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点点头,将名册递上给她。
这上头记载了众人的身份,进宫年岁及何年进宫,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好在她平日闲着便爱翻阅书册,看得快,记得也牢,短短半个时辰便将所有记录在册的人都瞧了一眼。
她心下大抵记了数,三十二位,其中妃位仅三人,嫔位八人,贵人九位,剩下十二位皆在常在以下了。
这些人里,家世最上乘的,便属护国将军府魏家的魏时薇了。
茗颂抬手将名册翻至魏时薇的那页,眉头不由一皱,哪怕是家世最尊的,也不过是个庶女,这宫中的美人,并无哪个身份算是贵重的……
她瞧得入神,并未发觉孙嬷嬷一脸惊诧地瞧着她。
缘由无他,这皇后娘娘在瞧完一轮后,竟能又准确无误地翻至魏妃娘娘这页纸上,恰好魏妃又是这名册中家世最尊贵,最不容得罪的一位。
孙嬷嬷心道,总不能是巧合。
对照着宫中地图,付茗颂越瞧神色越迷糊,指着图中某处问:“嬷嬷,这贵人常在住得偏远也就罢了,高位妃嫔怎也这般远?”
孙嬷嬷撞上她那双眼尾略微上挑的杏眸,蓦地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道:“皇上喜静,轻易不叫人打扰,是以内务府便如此安置了,娘娘可是想重新安置住处?”
她连连摇头,道了两声不用。
此时,日头正高高挂起,从支摘窗投过的光铺在了桌案一角。
约莫还有会儿功夫,身着一身贵金凤袍的姑娘仿佛被先生临堂抽查似的,又仔仔细细将那名册一页页翻过去,生怕漏了要紧的——
孙嬷嬷笑问:“娘娘,您可还有要问的?”
付茗颂手上动作一顿,抿了抿唇,试探道:“这宫里,可有圣宠在身的?”
以她自小在付家宅院里生存的经验,人分两种,一是能与她相安无事的,二是能生事儿的。
别的她不会,摸清底细,对症下药,她倒是十分懂得。
孙嬷嬷顿了顿,只犹豫着道:“三四月前姚嫔进宫,那会儿皇上倒常叫她到跟前伺候笔墨,旁的……也再无其他了。”
姚嫔……
进宫前四姐姐才与她提起,国子监监丞姚大人家的嫡女,姚文丽。
就是那个与她一样,左眼下有颗红痣的。
半个时辰后,茗颂瞧见姚文丽,果真见她眼下一颗红痣,在那白皙的脸上十分显眼。
不过却在左眼正下方,而她的,则是在左眼眼尾下,位置略有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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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一过三日,闻恕日日叫那些个磨人的朝臣堵在御书房,从早至晚,几乎是宿在书房,忙得不可开交。
可他忙,有人却比他更忙。
自打那日礼节性的见过诸妃嫔后,茗颂便一头扎进六局二十四司的典录中。
日也看,夜也看,甚至抱着典录伏案睡下……
孙嬷嬷果真是位严师,半分未有懈怠,饶是瞧她累瘦了一圈,也不过是吩咐膳房送来些补品。
素心捧着托盘来,见她揪着眉头,一手摁住书页,一手执笔记下,全然未发觉她走近,不由好笑的唤了她一声:“太后命人送了红枣桂圆粥,娘娘近日劳累,是要多补补才是。”
“嗯……”
姑娘头都未抬,敷衍地应了声,手中的狼毫半分都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正此时,遮月从屏风处绕了进来,“娘娘,魏妃求见。”
流畅的笔尖一顿,茗颂仰起脸,不得不将书册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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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时薇端端坐在镶金镀银的座椅上,见珠帘挑起,她方起身行了一礼,“娘娘近日繁忙,臣妾还上门讨扰,实在有罪。”
她抬眸,就见付茗颂今日的着装要比两日前她见到的简洁得多,不过是一身浅红秀金长裙,搭了件暗红薄衫。
偏就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实在凸显风情。
饶是她一女子,都忍不住暗暗赞叹,魏时薇抿了抿唇,更莫说是男人了。
思此,魏时薇收起脸上的神情,却是与她话起了俞州的好风光。
一刻钟过去,茶也见了底,茗颂握着空茶盏,将之捏在手中把玩,终是忍不住抬眸看她。
魏时薇一怔,话语也倏地停滞,只好迎上那双眼睛道:“俞州乃娘娘家乡,伍成河溃堤,死伤无数,大量流民逃进京城,想来娘娘也于心不忍。”
她停顿一瞬,抿了抿唇。“皇上也尤为伤神,为之操劳,这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魏时薇以为言尽于此,以为总能叫她亲自去瞧瞧皇上,顺带提及伍成河一事。
