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学艺不如偷艺,这等级的大律心术可不是任何讲座能教的,曲琮恨不得有录音笔能把元黛的话记录下来回去一个字一个字揣摩,她听得极认真,但心里也不乏疑惑——元黛怎么突然间就开始灌经验了?
“就洲佳这个案子来说,我们确实算是朱女士的狗腿子,也是她的Law guy,她要入主洲佳,财务那边不会去动——财务一直都是何生的心腹在管,那第二个就要弄法务,因为法务总监和张家有丝丝缕缕的关系,法务这份钱朱女士给谁赚都可以,说实话,现在市场竞争这么充分,我们贵也不可能贵出多少。但她凭什么把业务给我?就凭我们在各种场合里碰过面,有过点头之交?不,她找我是因为她看到过我怎么给师医生平事的,洲佳也有一部分业务是医药这边的,当时朱小姐也帮过师医生一点小忙。她知道我可靠,这才找到我,希望我能为她解决掉所有关于法律的烦恼,业务是报酬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这份人情留着,很多时候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元黛一边说一边转方向盘,她平时自己开车的机会应该不多,但车开得又稳又快又精确,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路面,但丝毫也不影响她快速又清晰地表达,“对朱小姐来说,为她解决核心问题才是重点,是因,法务合作只是结果。她通过我对她私事的关心和支持来肯定我的——你说是臣服也好,效忠也罢,就是看到了我合作的诚意吧,这样我们就建立了信任关系,所以我可以得到洲佳的业务——抛开她本人的小三身份,以及随之而来的道德负担,这似乎是个很理想的模型,但是,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曲琮听得入迷,不禁追问。
“朱小姐是女性。”元黛踩下刹车,在红灯前利落地切着道标线停下,瞥了曲琮一眼,“她的核心诉求虽然似乎不是那么道德,但毕竟并不违法。如果她是男人呢?如果她想要咨询的事情很危险呢?”
曲琮怔住了,这——当然是很合理的疑问,但不知为何,她之前从未想过,从没有以这样的角度看待过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乙方会招待甲方去一些不怎么纯洁的场所,一样是表达合作的诚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可能以你的层次来说,还接触不到,但这是又一个事实:大部分有权有势,有业务的大老板都是男人,如果你也是男律师,你们可以通过很多办法来完成这种投名状,甚至几顿酒就行了,很多煤老板就觉得交情是喝出来的。”元黛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在阐述事实,“但是,我们是女人,很多公务关系会因为两性关系变味,尤其是当你还长得比较漂亮的时候,很多人会希望把投名状变成性勒索。通过完成对你的性征服获取安全感,建立信任感——这也是很多成功男性自信的来源,对他们来说,这也代表成功的一部分,可能有一些人不会这样,但一定也有很多人这样,这就是人性。”
“……”曲琮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这是她应该想到而一直没有想到的地方,毕竟,非诉是个很专业的行当,她在华锦也从未感受到性别歧视。“那,你……”
“有没有遇到类似的要求?当然有。”元黛笑了,“我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一年出国读研,那一年做的是公司诉讼,做诉讼的案源压力更大,毕竟不像非诉稳定产生案源,诉讼的案源全靠拉,有两个大公司法务经理就暗示过我,如果怎么样怎么样,以后公司的什么什么案源都可以算做我的业绩。”
“从国外回来以后,一开始我在A律所做。”元黛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是她们这种名校律师回国应该去的地方,而且在那个时代,律师回流还不多,应该会更吃香。“做得还算不错,两年就差不多快做到高年级了,一般来说你从中年级往高年级晋升的时候就会有一点业务压力了,你的老板会暗示你,从高年级晋升合伙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案源量。高年级律师手里有一点自己的案源,收入会高很多,其实等你做到高年级的时候,基本业务都熟了,如果你自己的业务量够,那甚至可以从中年级直接跳到初级合伙人,这时候也有几个人暗示我,他们手里有很多业务,只是对我不能完全放心,他们想把很多事都交给自己人办。”
什么样的是自己人?对朱小姐来说,陪着说几句心事话,做她的小智囊就差不多了,但如果朱小姐是朱先生——不,如果他们接触的不是朱小姐,是应该很风流的何先生呢?
