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诉女王——御井烹香
御井烹香  发于:202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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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没有做过脏活?
  ——这一点,曲琮可以自己去想。
  在眼神中,无言的问题被提出,无言的回答被告诉。曲琮慢慢冷静下来,她垂着肩膀站在那里,冰凉地望着元黛,元黛甚至能从其中读出一丝失望和鄙视。
  她没时间处理这些情绪,只简单说,“你回去休息,等我缓过劲来再收拾你——这一次你距离被开除非常的近,你最好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能留下来,也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
  这一次曲琮走得很干脆,元黛想她会不会主动辞职——她要辞职那也好,之前也许元黛会挽留,但现在,曲琮渐渐变得不可控制,她太有自己的思想了,这很危险。
  她换了身衣服去格兰德开会,告诉纪荭:“小曲加班加疯了,她一门心思要升职,结果根本接不住二级律师的摊子,身体几乎崩溃。我让她回去睡一下,醒来看看要不要去医院打个吊针,不行就歇几天,总不能真忙到猝死吧。”
  曲琮升职速度是太快了点,纪荭对此深信不疑,评价道,“身体素质不够是中国当代年轻人普遍的问题,身体不好真不够格成功,我们谁升职的时候事有准备的?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曲琮能力是真不差,甚至出乎元黛的意料,本职工作跟上的同时还能当故纸堆侦探,还真给她从那成吨的材料中看出问题了。元黛抽抽嘴角,“小孩子,拼劲是有,但还是不够沉稳。”
  开完会又回律所给曲琮收拾烂摊子,找借口删掉一些相关的截图,把OA足迹抹消,曲琮真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她的目标是多么的明显,而生命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又是多么的脆弱,元黛吃晚饭的时候想起来都在摇头。
  她今天奖励自己一碗代糖冰淇淋,那甜味假得可悲,元黛捂着胃在沙发上休息了很久,起身走进书房,尽管只有一个人在家,她还是本能地关上门,打开一个隐蔽的抽屉,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充上电打开文件夹,又打开了一个文档。
  年轻人,拼劲是有,但真的太不够沉稳,让人怎能信任?
  元黛注视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关键词,想了想,添上几句新的,【曲琮很恐惧,纪荭对她做的事比我知道的要多,可能完全摧毁了她的安全感】
  【曲琮知不知道我去A大做的那个讲座也是纪荭的要求?】
  【她进入华锦应该是巧合,我、纪荭、简佩和骆真等人都做了那个讲座,曲琮可能只看了我的那一期】
  【但她总会进入纪荭的网络】
  【纪荭是否对曲琮的亲人也做了这样的布置?】
  【曲琮恐惧的来源——她觉得纪荭不会为了一些单纯的业界信息做到这一步?】
  【纪荭到底想做什么。】
  她在最后一行字上标注了下划线,又加粗了字体,把文档来回看了几遍,又打开文件夹,注视着密密麻麻的文档。
  这台笔记本从不联网,它载满了华锦的机密文件,只有元黛知道这些从几百万文档中挑出来的文书意味着什么。
  这些文书就是曲琮想要找的脏活。——或者说,它们是经过重重掩盖,元黛本人在尽可能安全的情况下,毫不知情地从事的常规业务。如果对外元黛会这样说,但现在书房内只有自己,她可以承认,这就是她给纪荭做的脏活。