四目相望,对面那张灼若桃花的面容却半分都不为她的话吃味,反而添了一丝愁容,“宫中庶务多,光是六局便已是学不过来,魏妃既知皇上为何忧虑,若是得了空,不如去瞧上一眼。”
魏时薇一愣,见她满脸认真,当真不像说笑的。
她、她为了学宫中庶务,连这点功夫都腾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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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日来得比往年都要快,因而不过六月,便已是十分炎热。
这暑气加上怒气,可谓火上浇油,连带两日上御书房面圣的人都是爬着出去的。
闻恕捏着奏折一角,扔到桌前跪着发抖的人面前,“足足给了一月半,你们就给朕瞧这个?看来是油水太足,将你们吏部的人养废了。”
吏部侍郎又是一抖,颤颤巍巍捡起折子,“微、微臣有罪,还望皇上再宽限两日。”
男人阖眸,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元禄从殿外来,瞧了眼这可怜兮兮的杨大人,转而道:“禀皇上,大理寺周大人求见。”
须臾,杨大人如劫后余生,在殿外同周贤打了个照面,他拍了拍周贤的肩,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周贤进到御书房,果然见皇上脸色不对,想来也不奇怪,刚大婚不久,便被接二连三的政事缠住身,换谁能有好脸色。
是以,他也不磨蹭,直入主题道:“皇上,徐壑之子两月前得了消息回俞州奔丧,两日前,死在俞州小巷里。”
闻恕抬眸看他,“你觉得,此事何人所为?”
周贤皱眉垂眸,徐番拜在魏老门下,总不是意外…
刚回去奔丧便遭遇刺杀,若说不是灭口有谁信?
可他乃大理寺少卿,说话做事皆讲求证据,若无证可依,便不好乱下定论。
他犹豫一番,摇头道:“微臣无能,尚未有头绪,不过微臣还有一事要禀。”
周贤面色凝重,抬头又说:“伍成河溃堤,流民逃往京城,其中似是混入了东芜人,临河街一带,两日死了四户人家,伤口皆为波齿砍刀,乃东芜武将最常用的利器。”
蓦地,气氛一滞。
座上的男人眉目沉沉,紧绷着脸看向周贤。
同方才浑身冒着火气不同,现下是浑身散着冷气,叫人仿佛是坠入了冰窖。
若是周贤所言为真,天子脚下,竟混入了东芜人,且不说其他,护城的禁军便脱不了干系。
可这禁军,可是六驸马,京卫指挥使薛显清掌管……
一炷香后,周贤禀明要事,一刻也不敢耽误,转身便回他的大理寺处理公务。
闻恕目光落在烛台旁的折子上,正是魏时均递上的那份。
流民窜入京城,伍成河事急。偏赶上这个紧要关头,魏时均这个草包递上了折子。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小太监推门而进,犹豫了一瞬道:“禀皇上,魏妃求见……说是,尊皇后娘娘吩咐,来送茶点的。”
闻言,桌案那头,一主一仆皆抬头望过来,小太监倍感压力,吞咽了下嗓子,硬着头皮问:“皇上可要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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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垂,从皇宫高楼上往下望,万家灯火,流光溢彩。东南角的昭阳宫泛着微弱的光,只寝殿门前挂着两盏烛灯,里头一片昏暗。
闻恕推门而入,便瞧见床幔垂下,依稀可见里头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似是贪凉,一只白皙的小脚还贴着墙。
他就这么看了半响,绷着脸俯身捉住她的脚踝往被褥里放。
似是惊动了睡梦中的人,只听一声轻哼,付茗颂翻了个身过来,皱了皱眉,依旧没醒。
怀里那本未翻看完的典录被她压在手心下。
大婚不久,他费尽心思娶的皇后,一次都没来瞧过他。
可偏偏又乖得很,窝在她的昭阳宫里,认真熟悉庶务,半分都不懈怠,还真是个好皇后。
闻恕一顿,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还真就有这种本事,面都不用露,便能叫他兀自憋了几个时辰的郁气,一句话都不用说,又能叫他的郁气散得干干净净。
男人伸手,指腹在她掌心缓缓摩挲,一下,一下。
那双清冷的眸子,似是要透过她的胸口看出点什么。
大抵这人真就没有过心肝。
从前没有,现在依旧没有。
偏偏,他还拿她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总看到有小宝贝纠结,觉得性格变了,还是一个人吗?但其实茗颂的性格和宋宋是有部分重叠的,只不过这部分恰好是皇上没来得及见过的样子,她俩依旧是同一个人
第38章
