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老又顽固——杯雪
杯雪  发于:2020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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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山人咳了一声,回答道:“有一半是我的。”
  “……”华卿看向嘻嘻山人的目光是更加敬佩了,这人又是在书坊帮忙招呼客人,又是能写书,还是披了好几个马甲在写,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你那手速倒是挺快得呀。”
  嘻嘻山人低着头,谦虚道:“一般一般。”
  华卿又紧跟了一句:“就是用来写书可惜了。”
  嘻嘻山人抬起头来,用一种小心而憧憬的目光看向华卿,心中想着华卿长老是不是见自己骨骼惊奇,打算带着他修仙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华卿询问道:“那您觉得做什么好?”
  华卿道:“我看他们台上杂耍接飞镖的就挺不错。”
  嘻嘻山人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一只大苦瓜,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对华卿说:“您说笑了。”
  华卿嗯了一声,单手支颐,看了他许久,问他:“我也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其他人用我的名字也就写写我怎么想要毁灭修仙界的,你加什么感情戏啊?”
  嘻嘻山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对华卿:“那些东西其他人都写烂了,我这不是推陈出新嘛。”
  她想把他脑袋给推了。
  “我下回一定不这么写了,”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拿我这只右手保证。”
  华卿觉得保证听起来没有什么力度,将眼前的嘻嘻山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目光停在他的腰间,对他说:“不用,拿你腰间的钱袋发誓。”
  嘻嘻山人的脸再次皱成了苦瓜,眼巴巴地看着华卿,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
  然则华卿不为所动,硬是逼得嘻嘻山人用了自己腰间的钱袋起了誓,这事才算完了。
  嘻嘻山人本以为这样华卿总该离开了,可等了很久也不见华卿起身,他又不敢问华卿怎么还不走,只能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委婉地与华卿提出来:“华卿长老,今天是洛川城的祭神大典,您不出去看看吗?”
  “不去,”华卿一口拒绝了,“我看看你下一本书这回打算怎么构思。”
  嘻嘻山人总算是知道华卿为什么留在这里,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唉声叹气地回到桌前坐下,拿起毛笔开始奋笔疾书起来,非常卖力。
  华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想怪不得他能一连换了好几个马甲来写书,的确不失是个人才。
  红雪在这里待着实在无聊,便跟华卿请示想要出去玩一会儿,华卿点了头,她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等红雪走后,嘻嘻山人用笔的手停了一下,抿了抿唇,向华卿问道:“华卿长老啊,我们这么孤男寡女的同处一间屋子,不太好吧。”
  华卿翻着话本的手微停了一下,随即回了他一句:“哪儿那么多废话,快写。”
  嘻嘻山人瘪了瘪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他吸了吸鼻子,干脆化悲愤为力量,手上的速度更盛刚才,不一会儿就刷刷刷写了好几页出来。
  屋子里只剩下嘻嘻山人运笔的声音,窗外祭神大典的仪仗已经离开很远了,只隐约听了些丝竹管弦的声音,秋风敲打着窗棂呼啦啦地响,几团乌云从天际缓缓浮游而来,莫名带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花神殿前,数十白衣女子齐齐站成一排,口中颂着一首调子有些古怪的长歌,洛川城的城主依旧是一袭白衣,站在众人的最前边,面色微沉,眸光冰冷,丝毫没有被这节日的氛围所感染。
  风渐渐大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下来,当颂歌结束后,白衣的女子从花神殿散开,城主走到中央,说了几句祝词,待他说完后,城中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他们的兴致完全没有被渐渐阴沉下来的天气干扰,欢欢喜喜地跑到花神殿对面的广场上,载歌载舞。
  云栖池从人群走出,来到花神殿前。
  花神殿外,刚才还激情说着祝词的城主此时一脸寥落,他见到云栖池过来,从身后摸出了钥匙,将锁打开,推开花神殿的正门,带着云栖池一起走了进去。
  他缓缓说道:“她曾给我写了三十七封信,我只收到了三十六封,我一直想知道,她给最后写得那一封信里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寄出去。”
  城主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他回头看了云栖池一眼,无休止的风从大殿的入口涌了进来,吹得花神殿两侧红色的帐子在昏暗的大殿中飘舞如同鬼魅,他将身后的正门合上,霎时间,殿内的一切又归于了沉寂,随后城主抬起手来,四周墙壁上亮起几颗雪白的珠子,瞬间将这花神殿照得亮亮堂堂,城主向前走了几步,将铜鉴上覆盖的白布揭开。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云栖池缓缓开口说道:“这些年我试了很多次,从来没有将这个溯世镜打开过,你能做到吗?”