“你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佩佩和阿荭的关系这么稳定,当然啦,少不了互相Diss和勾心斗角,但没人想叫停这种关系,我也答应你,从天宇那里给我探听点消息出来,就告诉你理由,当然啦,你闯了点祸——”
元黛看了曲琮一眼,曲琮只能委屈兮兮地对她做出一副苦相,这个她确实也没想到。
元女王哼了一声,把车开进停车场通道,“但是终究,如果他想,你不说他也迟早会想到的,这不算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我告诉你这些事实——我想,它能很完美地解释我们的友情,你说是吗?”
毕竟,纪荭不会要求她们付出太多非常规的代价,而她们也能让纪荭放心——至少在纪荭想在元黛身边安插眼线之前。不过曲琮现在已理解元黛的心情了,恐怕她最想要的是弄清楚纪荭的动机,在双赢的前提下解决两人的可能的分歧。
至于说别的什么林天宇和纪荭的绯闻……她们今天刚刚给一个狐狸精出谋划策,这还是拿到业务较简单的方式,这行做久了,对人性实在是司空见惯,恐怕谁也不会有过多的要求。简佩已经要离婚了,纪荭离婚三次,元黛见了太多已经不信任婚姻,男女间的那点事,又怎么能敌得过在职场上相互支持,也只能彼此支持的感情?
曲琮已能理解这种复杂的关系,她点点头,只是心情仍沉重,禁不住喃喃问,“这就是大人间的友情吗?”
会问出口,恰恰说明已开始对这种生活有了认识,而非只是盲目的崇拜,曲琮开始学会审视了。元黛用过来人的怀念眼神看了看小曲,她拍了拍小曲的肩膀。
“朱女士这个案子,乍一看是一个小三上位的典型故事——仔细一看也是如此,但我刚才没有把故事给你说完。”
她突然又提起了洲佳这个Case。“你知道她以前是个演员吗?”
“我记得,她演了那个什么片子,古装片,好红的电视剧——”曲琮碎步跟上元黛,边走边谈。
“对,她之前其实是很受力捧的新人,为了演电视剧,甚至去整了容,她原来不长这样,我以前在诊所见过朱小姐一面,她原来非常好看,有点像是林青霞——但是电视剧不是这种审美,为了更上镜,她动了几次刀。当然啦,国内现在竞争这么激烈,除非你是特别有运气又特别能守得住寂寞的人,想要上位难免都需要有人在背后支持的。”元黛娓娓道来。
“何生就是她的支持者?”曲琮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种内部八卦已让她很感兴趣。
“嗯,何生其实支持过很多个女星,有的混出来了,有的没混出来,反正也都是一阵一阵,两三年就结束的关系。洲佳发迹二十多年,何生身边至少换了十几个红颜知己,这种事对洲佳高层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事,他太太当然也早知道了,不过,可能是刚好遇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吧,何太太乘着何生出国的空档,把朱女士骗到会所打了一顿。”元黛想了一下,“就是你上次也去过的那个会所,复兴路上那家。”
曲琮倒抽口冷气,她思维很活跃,一下想到朱女士出门前和元黛低语时的几个单词,“难道朱小姐的鼻子——”
“肋骨好像也断了,鼻子确实就是那次又打坏了,之前拍戏的时候也被打坏过一次。”元黛点头说,“但那次打坏得尤其厉害,她拍的第二部 电视剧只能大砍她的戏份,尽量少打正脸。朱小姐本来是打算在演艺圈有一番作为的,那以后也没有办法,只能铁了心和何生混了。”
有本事的女人,做什么都会有成就的,朱小姐可以说是被张女士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之前虽然她做的事也不该,但总觉得大部分责任不在她身上,曲琮鼻子隐隐生疼,忍不住捏了一下山根,“哎,这……难道就修复不了了吗?”
