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天成——青木源
青木源  发于:2020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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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犯了错,今天她是过来认错的。”
  林氏听说今天玲珑跑出去了,才带人过来,反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沈氏是长辈,不可能惩罚过重,没想到人竟然还真的那么早回来了。
  见苏远家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场了,林氏的脸色极其难看。
  小娘子的脸皮薄,脸面看得比男人还要重要。沈氏把九娘留下来还不够,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叫过来,看来是一定要给自家七娘难堪了。
  “弟妹,这……不太好吧?”林氏开口。
  沈氏依然是之前的温婉,“怎么不好呢,孩子犯了错,就得纠正,这么多人看着,想必也是印象深刻,日后才不会再犯。阿嫂难道觉得不是么?”
  苏惠听着沈氏这话,浑身上下气的都在发抖。她站起来,“阿娘,这都是我做的,我给叔母和九娘赔礼道歉好了。”
  说着她站起来,径直走到沈氏母女面前,她低头下来,“之前是儿肆意妄为,还请叔母和九娘原谅。”
  “……”沈氏看了一眼苏惠,再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
  玲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侍女手里把姜酪捧了来,她漫不经心的吃了两口,丢了回去。
  “七娘也大了,应当知道自己也不是小儿,就算是小儿,也知道轻重。老夫人的法会都还没有结束,你竟然还纠缠男子去了。”沈氏话语轻柔,每一个字都是柔软的,可是落在耳里,几乎每个字都在打人巴掌。
  “你大了,也懂事了。但是轻重也应当知道。”沈氏说着瞟了一眼林氏,“这女子长成之后,倾慕男子,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贵人,理所应当,可是你也该知道尺度。祖母法事还没有结束,就做出这种事来,害的夭夭亲自上门给你求情,被人拒之门外,不孝不悌,这个罪你受得了么。”
  苏惠听到玲珑亲自上门为她求情,浑身抖了下,不可置信的看向玲珑。
  玲珑当然明白她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玲珑乖顺的坐在那里,“七娘和我都是苏家女儿,自然是要帮着堂姐的。”
  她说着,对苏惠安抚的笑了笑,“阿姊以后可别这样了。”
  沈氏看着苏惠挑了挑眉头,苏惠咬牙,不得已给沈氏母女跪下。坐在坐床上的母女下拜。
  等到她磕了三个头,沈氏才开口,“你这是做甚么,七娘起来吧。”
  说着,沈氏转头和林氏说了几句话。把这对母女作弄够了,连她们在跟前多呆一刻,沈氏都觉得厌烦。
  林氏带着女儿出门,一直到马车除了苏远家的门。苏惠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苏惠在家这段时日很不好受,父亲苏选知道她冲撞了贵人,以为她把自己入仕的事给搅和之后,把她和林氏当着那些侍妾的面,狠狠训斥了一通。
  来之前就知道沈氏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但是却没有想到沈氏竟然会这么不留情面。
  偏偏沈氏还站着孝道的道义上,叫她们无话可说。
  林氏抱着苏惠,“别哭,哭也没有甚么用。七娘可要记住今日她们对我们的一切,还有你两个弟弟的仇。”
  林氏两个儿子死了之后,曾经一段时日沉湎在丧子之痛里,苏选虽然一开始也悲痛,但到底内外有一堆事等着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时日陪着妻子感伤丧子之痛。
  尤其林氏还哭闹两个儿子都是沈氏害死的,可是当时周围全是自家的人,而且查过了,两个孩子的确是溺水而亡。一家兄弟,不管如何不睦,这种杀害侄子的罪名一旦传出去,先别说官府那边,就连苏家都要蒙羞。
  开始时候,苏选还劝过几句,可是时日一长,就不耐烦了。儿子死了,那没办法,但他必须要有儿子,不然死了之后,连灵前供饭的人都没有。林氏那时候为了儿子夭折弄得憔悴不堪,根本不可能再受孕。正好那个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年轻貌美的良家子,那良家妾给苏选生了儿子。
  等到林氏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苏惠听着,在林氏的怀中点头,“阿娘放心,两个弟弟的仇,儿都记得。”
  玲珑等人一走,立刻就没了样子,她靠在母亲的膝盖上,“这两个来了真是扫兴,我还想问阿兄要一匹马,回头我要出去打猎骑。”
  沈氏听后,都和儿子们笑了,沈氏低声问她,“你不去恩人那里了?”
