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
老老实实挨了十三下手心之后,崔夫子收掉了戒尺,又给她讲了一遍法诀。
攻,叫凝意成剑。灵气走剑脉,离体之时,顺势凝成锋锐剑刃,追魂夺命。
防,叫片叶不沾身。灵气如水,游走周身,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攻击尽数化开。
鱼初月偷偷用指尖抚着被打红的掌心,一字不落地背下了口诀。
崔败向她演示了一遍。
只剑他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剑指一并,晶莹寒剑杀气凛然,一晃,便没入窗外琼花之间,斩得落英缤纷。
鱼初月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
“背一遍。”他负起手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鱼初月手心一痛,急忙一本正经地把两道法诀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嗯。”
崔败眯了眯眼,踱向她,抓起那只被打红的手来,指尖蓄了灵气,轻轻缓缓地替她治愈。
薄茧在掌心轻轻画圈,她的心尖也像被毛刷子一下下地挠。
这个崔败,真是……
“接下来七日,你便交替练习这两式,一刻不得走神。”手一招,寒冰戒尺拍在她的身旁,“虽然我不在。”
她缩了缩脖颈,快速点点头,然后茫然看向他:“大师兄要去哪里?”
“替濯日子炼药。”他道。
他还会炼药!鱼初月心中惊叹不已。
她道:“大师兄可要当心些,别救回了毒蛇,却被反咬一口。”
“无事,”崔败垂眸淡笑,“会让他死个明白。”
“嗯!”鱼初月连连点头——原来他不盯着她修习法诀啊,真是万幸。
崔败不必拿眼睛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笑容一收,脸色一冷,他凉凉瞥了下戒尺,道:“修炼。”
……
……
玉华峰。
林怜怜在白景龙那里吃了好大一个瘪,满腹怨怼。
这几日本就心烦意乱无法入定,再被白景龙这么一打脸,修炼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她气哼哼地踢断了道路边上一株小树苗,围着山道漫无目的地转,越转越是意难平。
不知晃悠了多久,忽见前方行来两名管事,正在谈论濯日峰的事情。
“没想到,在药理一道上,首席弟子崔败竟能自学成材,连长生子圣人都解决不了的回魂草淬取,在他手上却如儿戏一般。”一名管事说道。
“是啊,看着样子,不过三五日便能炼成灵药,压制濯日
子圣人体内紊乱的灵气,只要人清醒过来便好说了!”
“是啊,从来不曾想过,圣人亦会走火入魔。真是世事难料啊……”
林怜怜仰着脸,与两位管事擦肩而过。
炼药?大师兄他还会炼药?!
炼药……吗?
玉华子辅修医道,玉华峰的弟子多多少少有所涉猎,林怜怜知道,炼制很重要很关键的灵药是非常费心力的一件事情,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汗流进眼睛也不能眨眼。
所以……若是有人给他扇风擦汗……替他稍微看着些灵火分担压力的话……
反正崔败要专心炼药,根本不可能开口赶她走,只要给她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不动声色让他看到她的如玉一般的皓腕、她修长柔美的颈、她陡峭诱人的蝴蝶骨,再加上灵火薰炙的香汗……就算是个和尚也得动凡心!
林怜怜开开心心御剑奔向濯日峰。
踏到那一座满是硝磺味道的仙山上时,林怜怜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十分排斥这里干燥炎热的空气。
“大师兄,我可都是为了你,才愿到这鬼地方来!”
她停在了濯日子洞府外时,恰好看见长生子抓着几根灵草从禁制中踏出来。
“见过圣人!”
长生子点点头,要走。
“圣人请留步!”
“嗯?”长生子站住,颇有耐心地望向这个孙辈女弟子。
林怜怜眼眶说红便红:“弟子曾受过濯日子圣人的大恩,这些日子忧心圣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修炼,方才因为修行退步,还被师兄狠狠骂了一顿……”
长生子安抚道:“不必理会那些臭小子!他们懂个屁!你不要多想,回去静心修炼便是,崔败炼药很快,濯日子师弟不日便能醒来啦!”