“光手术又做了至少四次,师医生那里做了效果不够好,又去日本做,完了回来再找师医生返工,她好像是增生了,那没办法的,毕竟打坏了两次。朱小姐是真的在这个鼻子上吃了大苦头,她本来那样好看,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想象她内心对张女士有多少怨恨。”元黛看曲琮一眼,“你理解她吗?”
曲琮能理解,现在是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朱小姐千方百计要对付下堂妻了。元黛又问,“那你能理解张女士吗?”
这是个纠结的问题,因为打人终究是不对的,而且打的是小三而不是老公这就更不对了,但——奇特的是,曲琮也能理解,张女士娘家再有势力,生活也还是和何生一起过,真打了老公,要闹离婚对两方都伤筋动骨,这口气憋在心里要发疯,久而久之心态扭曲,想冲弱一些的坏人发泄,她恐怕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后果。
“原配和小三都能理解,你能理解何生吗?”
元黛问了第三个问题,这一次是真把曲琮问住了,她望着明显陷入纠结的小曲,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推出电梯,“这就是大人的友情吗?——是的,这也是大人看待世界的眼光,你已经开始拥有了,接下来,你会渐渐习惯的。现在去搬砖吧。”
曲琮确实学得很快,心态也够开放,以后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包工头,不过现在,听完故事,她还是应该收心去好好从事本职工作——在电脑上搬砖。而元黛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酝酿着浑身的精力,洲佳的好消息是一针强心剂,她准备撕一场大的,把自己的司机要回来,然后再来处理纪荭和林天宇的小问题。
纪荭该不会真打算收了林天宇吧?
以她对纪荭的了解,问题的关键应该在沛宇这次融资的规模到底是多少,林天宇说是一千多万,可一千多万的融资值得他做融资前自查吗?
这层次的消息,派曲琮已没用,是时候动用点私人关系了。领投公司是哪家来着?罢了,生化创投这圈子这么小,不管哪家领投,事情还不都是那几个人做……
两小时的套磁和打屁,元黛成功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她揉着太阳穴,头又疼起来,今年从过完生日开始,她好像就没得到过一个好消息。
第37章 婊气
“林天宇居然约我吃饭。”
出人意料,元黛还没去兴师问罪呢,纪荭就主动来汇报情况了,“有点搞笑的,他这是什么,问道于盲吗?居然问我该怎么把婚姻维系下去,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能离两次婚?”
纪荭有时候实在是很有趣的,如果你和她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话,听她吐槽各路牛鬼蛇神也是一大乐事,虽然这样不太好,似乎在吃简佩的人血馒头,但元黛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他找你问什么?真问你该怎么挽回一个铁了心离婚的女人?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女人想离婚的时候,怎么挽留都没用啊。”
“倒是没问我怎么挽回,就是说了一下他们家现在的战边情况和财产分配,问我怎么告诉简佩不离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纪荭嗤之以鼻,挽起袖子开始看菜单,“你想吃什么?我想喝点素汤,那个竹荪香菌汤来两份怎么样?”
“要不干脆吃他们家的素食套餐算了。”元黛也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朋友聚餐就想来点清淡的。“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而且简佩个人完全有能力养得起家,就算她养不起我也会帮她。然后天宇就很失落,说他生命中离不开简佩这种女人的照顾——乱七八糟的,我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聊什么,就是六神无主,需要找个人给他拿主意。”
纪荭很快点好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翘起脚一边喝柠檬水一边同元黛抱怨,“人是真的没有十全十美,林天宇搞学术没得说,能力一把抓,私生活完全一泡污,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我看这样下去晚年他在病床上只好指望学校派人来照顾他。”
“你这是在暗示佩佩会暗中离间父子感情?”元黛问。
纪荭大笑,“可以,好杠——但我觉得她都不需要特别离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元黛讲,她和纪荭一起笑起来,“生活公平的呀,你给孩子多少,孩子还你多少。将来如果孩子付出更多情感,那是孩子比较伟大,一直这样下去,处成陌路人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