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很可能让她成为下一个‘张经理’,甚至包括曲琮自己,也可能被车祸、被自杀、被酒驾,曲琮紧紧地盯着元黛,想看出她的恐惧——这种事一向会安排得隐蔽,就像是洲佳的张经理,如果元黛不告诉她,曲琮没有途径知道他死因复杂,现在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已不是纪荭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是格兰德在国内会做到哪一步,格乐素在全球各大市场都有上市,临床试验绝不止印度一地,曲琮查了,在国内做的是三期临床,顺利上市,她不知道这是运气还是背后存在不可告人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格兰德在过去的十年中,有没有在国内创造出‘张经理’。
如果有,元黛会很恐惧,她很可能不敢接这个U盘,甚至转头向纪荭告发曲琮,作为进一步的效忠,曲琮想到时候纪荭会怎么做,很可能反过来挟制她去想办法打通渠道,拿到关键人物的名字,说实话,如果真走到这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这里是中国,格兰德一个外国公司不可能做得太过分,无所不能的生物公司那是《生化危机》,你处在一个买凶会被层层转包,最后的执行者还考虑和被害人合伙诈骗分钱的国家。
但鱼死网破终究是个可怕的设想,元黛慢慢拿起U盘时,曲琮感觉这口屏了很久的长气几乎就要叹出来了——她肯拿,曲琮的压力会小很多,就怕元黛已经铁了心要站在纪荭这边,现在只是缓兵之计。
猜疑让人疏远,一个又一个可能就像肥皂泡一样往上冒,曲琮现在终于明白朱律师为什么对她的崇拜嗤之以鼻了,律所就像是黑暗森林,每个人都在提防对方,她打从心底涌起疲惫,但仍忍不住对元黛怀抱希望,元黛——元黛应该不至于算计她吧,她确实利用过自己,但是……曲琮心里总还是相信她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稀少却宝贵的善意。
就像是慢动作突然快放,U盘已经拿到半空,元黛似乎突然改了主意,曲琮的心跟着U盘下落的曲线一起沉到谷底,但她不肯露出一丝软弱,只是挑眉表示疑惑:你该不会这么胆怯吧?
“我告诉过你,知道得太多很危险。”元黛似乎已下了决心,曲琮刚要出言讽刺,被元黛举手止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处理这些麻烦的能力——我不用看这些东西也能处理。”
她远说不上容光焕发,但平静的语调中透着钢铁般的坚硬,“这件事该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
曲琮的肩膀塌了一下,那口憋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吐了一半,这一瞬的放松是本能,她没藏住——但很快又武装起了自己,现在她不会再轻信了。“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她想利用你的关系网路做事,这件事你不愿意。”元黛说,熟练得好像这是个写了十几稿的解决方案,“以前她不愿意听你的意见,现在,你手里也有了她的把柄,我想纪荭应该会变得善于聆听——然后,你辞职,和你男朋友分手,让纪荭去和你男朋友周旋,接下来的事和你、和你家,将不会有任何联系。”
——曲琮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可以如此简单的解决,忽然间,一切麻烦就与她无关,她几乎不敢相信,“可——”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纪荭会这么简单就退让吗?可格兰德会不会觉得少个威胁更好?——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会为你斡旋。”
元黛这么说,曲琮没有回答,她沉默地凝视着元黛,过了一会,元黛笑了。
“你现在已经不会相信一句干巴巴的承诺了,是不是?”她甚至多少带了一丝赞赏,“如果你继续在这一行呆着,会是个很好的律师的……我凭什么帮你斡旋,凭什么相信这件事会就此结束?因为你复制的是纪荭的邮件,这是她犯的错,而且是大错,你觉得她会对公司坦白吗?好的公司高层一定欺上瞒下,对她来说,完成任务的办法有很多,她没必要和你死磕,多得是办法,她可以给别人砸钱,可以从学术界入手——林天宇就是搞学术的,这一行有名望的专家不多,找人只是第一步,她之前选了你……”
元黛唇角出现一丝嘲讽的笑意,“只是因为你是最好捏的软柿子而已,现在,你有了锋芒,她不会再为难你的。”
要让她相信纪荭的人品,倒不如让她相信纪荭的利益,曲琮慢慢放松下来,好像一根筋被抽走了,她突然觉得很疲倦——还有些不敢置信,真能这么简单解决吗?那这个U盘,还有格乐素——还有她的工作!
