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干嘛。”定下被谭云昶惊起的心神,骆湛懒垂了眼,问。
谭云昶兴奋地说:“既然你们认识,林千华说还挺聊得挺好的,你看不如安排个时间,请他和我们实验室里认识认识?”
“是和你认识认识吧。”
“嘿嘿嘿嘿,顺道,一起认识。”
骆湛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性取向应该不是同性。”
“?”谭云昶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了,“我也不是啊!”
骆湛冷淡地笑:“那你这么急切想认识他?”
“那不一样!蓝景谦可是我第一男神,早几年我就听说他的事迹了,完完全全的当代青年励志成长史,从什么都没有的贫苦大学生白手起家,坐到如今控制领域新贵的位置上——他的人生整个就一部五百万字爽文啊!”
骆湛被谭云昶吵得烦躁,懒洋洋地“嗯”了声:“改天吧,请你们一起出来吃顿饭。”
“好嘞!谢谢湛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亲哥晚安!”
“……”
骆湛没表情地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扔一旁,收回手时却停住了。半晌,他慢慢低身,把桌上那枚硬币拿起来。
看了几秒,骆湛哑然失笑。
“早知道就不收了。为你这一枚硬币,知道我赌上多少么。”
“……”
深夜悄然。
窗外枝头的窝里,将睡的雏鸟轻蹭了蹭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
第二天中午后,唐家安排了两辆车来接的唐染。
第一辆带走了小姑娘的所有行李,第二辆则是之前来接她的司机开的敞篷轿车。
杨益兰最后送她到楼下的车前。一直到唐染慢慢坐进车里,杨益兰仍旧不舍得放开女孩儿的手。
她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还是拿笑压着了。
“小染,到唐家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有事情就给阿婆打电话,大不了……大不了阿婆接你回我家去住,好不好?”
唐染坐在车里,头顶是燥热的夏,聒噪的蝉鸣和她看不到的刺眼的日光。空气湿潮闷热,她攥着自己的手指,却只觉着掌心凉冰冰的。
唐染慢慢缓下呼吸,眼角弯下。
“阿婆,我在唐家会生活得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还想听叔叔阿姨家的小婴儿说话的声音呢。”
“好,好,”杨益兰忍住眼泪,强笑着,“等他会走了,阿婆带着他去看你,好不好?”
“嗯。”唐染轻声,“我们一言为定啊,阿婆。”
“……”
再不想松开的手总要松开,再不想目送的人也总会离去。
车顺着长街没入车流,眼睛不可知的距离越拉越远。等到车身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的弯,唐染知道杨益兰不会再能看得到自己,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压平。
想忍住的,但还是没忍住,它被无形的情绪压着向下弯去。
女孩一点点低下头,红了眼圈。
从今天开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唐家,主宅。
杭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里,双手扶着拐杖,指腹无意识地交叠摩挲着。这是她思索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唐世新陪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此时同样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确实是他回来了?”半晌,老太太突然开口问。
唐世新回神,抬起头,“我已经找人查证过他的履历,确实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蓝景谦。”
杭老太太拧眉不语。
唐世新担忧地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关注过他的消息,虽然听说auto的创始人matthew是个从国内去的年纪轻轻白手起家的新贵,但没往他身上联想过。也是到这次他突然回国,国内财经杂志大肆报道宣传,我这才发现是他的。”
杭老太太问:“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官方宣称是回来助力国内控制领域发展,私下不少人说是准备来分一杯羹。至于他本人有没有什么私人目的……”
唐世新皱着眉停下了话头。
杭老太太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担心什么,而事实上,刚才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失手打碎的杯子,也是出自同样的担忧。
沉默片刻,她敲了敲拐杖:“唐染已经接回来了?”
“在路上了。”唐世新回答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妈,我们要不要干脆把唐染的存在告诉蓝景谦,也好消解当年的恩仇?”
杭老太太想都不想,断然否决:“不行。”
“可是……”
杭老太太厉声说:“这件事没什么可是!当年我就和你说过,这个小子看似清冷自持,事实上城府极深、根本不是个好拿捏的!他这次回来,不知道唐染的存在或许那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如果真让他知道了——你觉得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唐世新:“我是怕纸包不住火、”
“包不住也得包!”杭老太太脸色难看,“你是觉得我当年把他逼出国做错了,现在要来责怪我了?”
唐世新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杭老太太没心思去管自己儿子的脸色,她眼睛转了转,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接回来也好。这个时候要是把她放在外面,反而成了定时炸弹,叫人没法安心。”
她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起身。
“我就不见了,你安抚她一下,然后把人送去偏宅吧。”
唐世新说:“唐染毕竟看不见,偏宅那边连佣人都去得少,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不如让她一起住在这儿……”
“偏宅是没有座机吗,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叫人?”
老太太不悦地打断,随即拄着拐杖停在沙发前,压低声音:
“以前也就算了。既然蓝景谦已经回国,那从今天起,唐染的事情就必须避人耳目,接触她的佣人也越少越好!——一定不能让蓝景谦知道唐染的存在,记住了?”
唐世新忍了忍,想起那个年纪还小就被自己送出家门的小女孩,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妈,唐染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外孙女,您——”
“你给我住口!”
杭老太太突然暴怒,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唐世新噤了声,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母亲绝不容忍任何人提起的死穴,只得沉暗着脸色咽回话音。
杭老太太还站在原地,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妹妹已经清清白白地嫁出国了,跟那个男人没任何关系,我也没有这个外孙女!这种丑事你再敢提,别怪我跟你翻脸!”