  她一遍一遍地审视着文件名,就像是垂头审视着足下玻璃地板的裂痕。她没有爬得很高,就算摔下去也不会很疼,这是元黛安全感的来源,她永远在重复确认这些屎弹爆开之后,她能不能全身而退,接下来才考虑纪荭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定是件大事,也因此让她特别紧张,像格兰德这样的大公司,势力遍布全球,元黛有自知之明,她从来没想过和跨国大企业对抗,自我欺骗是最安全也最实际的解决方案,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元黛本人的确也从未违法,知道得也很少,不足以让客户惦记,她是安全的。
  但是,曲琮呢?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慌起来就像蛾子一样到处扑腾,元黛真担心她反而因此落入纪荭算计之中。
  也许她还是辞职好一些,对她们所有人都更安全,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点,这就棘手了,曲琮现在成了个需要处理的不稳定因素,元黛不可能简简单单开除了事,但也再不能和以前一样把她捏在手心。
  她打开组员名单,把曲琮的名字剪切下来,粘贴到另一个文档里,那里是一些重要人士,纪荭、简佩都在里面。曲琮真的成长了,这是她给自己挣得的待遇。
  元黛也希望她能多想想洲佳的张经理,她已经有很多客户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了——她真的希望曲琮能记得自己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第54章 社会
  曲琮在出租屋狠狠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第二个工作日都开始一半了,但地球也没有因为她的倒下就停转,这一点挺出乎意料的——这份工作对‘及时回应’的要求非常的高,很多时候老板半夜十一二点给你发消息,是指望你在几十分钟内回复的,曲琮睡了十八小时,好像也没有上级律师因此疯掉。
  说不定也可能是元黛把她给炒掉了……
  曲琮还真去检查了一下信箱和微信,没什么异常征兆,工作邮件还是把邮箱塞爆,各方面交接的态度也都正常,有人在问候她的身体状况,看来她的消失被解释为病假,想来元黛应该也已经处理好了一些首尾,她昨天可能害女王加班了。
  如果是以前,曲琮会歉疚不安的,她给别人带来了麻烦,现在曲琮已经完全麻木了,她坐起来打开电脑,用一种机械的态度回邮件——她还没先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跟着元黛一起粉饰太平。
  这邮件一回,就回到了太阳西下时分,曲琮一边回一边复盘昨天的争执,她知道自己有些失常了,昨天元黛可能是再三克制才没打曲琮耳光,不过她的神态就是最好的毒打,曲琮已明白自己的冒失莽撞,不过她并不后悔,不赌这一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发现一个秘密,她就能知道更多。现在她已明白了自己的失误——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抓到的就是格兰德所有的把柄?怎么会以为这件事和纪荭接近她的目的有关?
  这逻辑现在回头看简直荒谬得明显,一个大公司必然有无数把柄,曲琮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就算掌握格兰德所有肮脏把戏都没用,纪荭不说,她永远不知道纪荭为了什么事找她——而且就算知道了,她能怎么办?凭一己之力扳倒格兰德?处理掉纪荭又解决不了问题,毕竟,纪荭代表的也只是格兰德的需求,元黛说得对,她们都是在为组织工作。
  曲琮在电脑边吃了点外卖,甚至盒子都不想收,瘫在沙发上凝视窗外的夕阳,看到对过的豪宅大楼,又想到纪荭——这么一想,她沙发也坐不下去了,甚至连出租屋都不想再待下去,天地之大,竟仿佛没有她曲琮的存身之处。
  喻星远她不想找,一样是网中人,无知无觉的他是幸福的,可看到他的曲琮很不幸福。曲琮坐了很久,还是挣扎着起身叫了车,到家的时候八点来钟,曲妈妈在门口给绿植喷药,戴了个防毒面具,穿着全包的围裙,在灯下有点恐怖,见到曲琮回来她很吃惊,又喝道,“别动!就这样倒退出去!”
