐冽明白过来什么,扬了扬眉,嘴角一勾:“找我?这么急。”
“……”
“谁找你?你在我课桌里?”苏好觑他一眼,“我闲得无聊,要玩手机!”
徐冽也不知信没信,叹了口气:“开震动没?”
“开了,你给我打个电话。”
徐冽拿手机拨通了苏好的号码。
嗡嗡的震动声很快从课桌上传来。
“哪儿呢?”苏好左看右看。
徐冽分辨了下声源位置,走过去把她摞在课桌上的一本书抽出来翻开。
手机跃然眼前。
与此同时,来电显示的备注也跳了出来——男朋友(//▽//)。
“……?”苏好的手滞在半空,缓缓转过头去,看向徐冽。
第31章 三月雨
徐冽静静望着手机屏幕, 好一会儿过去,眯了眯眼,偏头对苏好露出疑问的眼色。
手机嗡嗡的震动还在继续, 苏好脑子里也像有根绷紧的弦被人弹拨得嗡嗡作响,她保持着僵硬的站姿, 把头摇成拨浪鼓, 满脸写着“我不是我没有你信我”。
“刚才,”铃声响满,手机不再震动,徐冽看着她, 先发制人地开了口, “杜老师找我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