“圣人,”林怜怜泫然欲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圣人可否允我进去守着?在外头,我心总是不安,总担心濯日子圣人出事,我都快要走火入魔了……圣人,求您了!”
长生子最怕女子在他面前哭。
略一思忖,反正濯日子被封在层层禁制之中,除圣级之外,谁都动不了他一指头,放一个小弟子进去,倒也无妨,难得她一片孝心。
“好吧,那这几日你就辛苦些,看着濯日师弟。”
长生子广袖一挥,挥开了洞口禁制。
林怜怜大喜过望,飞身扑入洞府,都没向长生子道个别。
长生子郁闷地摸了摸鼻
子:“真是的……就濯日那样的人,也有弟子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唉,这些徒子徒孙啊,我对他们这么好,一个个不知感恩,都是一群白眼狼!”
他甩了甩手中的草:“唔……落在这里的邬须藤,得赶紧给崔败送过去。”
林怜怜冲进洞府,愣住了。
濯日子的洞府是在山体上挖出来的一处黑石大洞窟,赤红明亮,十分宽敞。
洞中无需要点灯,黑石洞壁之上,处处都有橙红色的隐焰光
芒忽明忽灭,像黄昏的光线,视物非常清晰。
在这样的光线下,一眼就能看清整个洞府中的景象。
正中处,濯日子躺在冰棺中,被层层禁制包裹,悬浮在距离地面大约一尺的地方。
四周便是光秃秃的石壁,除了石壁内忽明忽暗的那些炽热熔岩暗火之外,整个洞府里,根本没有第二样会动的东西。
哪有什么炼药大师兄?!
崔败没在这里!
林怜怜差点儿一口气没缓过来。
方才对长生子撒了谎,说要在这里守着濯日子,总不能又反悔说不守了吧?
长生子虽然是个老好人,却也不是可以这样轻易得罪的。
林怜怜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满是硫碘味的空气,只觉自己的头发丝都快焦了,一根根地炸了起来。
她心有不甘,再度环视整间洞府。
忽见洞府门后的石壁上仿佛有一个小小的暗窟——四处都有熔岩暗火,唯那里漆黑一片。
‘大师兄莫非是怕被探望圣人的弟子吵到,于是在暗室中炼药?’
她美滋滋地蹭了过去。
到近前一看,却发现并不是什么暗窟,只是一个黑色的大书架子,应该是濯日子出事之后,旁人嫌它碍手碍脚,便把它搬到了墙根处。
林怜怜满心失望,视线一转,见靠墙那一侧落出了半本书,上面写着“一夕成仙”,再后面的字样夹在了书架中,看不见。
“噗通!”
心脏重重一跳,林怜怜紧张得脚趾都蜷了起来——这,自己这是无意中摸到什么通天机缘了么!
一夕成仙!一夕成仙!
她也不用成仙,只要能成个圣,往后何苦还巴巴地倒贴那些个臭男人啊!
她伸手去够,没够着。
这里被禁制封锁,若动用灵气,怕会惊动外面的守门弟子。
林怜怜犹豫片刻,开始搬这架顶天立地的大书架。
“嘎——吱——”
挪出少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摩擦声。
林怜怜头皮都吓麻了,急急住手。
幸好已搬开了一道能挤进去的缝隙。
她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把自己塞进了缝隙中,一点一点吃力地向里面蹭去。
指尖伸长——
够、够、够、够……
终于摸着了!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用食指和中指,努力夹住了
书边儿。
抽、抽、抽……
抽出来了!
手指都快绷到痉挛,就怕把这秘笈给掉地上了。
好在努力没有白费,她颤抖着手夹夹夹,总算是把它夹到了面前。
迫不及待地将秘笈抓在掌中,放到面前一看,林怜怜懵了。
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夕成仙:负心夫君受死吧!》
“……”
原来是话本。林怜怜目光复杂地瞟了瞟这黑沉大书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最方正最刻板的濯日子圣人,居然喜欢看这样的本子!”