  云栖池走了过来,他抬起手,将手掌缓缓覆盖在铜鉴上面,霎那间,白光大盛,镜面上荡起浅浅波纹,当白光消散以后,里面映出三千世界,芸芸众生。
  他无甚表情地对城主道:“入了此镜,你便能回到那一年,看到她的第三十七封信。”
  城主并没有立即进入到溯世镜当中,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云栖池,他自认为自己这三百多年来修为虽然没有任何的长进,但是修仙界中他的修为也算是不差的,可任凭他怎样做,即使是耗尽全身的修为,也无法开启眼前的这一面溯世镜,而眼前这人却是轻轻地一抬手,好像根本没有使什么力,就做到他之前拼命想要做到的一切。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问道。
  云栖池垂着眸,冷淡地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城主倒是没有觉得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好,毕竟能够随手开启溯世镜的人,高傲一点都是正常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我是为了她,你又是为了什么人呢?”
  云栖池想了想,抬起头对这位城主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带着说不尽的苦涩,他说:“我总想知道,我不在时,她过得怎么样。”
  城主并不知道云栖池口中的她说的是什么人,看了云栖池一会儿,他收回了视线,率先踏入眼前眼前的这面溯世镜中。
  他的身影很快就彻底消失在溯世镜当中。
  云栖池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抬起手,手指在溯世镜上轻轻碰了下,指尖所碰之处荡起浅浅的涟漪,他叫了一声嫦婳,可这空荡荡的花神殿中并没有人来回应他。
  右手在镜面上轻轻拂过,溯世镜上出现了华卿年轻时的面容,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了,云栖池看了半晌,终于步入了镜中。
  他回到他离开华卿的那一日,那是春天,他走的那一日,天气极好,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小雨,晴空如洗,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映得园子里的花草一片葳蕤。
  他看见自己走后,华卿站在阁楼后面的小园子里,仰头看着头顶的那片湛蓝的天空,从那一刻起,她一直等到了日落,直到天地都被一片黑暗笼罩,她仍没有回去,就这样从日落等到日升,然后再到日落。
  云栖池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来,他走的时候说了那么些残忍的话,可她还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啃咬着他的心脏,五脏六腑都因为这密密麻麻的疼痛而痉挛起来,云栖池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陪着华卿在那里站了很久。
  到了第三天,华卿终于有了动作,她垂下头,笑了一下,神情说不出的寥落,终于转身回了阁楼里面。
  还不等云栖池松一口气,便看着她躺到床上,从灵物袋中取出了一朵千佛花,放到的枕旁,合眼睡了过去,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
  云栖池心中却是更加难受,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凝望着沉睡中的华卿。
  接连几天,她都沉浸在千佛花为她编织的一场场美梦当中,然这些千佛花总有用尽的时候,而窗外园子里的千佛花因这段时间无人打理,都已经枯萎了。
  她再找不到新的千佛花了。
  华卿过了很久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此后,她常常坐在窗前,想着说不定在她此时度过的某一日某一时刻,云栖池与燕音就都已经不在了。
  这样一想,眼泪落了下来。
  明明从前她并不是软弱的人,只是如今,她竟恍惚觉得自己除了流泪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了。
  她这样难过,云栖池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力地看着她,连安慰也说不出来。
  若那时他知道自己离开后,她这样难过,他会不会带着她一起走。
  云栖池想不到答案,他单膝跪在地上,捧着华卿的脸,想要将她脸上的眼泪拭去,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穿过她的脸颊。
  她亦不曾察觉到他在此处。
  这本就是过去的事,本就是没有办法重来的事。
  他一声一声叫着嫦婳,可她听不到啊。
  他在地上跪了良久,那些从华卿眼中涌出的泪珠,好像全部落尽了他的心里去,积成一滩苦水,将他的心脏全部浸泡在里面。
  他以为即使他不在了,华卿会怨他,会恨他,可总有一天,能够放下他。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个样子,华卿放不下他,就如同那时候如果是华卿抛下他,他也同样没有办法完全忘记她。