  曲琮没有说话,完全依从母亲指示,倒退出去绕到后门进来,曲妈妈在后门口等她,先拿喷壶把她衣服喷湿了,又拿湿纸巾让她擦脸——人年纪大了,不管在自己的领域多么专业,都会沦为微信公众号的奴隶,这是去年作兴起来的规矩,曲妈妈看了几篇和百草枯有关的资料,开始对农药极其过敏,她给绿植打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家里门窗紧逼,自己恨不得穿个宇航服。曲琮这样正面走到刚喷过农药的空气里,立刻被打发去洗澡换衣服——尽管曲妈妈打的完全就是对人无毒的杀虫药,但‘小心没过分的’。
  曲琮早已放弃和母亲争论这些,只是很后悔自己怎么会回家,这种熟悉的窒息感让纪荭都显得和蔼可亲。她洗澡洗头,把头发吹干了出来,曲妈妈已经把她穿的一身衣服都洗了,给她放了一套睡衣在床边,连袜子都翻出来分左右搭好。
  “怎么回来了?吃过饭没有?一会我也洗个澡,手洗干净再给你炖点木瓜雪蛤。”
  她在二楼小客厅等曲琮,“你爸爸在书房,去打个招呼。”
  曲琮被母亲领进去说了几句话,再回身出来,想和父亲说几句私话也不行,她太久没回家,曲妈妈累积了无数的事情要操纵她去做,喻星远家里又送了土特产过来,曲妈妈要教她准备回礼,家里亲戚托话给带了补品,分一些带到出租屋去吃,要让曲琮知道怎么炖,还有她之前买的许多新衣服,新床上用品——
  人被闷在水底下久了,大概也就进化出鱼鳃了,曲琮心里其实很烦,但压抑之余又有一丝留恋,这是她最熟悉的一种操纵,让人发狂,却到底是因爱而发,总比外界虎视眈眈的阴暗视线要好得多。曲妈妈在这栋小别墅里是权威的,如同纪荭一样,强大而又喜怒无常,让人战战兢兢想要逃离——但她又确实是强大的,可以依靠的,曲琮在纪荭面前要尽量隐藏自己的弱小,很怕自己被生吞活剥,曲妈妈却给她一点底气,搞砸了大不了还能逃回家里来,把烂摊子交给妈妈收拾,自然是会被大发一顿脾气,之后家庭地位恐怕再也抬不起来了,但,妈妈也会为她把一切都解决。

  从前她不是没苦过,事实上在律所每一天的工作都很辛苦,但曲琮从未兴起这样的念头,这是因为回家的前景也很可怖,但今天她有点儿动摇了,曲妈妈支使她做完一切琐事她也没逃,反而在周围逡巡不去,曲妈妈冷眼旁观,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再不说,我实在想不到活给你做了。”
  曲琮一惊,这才知道自己的异样已被母亲尽收眼底,她有一丝解脱,又很尴尬,喃喃说,“不是,我……”
  她想说‘我有点想辞职’,但又知道这话说出来局势势必不可收拾,再也轮不到她做主,想要将纪荭的盘算和盘托出,可又不知母亲的立场——曲琮现在对什么事都不敢肯定,她甚至不知道母亲会做什么反应,会不会……会不会竟欣然去和纪荭合作?
  这猜测有些荒谬,甚至可以说是对母亲人品的侮辱,但曲琮已经不那样理所当然地信任人性了,更发觉自己实际对母亲缺乏了解,她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了二十多年,但却觉得某种程度来说,一家三口就像是三个陌生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犹豫半晌,只试探性把元黛和她的冲突拿出来说,“我今天被我们老板骂了,因为……因为我在做案子的时候发现客户的公司税务上有点问题。”
  “税务问题?”曲妈妈声调拔高。
  “嗯,出于好奇,我就……多下载了几份文书,查了一下。她发现了,就骂我了……”
  这是委屈了回家来求安慰的,曲妈妈语气不好,有些动怒了,“骂得厉害吗?”
  “嗯……”曲琮半真半假,眼泪夺眶而出,“骂得很厉害……”
  她料着母亲必定会哄她的,心疼几句再痛骂这一行的不好,或许还会祭出五字真言‘早告诉过你’,接着劝她尽早辞职,和喻星远结婚,读书去。——她也早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回,甚至都开玩笑般遐想过真就放下这沉重的负担,回学校读书去。
  可曲妈妈出人意料,竟没有拥女儿入怀,曲琮暗自的期待扑了个空,差一点栽倒在地上。
  “骂人肯定是不对的——但我也要说句公道话。”曲妈妈脸色有点严肃,“你老板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税务律师,做的是并购案子,你为什么去看人家税务上的事情?”
  “我——”曲琮百口莫辩。“我——但他们就是违法了呀!”
  “你也知道,我是不赞成你做这一行的,”曲妈妈显然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了这个选择,她讲,“按讲,我该帮你一起骂那个所谓元律师——”
  女儿这样崇拜、亲近另一个女强人,做妈妈的自然不是滋味,曲妈妈有些酸溜溜的, “但是她这确实是在帮你,我不能让你错失一个成长的机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算你回来读博,留校当了老师,照样也要懂得这些道理,不然,一辈子也只是个小讲师而已。社会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也有各式各样的事情,不该你的,就不要多管,社会上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是谁?凭什么去管,拿什么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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