她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往外蹭,忽然听见门口禁制处传来了脚步声。
‘大师兄来了?!’林怜怜满心激动,一动,发现衣摆夹在了书架的缝隙中。
就在她垂头对付衣摆之时,进入洞府的人已一步一步走到了冰棺面前。
“濯日子。呵呵。你的一切,都将归我。”阴恻恻的男声,极好听。
林怜怜一声激动的呼唤憋回了嗓子眼里,一瞬间,头皮和后背上好像爬满了毛毛虫,惊起满身虚汗。
什、什么啊……
她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洞府正中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坚韧锋利的丝线在切割禁制。
林怜怜心脏跳得更快了。她不敢再动了,生怕自己弄响了这只老旧的大书架。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是大师兄吗?
他要害圣人?
现在出去揭穿他的阴谋,怕是会吧杀人灭口的吧!
她定了定神,稍微把脸往旁边挪了一点,顺着两本书的缝隙望了出去。
不是大师兄。
一个瘦削的背影,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衣,手中握着濯日子的本命仙器拂尘剑,正用拂尘的麈尾小心翼翼地顺着禁制下方的冰棺底缝切割进去。
本命仙器受到濯日子本尊的牵引,非常配合地向着禁制里面钻,一缕麈尾很快就穿破重重禁制,成功潜到了濯日子的躯体旁边。
麈尾像蝎鞭般一刺,刺入濯日子右手小指指尖。
林怜怜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人,真、真的在对圣人不利!
见那麈尾成功扎中了濯日子,黑衣男人哼笑一声,头一摆,将飘到额前的一缕鬓发甩到脑后。
林怜怜看见了他的侧脸。
殷加行。
濯日峰新收录的弟子。长相极其阴鸷俊美。
林怜怜不喜欢这个人,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而且,他看不起她。
区区一个筑基弟子,凭什么看不起她?
于是林怜怜更加厌恶他,就像那种本能的同性相斥一般的厌恶。
即便他长得再怎么俊美迷人。
对圣人不利的……居然是他,殷加行!
林怜怜并不傻。这人既然有本事对圣人动手脚,又怎么可能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筑基弟子?
这种时候,若是自己托大,想跳出去惩奸除恶的话,必定是死路一条!
她屏住了呼吸,盯着殷加行一举一动。
趁他做坏事的时候跑出去?
不,不行。
圣人的本命仙器在他手上,若是他回身来一下,自己不死也得残。
只见濯日子的皮肤渐渐变得透明,底下翻腾着狂暴涌动的灵气,金红色,像是炽热熔岩。
狂暴无匹的灵气中分出细细一丝,顺着那一缕麈尾,缓缓爬了出来。
雪白的麈尾像是被金血染了一般,变得明亮沉重。
是混合了本命元血的灵气!
这缕金红物质顺着麈尾渗出来,渡入了殷加行的体内。
‘这样不会爆体而亡么!’林怜怜惊恐地想。
事情证明,并不会。
殷加行的身体上泛起了金红光芒,头顶有白雾蒸腾,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白汽逸出体外。
‘怎么可能……圣人的元血和灵气,他怎么可能撑得住!’
非但撑得住,而且还像是绝佳的滋补美味,令殷加行情不自禁地发出浅淡的喟叹。
他很享受!
意识到这一点,林怜怜更是恨不得在身后的洞壁上挖个洞钻出去。
就凭他这会儿从圣人体内夺取的这些灵气,已足够把她这个元婴修士杀死十几回!
‘快点来个人啊……长生子圣人,大师兄,守门的那个,随便进来一个救救我!’
遗憾的是,洞府门口的禁制毫无被人开启的迹象。
时间不断流逝,殷加行不动如山,像一只伏在动物身上的吸血蚂蝗一般,不紧不慢地吸食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