  他其实早该明白的,华卿了解他,他却不够了解华卿。
  他自大地用着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却让她承受另外一种痛苦,或许那个时候即使他不愿带她去仙界承受那些危险,他也总该与她坦白一切,让她知道自己与燕音究竟怎么样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已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华卿似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不知日升,不知月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失去所有的喜怒,只是偶尔有些时候,她在梦中还会叫他一声师父。
  云栖池的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当年从他救下她,收她做了徒弟的那一天起,他便想要她过得快乐,然而如今,她却因为自己这样的伤心。
  他虚虚地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师父错了,师父错了,不要再哭了了,好不好,婳儿。
  此后的每一日,他跟在她的身边,与她说着过去发生的趣事,或者是在从前在市井里听到的笑话,即使知道她听不到,他也希望,她能稍稍快乐一点。
  直到多年以后,云栖池将天外天彻底修复,那个他回到仙界,成为三界共主。
  修仙界的华卿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僵在原地,许久之后,她缓缓笑了起来。
  那笑容代表着什么,他并不明白。
  不久后,华卿回到了从前他们居住的那座阁楼里,将当年他送与她的那几支步摇一支一支地折断。
  为了撑住这么久的溯世镜,他一身神力耗去大半。
  此时再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云栖池一瞬间心神俱碎,只恨不得当即死在这里,浓烈的血腥味漫上喉咙,下一瞬便喷了出来,雪白的衣衫上染了一片鲜红,像是寒冬腊月里,茫茫雪地绽出的二三红梅。
  他陪着她将这些年走了一遍,方才明白,过去的那些年,她过得这样苦。
 
 
第46章 
  伍章书坊里,华卿还在监视着对面笔下生风的嘻嘻山人,红雪在外面玩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买了些糖果跑回来了,坐在椅子上瞧着二郎腿将嘴里的糖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这声音听起来委实有几分瘆人,受这声音的影响,嘻嘻山人笔下描绘的场景也突然变得阴森了起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层层乌云从天际翻涌而来,遮住仅剩的那一点日光,于是天地间一片昏暗,嘻嘻山人一边给自己点了根蜡烛,一遍探着脑外往窗外看了一眼,几声轰隆雷响后,天空中洒下瓢泼的大雨,一层层厚厚的雨帘,将街道另一侧的建筑盖了一层迷蒙的罩子,本来正在花神殿庆祝的百姓们见了这大雨,纷纷跑回了家中,银色的闪电划过天际,人影在雨幕中模糊起来。
  渐渐有风起,越来越大,呼啦啦地吹着书坊外面的招牌摇摇欲坠,今日的天气怎会这样的恶劣?这么多年来好像只有这一年的祭神大典赶上这样的日子。
  这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嘻嘻山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预感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毕竟他刚才还预感过华卿可能是想带着自己修仙去的,他呼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刚要收回视线,继续他笔下的工作,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闪电如同一条游龙在浓云中穿梭,那银白的光一霎那将这间屋子照得明亮如昼,嘻嘻山人的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僵在原地。
  嘻嘻山人呆呆地看着窗外,许多雨滴顺着窗口打了进来,将他一身的衣裳全部都打湿,可他恍若没有察觉到一般,愣了半晌后,口中喃喃问道:“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出来!”
  华卿放下手中的话本,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在远处的山脚下,站着一头两脚的怪物,那怪物很高,比之红雪的原形还要大出一些,像一只凶猛老鹰,只是头上长着奇奇怪怪的犄角,它口中发出长长的鸣叫,像是婴儿的嚎哭声,那声音惨绝又刺耳,扰得人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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