“我……我一定要辞职吗?”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解决方案也意味着她在华锦的大好前途宣告终结,而且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就算她还想做非诉律师,也不可能在华锦继续了,华锦大量业务来自格兰德,纪荭怎么可能放任曲琮继续结识格兰德的工作人员,只有离开华锦甚至是彻底离开非诉律师这个行业,纪荭才能放心。
就算,就算离开华锦之后,还能找别的事务所入职,甚至有幸进入大所……那又怎么样?没有纪荭的青睐,她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又一个朱律师,高级文字女工,如果她想要做大律,那么在往上攀爬的过程中总会遇到种种灰色考验,假如她会为了名利妥协,那……
曲琮突然惊醒过来,元黛正注视着她,她好像看透了一切,眼神似乎有些悲悯,也有轻微的嘲讽。
“是的,”元黛说,“你也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为纪荭打听出她要的那个名字,你手里有她的把柄,她不可能再要挟你更多了,然后……”
然后,成为一只有一些自我的狗,在华锦快速升职,不断和纪荭博弈,得到她的大力栽培,走上人生巅峰……
这一切的开始,只需要一个名字而已,她不会有任何风险,也无需感到不安,她已经大胆地为自己拿到了一张护身符,现在有了一定的主动权,曲琮已经再度把选择握进掌心。
她该怎么选?
元黛又希望她怎么选呢?
曲琮望着元黛,可没法从这张完美又冷漠的脸上找到一丝人性,元黛的双眼就像是一面镜子,只能倒映出曲琮的犹豫,她是往左还是往右,似乎都不会使元黛惊讶。
她一定看过很多类似的画面了,归根到底,这份工作总是游走在人性边缘,她们是真的距离金钱太近了。
曲琮闭上眼,把整件事仔仔细细想一遍,现在她知道得已经比几小时以前多很多了,纪荭的反应,元黛的立场,有很多最坏的猜测没有成真,甚至可以说她的处境比自己想得要好很多,元黛给她带来不少自信,还有一个很理想的解决方案——当然这也意味着她要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有一个她不那么喜欢却很合适她的男朋友。
但曲琮现在最放不下的并不是这两点,按理说这很不应该,毕竟这两个问题几乎就涵盖了她的整个生活,可她总不可遏制地在想别的事情,注意力一再被拉扯过去……
“我想问你一句。”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说,“元律,你给了我两个选择——但你没有说第三个。”
元黛一点都不惊讶,她叹口气,往后一靠,举起手按住脑门,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曲琮想她当然是早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了——
但她还是把话说完。
“你没有告诉我,如果我想要阻止纪荭该怎么做。”
第71章 谈崩
我就知道……
说实话,元黛半点都不吃惊,只是用力揉按着额头——如果她没化妆的话,实际上她想狠狠地揉揉脸。曲琮当然想阻止纪荭,她出身优渥,性格强烈又有正义感,假使她默不作声就这样接受元黛的两个选项,元黛倒要吃惊了。
“你想阻止纪荭,这很简单,”她疲倦不堪地说,“我可以给你两个邮箱地址,都是纪荭这个职位的竞争者,你把纪荭的邮件记录打包发过去,他们自然有办法让纪荭在几周内被免职——姑且不论我自己的利益链,我现在可以给你提供这个办法,但你愿意采纳吗?”
答案当然是‘否’,纪荭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务而已,就像是白手套和黑手套,不论谁当上格兰德亚洲法务总裁,他或她都要戴上这对手套,扳倒了纪荭对事态没什么帮助,新人照旧要不择手段地掩盖格乐素这颗惊天大屎蛋——炸出来能让格兰德股价骤跌的那种,就算格先生要下台,那也是格兰德内部的斗争,股东绝不乐见格兰德爆出如此负面的消息,事实注定将被掩盖,同时被掩埋的还有纪荭的事业(也许还有生命),以及华锦的业务,和曲琮本人的人身安全。
曲琮抿紧双唇,这一点她应该也试着想过,所以她并不惊诧,只是试探性地问,“或许我们可以向媒体爆料?”