说完,杭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3章
唐染到唐家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车停在正门, 司机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就在余光瞥见车外从正门里走出来的男人时愣了一下。
“唐先生。”他连忙从车上下来。
“嗯。”唐世新点点头, 目光复杂地落向车内后排,“我来接小染。”
“哦,哦好。”司机听了显然有点惊讶,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转身拉开后座的车门, “小染, 你……”
那个称呼到嘴边尴尬停住,司机临时改口:“唐先生来接你了。”
坐在车里的唐染像是堪堪回神,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仰了仰脸。
尽管最漂亮的那双眼睛是闭着的, 但这张和记忆里小时候的妹妹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庞,还是让唐世新怔了一怔。
多像的一张脸啊……只是唐世语小时候要比她活泼骄矜太多, 从没这么安静过。唐世新记得自己那时候还总是抱怨, 羡慕别人家淑女安静的妹妹,感慨自己的妹妹怎么就像个混世小魔女似的。
如今她的女儿倒像顺着他这个舅舅的意思长出来的,生得明艳而悄然, 只坐在车里, 不必言语动作也都透出性子里恬然安静。
如果看得见, 那最漂亮的那双眼睛也该是澄澈剔透的吧。
可惜……
想起当年那桩事故, 唐世新心里沉了沉。
他没让自己这情绪持续太久, 免得被人察觉端倪。唐世新很快就调整情绪,对车里的女孩温声开口:“小染,下车吧, 我带你进去。”
“……”
唐染终于从自己怔忪的思绪里慢慢回过神。蝉鸣的声音和燥热的夏风重新进入她的感知里。
她想起来了。黑暗中那个陌生的声音就是唐珞浅和她共同的父亲,唐世新。他曾经是让她在失明不久的惊慌里获得唯一一点欢欣的家人,却也在不久后,亲手让这点欢欣变成彻底的失望。
唐染低下头。
她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到自己的盲杖,把它撑起,然后试探着敲击到地面上。
女孩自己走下车来,声音安静且轻:“谢谢。有障碍物或者台阶的时候麻烦告诉我,我会自己小心。”
唐世新微怔。
旁边的司机一听唐染这话,就立刻担忧地看向唐世新,生怕他不悦;但没想到,唐世新在愣了几秒以后,非但没有不高兴,甚至还露出了点由衷的笑意。
“好,我会提醒你。”
唐世新转过身,刻意地放缓放重步伐,等着个子小小的女孩自己敲着盲杖跟在他身后。
一边慢慢走过唐家这修葺过一遍的老宅,他一边想起自己那个和家里闹翻以后出国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来的妹妹。
虽然和她不太相同,这是个纤弱柔软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孩子,但骨子里那点不容摧折也不会阿谀的骄矜劲儿,到底还是随了她啊……
真好。
唐世新亲自带着唐染在唐家熟悉了一圈,然后才把人领回主宅的客厅里。
他原意是和小姑娘坐下来谈谈心,只可惜两人刚到一楼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来,唐珞浅不知道从谁那儿听到风声,从楼上下来了。
唐珞浅站在一楼的楼梯下,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沙发上那个女孩的侧影,然后她才撇了撇嘴,不满地走进客厅。
唐染起初并不知道是谁的脚步声,直到客厅里的佣人给唐世新和唐染端出红茶托盘来,见到唐珞浅便问:“珞浅,你要喝点什么?”
唐珞浅皱着眉,“胡萝卜汁,兑10%的柠檬膏。”
“好。”
这番对话一开始,独自坐在沙发里的唐染就辨别出唐珞浅的大概位置,微微绷紧了身形。
唐珞浅回答完径直走过来,也不说话,直接坐到了唐世新身旁的长沙发上。
空气一时凝结。
过了几秒,唐珞浅眼睛转了转,侧身过去搂住了唐世新的胳膊:“爸,我昨天看上了卡地亚的一个新款镯子,好像是限量版的——你送我一只吧?”
唐世新奇怪地看她:“你叫人给你买了送来不就是了?”
唐珞浅撒着娇:“不嘛,我就想爸爸你送给我。”
“好好好,送你……”唐世新刚答应完,就察觉出什么。
沉默两秒后,他嗔责地瞪了唐珞浅一眼,然后才转向唐染:“小染,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唐珞浅顿时面露不虞,她扭过头,排斥地看向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女孩。
唐染阖着眼,没有说话。
即便看不到,她也猜得到唐珞浅此时该是以如何一副骄傲自得的昂着下巴的模样望向她的。
毕竟在唐珞浅出现之前,她被唐世新领着在唐家走过一圈而生出的“自己回家了”的错觉,是这么轻易就被她和唐世新的几句话搅碎了——
唐珞浅在做给她看,什么是父亲对女儿的自然而然的亲近、纵容和慈爱。
也叫她醒悟了,让她产生错觉的那点来自唐世新的温度,不过是别人在饱暖之余,带着悲天悯人足够感动自己的“善心”,居高临下地施舍出来的一点暖意。
人没办法靠虚妄的施舍活下去。
唐染仰起脸,眼角微弯,笑意清浅:“我不缺什么,谢谢。”
“……”
感觉得到女孩的难过和疏离,唐世新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虽然心疼唐染,但唐珞浅毕竟是他的独女。如果不是他娇惯,那唐珞浅显然也不会是如今这跋扈的大小姐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