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姐的一番话引起了众位大姐的热烈反响,讨论声此起彼伏。七十年代末民风已经较之前开放些,加上一些电影的公开放映,以及很多有关爱情的书都解禁,爱情再也不是闭口不能提的话题。而女人们天生就是浪漫的生物,无论多大年龄,什么文化水平,都爱幻想,也向往爱情。
大家纷纷表达着自己对爱情的看法,赵星河觉得也挺好的,畅所欲言,思想碰撞,也是交流学习的一种。反正今天的东西都讲的差不多,她就没制止,一直在旁边听着。
章大姐问道:“你们知道七道街桥头有家修鞋的铺子不?”
大家点头,知道知道,修鞋的女人是残疾,下半身都是没有的,靠双手撑着小板凳走路,嫁了个男人是有名的懒汉,全家就靠她修鞋赚点钱,也多亏没孩子负担小,平时街坊四邻瞧着可怜,都主动去她家修鞋,又便宜手艺又好,那女人见谁都一副笑模样,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残疾就觉得低人一等。
“要说可有日子没看见她了,我上次去给我家二丫修鞋,见她家关着门就回来了。”王大姐说道。
章大姐道:“以后再修鞋咱们就得换地方了。”见大家都好奇,她继续道:“她跟别人跑了。”
“啥?”
众人都惊讶。
章大姐:“想不到吧?她一个残疾,又不能生育,年龄也不小了,上次我问了一嘴,三十二了,你们猜她跟谁跑的?”
众人见她卖关子,都催促她赶紧说。
“七道街拐角有家榨油的油坊,那可是个有钱人家,他家的小儿子今年估计刚二十出头,就跟着他跑的。”
众人惊的吸气,就连写惯了狗血言情的赵星河都不免惊讶。
章大姐贡献着一手八卦:“听说是趁着天黑走的,不过也被人瞧见了,那小子抱着她一路小跑,估计这会儿都跑出北方了。”
王大姐忽然拍了拍桌子,“她娘的,人家走不了都有人抱着跑,我胳膊腿健全跑的还贼快,咋没人来勾搭我呢!”
众人哈哈大笑,赵星河也跟着乐。
“你说那小子因为啥?找了个残疾,还不能生育,要说模样也就是一般人,不过性格是真的好,可性格好又不能当饭吃,那小子我见过几次,那大个子才像样呢。”章大姐难免惋惜。
“还能因为啥,因为爱情呗。”何香摸着肚子感叹道:“这才叫真爱呢!”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何香说的有道理,这爱情的力量可真伟大。
讲完了别人的浪漫爱情,大家反过头来开始控诉自己的男人,章大姐带头道:“你瞅瞅人家,这样了还追求爱情呢,你说咱们也不缺胳膊也不少腿,捯饬捯饬也都不丑,咋就找了这么个爷们,真让人生气。”
刘大姐哼了一声:“就这样男人们还不知足呢,不是嫌你不够温柔,就是嫌你笨的要死,再不就觉得你长得不够好看,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有那又聪明又漂亮还温柔的能看上他们?”
众人被逗笑。
王大姐接着道:“要我说咱们女人就是苦,你说白天也跟男人一样上工赚钱,可回到家凭啥就是咱们做饭收拾屋子?孩子要管,老人要照顾,男人也得热菜热汤的伺候着,赶上老奴隶了,我一天就这会儿出来上课能轻快轻快的,我家那老王八犊子还总念叨,说有那功夫纳鞋底子都比学认字强。”
刘大姐笑了声:“不伺候着能咋整,谁让人家赚的比咱多,咱们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能挣几个,你家还行呢,就俩闺女,以后不用愁娶媳妇的事,我家三个大小子,将来光是娶媳妇就得扒三层皮,能不好好溜须着爷们拼命干么。”
王大姐心塞:“从前没嫁人的时候在家也干活,可累了有娘疼着,这结了婚谁疼?上次来事我说我肚子疼,让俺家那个给泡杯红糖水,你猜他咋说?他说你是肚子疼又不是腿疼,自己不能去?给我气的直接怼了他两杵子,还能指望他啥吧!”
章大姐叹了口气:“你说这男人结了婚以后是不是都会变个样?当初处对象的时候也挺腻乎的,咋瞅咋顺眼,也不怕大家笑话,那可是真稀罕,就好像非他不嫁那种感觉,可这时间久了糟心事也多,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家日子都这样,还能离咋的。”
王大姐道:“就这还不都是女人给惯的?结婚之前娘家妈千叮万嘱,千万别惹男人生气,男人就是天,咱们女人生下来就得依附着男人,不然活不了,结果就给他们惯出臭毛病了。想想心里真是憋气,以前人家见到我还叫声桂香,现在可好,直接管我叫大军家的,结个婚把名字都结丢了,你说说,找谁说理去?”
说完她看了眼赵星河道:“要我说还是小赵老师活的好啊,年轻有学问,你再看人家嫁的,哪次来上课人家男人不是又接又送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这不,还没下课呢人就早早在外面等着了。”
众人回头,果然在窗户那看见个身影,是高远阔倚着墙抽烟。
一直听热闹却突然被cue的赵星河愣了愣,她也顺着大家视线看过去,然后腼腆一笑,说道:“今天的东西都学的差不多,还有点时间,不如我教大家一首诗吧。”
众人立马各归各位,小学生姿势坐好。
赵星河在黑板上写诗,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往本子上记。
赵星河写的是舒婷的《致橡树》,正写着就有人提问了。
“小赵老师,你这诗咋这么老多字呢?那诗不都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那种吗?”