寝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闻恕褪下长衫,掀开薄被,将蜷缩成一团的人揽进怀里。
几乎是同时,床上的姑娘眉头一皱,细汗从鬓间、鼻尖渗出——
火光四起的屋子,无处可逃。
编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喊,本能的、下意识的拼命想往火里冲,被赶来的村民及时拉住。
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说话:
“宋宋丫头,这火太大了,你去不得啊!”
“你赵叔他们去打水了,很快就将火灭了,不会有事,啊?”
“你爹娘与哥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还有人在问:“这火是如何起的,怎就突然起火了呢?”
“约莫是天干气燥。”
眼见火势愈来愈大,村民提水灭火,待这火光灭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屋子几乎已被烧尽,只剩炭黑的几根柱子,屋顶坍塌,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宋宋挣开护住她的几只手,小腿踉跄地往那头跑。
她脸色滞了一瞬,喃喃地喊了两声“爹娘”,又哽咽着唤了几句“哥哥”。
只见她呆愣在一旁,不知从何处找起好。
紧接着,有村民帮着翻开废墟,小丫头才回过神来,蹲下身子,使不上劲的小手拼命挪开都要烧成碳的木头,“哥哥,哥哥。”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那张小脸便脏了,平时爱美的人也浑然顾不得,一处处翻开废墟,“哥哥你在哪啊,宋宋找不见爹娘了…”
随后,村民翻出两具成人的尸体。
李大夫忙过去探了探脉搏,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宋宋抹着眼泪,盯着爹娘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身子晃了两下。
“我哥哥呢…”
“赵叔叔你瞧见我哥哥了么?”
“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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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时,付茗颂猛地惊醒,浑身虚汗。
待她睁眼时,才发觉月要身叫人紧紧箍住,几乎整个人都落进一个灼热的怀里。
她双眸瞪大,被面前这张脸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怪不得这样热。
梦里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还飘至耳边,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
这是个什么梦?
许是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安分,男人眉宇微蹙,双手使劲,将人彻底摁在怀里。
茗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何时来的?
今日,不用上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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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朝时,闻恕未至,可元禄却是到了。
不仅到了,还是携着一卷圣旨来的。
元禄朝阶下众臣一笑,像模像样的举起圣旨,清了清嗓音道:“皇上说了,伍成河修堤这事儿,拖不得。”
话落,魏时均猛地抬起头,面上不动声色的藏着笑意,果然。
他满脸希冀,目光灼灼望着元禄。
“皇上有旨,工部主事魏时均献策有功,赏银百两——”
魏时均脸上的希冀更甚,笑眼盈盈。
“修河一事,全权由大理寺寺丞黄大人接管,督察院监查,请黄大人领旨吧。”说罢,元禄卷起圣旨。
他佯装无意瞥过魏时均,只见他满眼错愕,须臾又一脸惊愤,是想必是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百两白银便将他打发了?
魏时均懵了好一会儿,不甘地收回目光,本以为接下伍成河的差事就是大功一件,谁料,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散了朝,他便头也不回,黑着张脸乘车往长青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