  玲珑在沈氏怀里摇摇头,“天太热了,不想去。”

  “何况他也有事,经常去也打扰到他。”玲珑说得一番认真。
  玲珑喜欢看他被自己弄得手脚无措的样子,不过还是过几日见着。男女之间,就算再情热,也要掌控着里头的距离,远香近臭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何况……逼一逼他也好。
  玲珑狡黠的笑。
  这事只有她老是用力气,那就没意思了,他不能老是受她的好处,还是那么犹犹豫豫的。
  玲珑一去,就好像凭空消失似得,再也没有消息了。
  元泓这里恢复了修道道场该有的清冷。他坐在静室内,心里已经默念几遍经文。原先很快安静下来的内心,到了此刻却依然没有平静下来的趋势,相反却依旧一如这几日来的急躁。
  他知道自己为何急躁,也知道自己只有见到她的时候,心头的浮躁才能散去。可是她没有来。
  元泓以为她会来的。以前他还在山上的时候,她腿伤才痊愈,都坚持过来看他。现在同在洛阳,于她而言,更是便宜行事。
  日日来都不成问题。
  可是自从那一日她离开之后,就没有再来了。
  夏日里日长夜短。天色被拉的很长,夕阳和一抹残阳留在西边的天上,过了许久,才在天际拖下一条长长的尾巴,落了下去。
  夜幕降下,这一天过去了。
  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窗棂里,徒留一地的昏暗。
  他坐在昏暗里,长久没有出声,终于外面有了些许响动,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奴仆在外面道,“郎君,天已经黑了,要不要点灯?”
  元泓动了动,“点吧。”
  说完,外面的奴仆进来,把灯点上。
  他看着这一室内的昏暗,再看了看外面,外面残余的那一抹残阳都已经落了下去。
  “又是一日。”他淡淡道。
  奴仆们不敢搭话,只敢把油灯点好,然后退了出去。
  元泓靠在窗棂旁,看着外面的天色,这一日又熬过去了。她来的时候,不觉时光飞逝,她不在的时候,哪怕计时的漏壶只是滴下一滴水下来,也觉得过了一年那么久。
  他是真的遇上能克他的人了。
  前两日,他去见引他入道的老道人。当年他从平原王府被接回贺若家的时候,高烧不退,那时候皇宫里的医正都被请了来,对他束手无策,甚至有医官说就算救回来,他很有可能也会变成个傻子,那时候外祖父在洛阳布下千金,只求有能人能救他一命。
  那时候就是一个老道人救了他,不但退了高烧,而且他还恢复如常,没有落入医官预言的那个痴傻境地里。
  老道人不知道从何处来,甚至连自己的道号也没有告诉,他留在贺若家几年为他调养身体,同时也和他说了不少道家。
  他最后入道,也是受了这位老道人的缘故。
  多年不见,老道人不知为何回到洛阳,他得知之后前去相见,老道人鹤发童颜,一如当年。元泓视他如同自己的师父。
  言谈之中,他也透露出自己心境大乱。
  原本他只是来求老道人指点迷津,把自己从这一片迷茫里救出来。老道人却是伸手抚摸自己如雪的长髯,“既然如此,不如应了如何?”