赵星河转身答道:“这个是现代诗,和古代诗是不同的。”
大姐哦了一声,继续抄写。
赵星河写完后给大家读了一遍。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老师,这写的是啥意思?”坐在第一排的何香看不太懂。
赵星河给大家大概讲解了一下。
“大家可以把它当作是爱情诗,其实我们现在很多人都羞于说爱,可爱是人类千古来就不朽的话题,它不会因为你的避而不谈就不存在。人们谈论爱,歌颂爱,从不吝啬世间最美的语言去描述它,而婚姻正是爱情的归宿。男女在交往的时候,是被彼此身上的独特气质吸引,觉得他是个特别的人,可结了婚以后一切回归平淡,我们要爱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也会有很多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赵星河顿了顿,指着黑板上前几句诗道:“这里的假设和否定比喻,正是表达了作者的爱情观,她不想攀附对方,借着对方的显赫来炫耀,同时她也不想淹没在浓荫下。其实作为女性,不是非要相夫教子才叫贤惠,我们更要清楚的是,我们可以和男人一样,立在脚下这片土地,同样可以站得更稳,看得更远。我们是独立的人,世俗赋予女性多重身份的前提是,我们首先要成为自己。”
“就像木棉,虽然爱慕着橡树,但是她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价值,她可以‘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和‘共享雾霭、流岚、虹霓’,就像好的爱情不是我离开你活不下去,而是我一个人可以很好,和你在一起会锦上添花的更好。”
赵星河望着讲台下听的入迷的大姐们,笑了笑道:“大家今天讨论的我都听明白了,我们都觉得女人活得辛苦,这自然不用否定,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方努力就能够做到的,不如今晚大家就回家试着和爱人沟通,只有沟通才能明白彼此心意,也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摩擦,婚姻也才能更稳定。”
大姐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高远阔牵着她,一路无言。
赵星河看着他的侧脸,有些疑惑。
“你今晚怎么这么沉默?”她问道。
高远阔停下来,黝黑的眸子看着她,道:“你今晚讲课我听见了,就是那首诗。”
“哦。”
赵星河故意说的云淡风轻。
别看她在课堂上巴巴巴给人上课的时候可来劲了,可这会儿面对高远阔,再想起自己讲的那些爱情大道理的时候,就难免觉得耳朵发热不好意思。
“你也要做木棉吗?”高远阔问。
赵星河愣了愣,不太懂他的意思。
正要问,就听高远阔继续道:“不管是做木棉还是橡树,我都支持你。”
他说:“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是锦上添花,我知道你学问好,懂得多,也很有想法,但是媳妇,你要知道,只要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开心。”
赵星河呼吸一窒。
然后轰的一声,脑袋里面忽然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可她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十分猥琐的四下看了看。
没人。
那这个时候亲他一下不过分吧?
众位大姐们今晚学了一首新诗,还是现代诗,读起来就很洋气,再经过小赵老师的讲解,大家都觉得心潮澎湃,心里面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往外钻,就快要压制不住了。
然后大姐们回家了,大姐夫们懵逼了。
王大姐踹了一脚已经躺床上呼猪头的宋大军,宋大军正做梦和工友们打牌,抓了两王四个二,又叫地主又加倍,正准备给对面来个春天,谁知一脚给踹回了现实。
宋大军挠了挠鸡窝头,不知道王大姐这大晚上的掐着腰是要作甚,琢磨着两下,明白了,他迷迷瞪瞪的开始脱裤子,说道:“事儿过了?那赶紧的吧。”
王大姐气够呛,但一想到小赵老师说的沟通,又耐住性子道:“谁要和你办事,我是要和你沟通沟通。”
宋大军觉得这个词挺新颖的,不常听说,他往前凑了凑,眯缝着眼睛,问道:“沟通啥。”
他这一问给王大姐也问蒙住了,小赵老师就说要沟通,可沟通啥呢?
算了,随便选一个沟通吧。
“以后下班回来,一人做一天饭,你嫌累我还嫌累呢。”王大姐道。
宋大军啊了一声,以为多大点事,“哦,好。”
王大姐想了想,暂时也想不到啥了,就说道:“我们老师说了,两口子需要经常沟通,不然婚姻不稳定。”
宋大军笑,“你们这老师咋啥都管,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她也操心?”
王大姐哼了一声:“人家有学问有见识,听她的话总没错,要说都是女人,你瞧瞧人家嫁的,她男人雷打不动的接送她上课,你再瞅瞅你,除了吃就是睡,从来不管我上课的事。”
男人都要面子,听她这么一说宋大军面子过不去了,当下道:“明天我也接你去!”
王大姐乐了,“不去你是孙子!”
宋大军一咬牙:“重孙子!”
另一边章大姐也准备沟通了。
她家男人姓孙,叫孙二林,孙二林长得比较瘦小,年轻时候仗着腰板挺直,和章大姐倒也看不出身高差距,可这几年章大姐发福了,孙二林也不知怎么的缩水了,俩人身材差距越来越明显。
章大姐踹了踹孙二林,指使道:“去给我打洗脚水。”
孙二林话不多,默默打来洗脚水,等章大姐洗完后他又去倒水,回来的时候就听章大姐在那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嘀咕啥,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章大姐看了眼孙二林,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家都是女人是木棉,男人是橡树,咱家是颠倒个了,我是橡树,你是木棉。”
孙二林听不懂她说什么,他困了,要睡觉,章大姐不让他上床,非要和他沟通:“你明晚去接我下课。”
“为啥?”孙二林不解。
章大姐看了眼外面乌漆麻黑的天,说道:“这么晚了我害怕,你得保护我。”
孙二林嘴一咧,慢悠悠道:“我觉得你比我安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