“上一个试着用媒体的力量来监督政客以及跨国大公司的人叫阿桑奇,你可以试着百度一下他的近况。”元黛告诉曲琮,“哦,还有另一个向媒体披露猛料的人叫斯特恩,你觉得他过得怎么样?事实上这两个都是有名的猛人,多少保证了他们的权益,你可以查一下美国一年有多少人无缘无故的自杀,尤其是在竞选年,当然,这种事情现在听起来离你很远,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继续往这方面前进的话,它会迅速和你息息相关。”
她没有恫吓曲琮的意思,更无意动摇她的选择——曲琮是个性格非常强烈的女孩子,这一点,和她刚进华锦时的表现是相悖的,但她成长得很快,自信也越来越强,真实一面越来越鲜明,只有性格够强才能和母亲不断抗争,和家人的斗争是最耗力的,曲琮只有够强硬才会坚持到现在,她很反感被人操纵。
“就当你已经不计家人安危、无谓个人得失,那么,我们来盘点一下你手里有什么筹码——你有一份邮件记录,记录着含含糊糊的暗语,显示格兰德的高管似乎知道公司的一味药物会引发散在的健康风险,并且决定掩盖它。让我猜猜,这些话是怎么说的?我们的‘小可爱’似乎会引起一些烦人的小毛病,有些食客吃了以后会‘拉肚子’、‘作呕’?”
曲琮没有说话,但脸色已告诉元黛答案,元黛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往往有一个问题,他们总觉得反派会像文娱产品中一样弱智,只需要一份关键性证据就能扳倒他们,事实上现实生活中,越邪恶的组织往往越足智多谋,更可怕的是现实中也许从来不存在反派,倒不是说大公司就不邪恶了,只是,反派的存在前提是要有正派。
“当然,你知道它说的就是格乐素,因为你从纪荭的其余邮件中查到,格乐素那时候正在印度做临床试验,这封邮件只可能是在谈论格乐素的并发症,而不是和千万里外素不相识的同事调情,但问题是,这就是间接证据,你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也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但在大众眼中,这只是一条捕风捉影的谣言,媒体可以轻易地扭曲公众的看法,而且你总不可能在国内打这场舆论战,你准备到哪里打?你能和格兰德比公关资金吗?”
曲琮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为什么不能在国内打’,元黛告诉她,“这些邮件全是英文的,而且来源非法,你尽管去问,看看就你手里的证据,你说的这个故事,在不连累到你家人的情况下,哪家媒体愿意发稿。”
“自媒体……”
“如果你选择在自媒体揭露,格兰德恐怕要欣喜若狂了,”元黛冷笑一声,“那你就是把公众媒体的阵地全让了出来。它可以轻易地把你的证据污染掉,甚至纪荭都会很开心的,你居然这么愚蠢的使用手里的证据,说不定她还能利用你的冒进达成自己的目的,分辨出专家领域的敌我,借此保住自己的职位。”
曲琮不说话了,她的脸阴沉下来,略带神经质地咬着下唇,元黛不说话了,由得她自己去想——曲琮没有选和纪荭合作,其实她也松了口气,元黛亲眼看过很多人渐渐变得和初识时完全不同,她对人性没有太多信心,就算曲琮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和纪荭合作,她也不会吃惊,只是会有些惆怅。曲琮不肯妥协,她又觉得棘手又有一点儿欣慰。
但她终究还是要退让的,不合作是仅剩的抗争,曲琮有这个经济条件,这让人羡慕,元黛——元黛就没有这样的能力,又偏偏很喜欢钱,她知道自己运气算好的,纪荭让她办的事没有这么尖锐,元黛总能给良心一个勉勉强强的交代,但她有时候也不禁会在曲琮这样的人面前有些紧张,感觉自己的这份明哲保身显得过分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