  “男女情事,原本就是如同饮食,人之本性。既然心境乱了,说明这就是你的劫数。躲躲闪闪,逼着自己放下,不过是给自己平添了心魔,何苦来哉。”
  “道法自然,随他去吧。”
  元泓靠在那里,伸手捂住了胸口,老道人说的那些话,还在他耳畔。
  道法自然,顺应就好。
  说来简单,可是真正坐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心头如同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一团,不管他如何想要理顺,都理不开。能让他能露出欢欣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但她现在此刻不在,前日没来,今日没来,明日……恐怕也不会。至于后日,他也不知道。
  他听过不少南朝传过来的那些怨女相思歌谣,往昔不过听听就罢了,当做长夜漫漫里的一点乐趣。
  现在明白,那些怨女传唱的歌谣,根本就不敌他此刻心绪的十分之一。
  他可以过去见她,但是心底里莫名的有些不敢。他自己孤独久了,早就习惯,要他去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他靠在那里看漫天的夜色,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上了戴在尾指上的银戒。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人走动的声响。
  “郎君,大王请你过去。”
  北朝都城设置里坊,每逢入夜之后,里坊之间坊门关闭,隔绝交通,大道之上还会有士兵巡逻,但凡见到没有无故在街上游荡的人,不问缘由,一律打死。
  这个时候坊门已经关了,但幸好坊内还是可以走动的。
  元泓居所和平原王府同在南坊,他骑马直接到了平原王府。
  平原王见到长子来了,立刻亲自出来把他迎接进去,一直到了堂屋里,元泓才发现贺若仪也在,不仅是贺若仪,还有一干王叔。
  “阿爷,这是……”
  平原王抬抬手,吩咐身后的长吏“把王妃和二郎都请来。”
  不多会徐妃和元洵来了。徐妃知道家里来了很多人,但是没有平原王的吩咐,她也没有出来,看到堂屋上这么多人,顿时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妃面上未曾显现,“大王,这是……”
  她看到元泓就坐在平原王身边,“大郎回来了。”
  徐妃曾经想过若是元泓在王府里,正好落到她手里。但没想到元泓竟然是搬到外面,而且外宅也是由平原王自己的,没有她的人。
  不过急躁了一段时间之后,徐妃倒是平静下来,反正她都等了这么久,再等一段时日,也没有什么。
  鲜卑没有男女不相见的规矩,哪怕陌生男女,也是大方相见。贵族也是如此。
  在座的宗室对徐妃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平原王等左右都坐下之后,才开口道,“我打算向陛下陈情,恢复先前王妃的封号。”
  此话一出,在座的宗室们纷纷交头接耳。
  徐妃更是脸色惨白,身形晃了一下,元洵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她,“阿娘?”
  元洵之前也知道当年那一桩往事了,论起来,贺若氏的确是板上钉钉的原配发妻,这个没办法改变的。
  徐妃伸手扣住元洵的手,死死盯着他,示意他说话。可是元洵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在座的都是从先帝时候的诸王,根本就没有他一个小辈说话的份。
  “阿爷?”元泓开了口,“当年诏令是先帝所下,阿爷这么做,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当年先帝令弟弟们贬谪原配,再娶王妃,为的是从上而下彻底推行汉化。现在若是恢复了贺若氏的王妃称号,等于是打先帝的脸面,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总要试一试。”平原王对长子笑了笑,“你阿娘嫁给我,反而……”
  平原王想到贺若氏的结局,还是没能说下去。
  “前段时间你入宫陪驾,陛下对你很喜欢,说你早些应该入朝。”说起这事,平原王的眼睛里终于多了几丝光亮。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
  贺若仪在一旁看着,嘴角终于多了几分笑,他斜睨向徐妃。这个女人,他一向没有放在眼里,就算他女儿被欺凌抑郁而终,他找麻烦,也只是找徐妃父兄的麻烦。
  徐妃感受到贺若仪投来的一眼,不想在仇人面前露出颓态,勉强支撑着,背脊挺的笔直。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的。”终于有宗室迟疑开口。
  “平原王说的对,不管如何还是要试一试。我贺若家,还没有以妾礼下葬的女儿呢!”贺若仪道。
  元泓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此事几乎看不到什么成事的希望。不过只是父亲摆明态度而已。
  说了几句话之后,众人散去。
  元泓起来,他看了一眼徐妃,徐妃由元洵扶持着。平原王让徐妃和元洵过来,只是为了告知他们一声,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听这对母子一句话。
  徐妃看着元泓,元泓长身玉立,俨然已经长成,而她的儿子,还十四五岁。和他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元泓陪着平原王说了一夜的话,其实翻来覆去的不过就是听平原王反复说内心的愧疚。
  其实人都走了这么多年,愧疚再多,也没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于他而言,父亲的这点愧疚,在这世间站稳脚跟还事有莫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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