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江瑞枝余光一瞥,看到眼熟的银灰色轿跑,又骂一声:“就知道是这个王八蛋。”
裴芷把包扔进车厢,安慰道:“行了,收点儿气。王八蛋已经拍完了,我真没事。”
江瑞枝心怀愧疚,趁着小吴还没上车,赶紧道歉:“我之前真不知道是拍他,要是知道,我怎么会叫你——不,别说找你了。这期杂志废了我都不心疼!”
“没必要。他说的挺对,过去就过去了,你要也这么介意,我才更走不出来呢。”
裴芷无意一嘴,江瑞枝炸得明显:“他还跟你说话了?!”
不仅说够了话,还摸了人家领带,让人宽衣解带。
这话裴芷收在自己心里,拍了拍驾驶座后背:“你该像我一样,别那么激动。就把他当做——”
“当棵歪脖子树。”她用当初的玩笑话下定结论。
小吴跟在后边屁颠儿上车,一看是主编笑得更灿烂,半个字没吐就被江瑞枝喝回:“闭嘴,心情不好。”
“……”
汽车方向盘满打一圈半,江瑞枝调头就走。
脚尖刚搭上油门,基地门口又出来一人。
衬衫袖口随意挽在手肘上,喉间还解开两粒扣,往上能看到锁骨,往下套住手腕的是一只泛着镜面蓝光的机械表。西裤合体贴身,勾勒出修长的腿型。
江瑞枝趁着还没关上车窗,忍不住腾出手朝外比了个中指,暗骂:“斯文败类。”
小吴这下忽得看懂些什么,左边瞥一眼江瑞枝,右边瞥一眼裴芷。
最终千言万语都吞进了肚。
***
回到杂志社,裴芷习惯性占据了江瑞枝的办公室,插上数据线开始导照片。
江瑞枝几番欲言又止,嘬了口茶终于没忍住:“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照片我找别人修?”
“至于吗。”裴芷不甚在意翘了下唇角,“拍都拍过了、修几张照片又不能吃了我。再说,别人有我了解么。哪儿放一帧哪儿收一帧,闭着眼睛也能干。”
“——你就当我锻炼免疫力。”
两人默不作声时,只有鼠标清脆的点击声一下一下传开。
她手上正修着的是一张正面照,年轻如斯,微阖的眼眸里却藏不住睥睨,淡淡一瞥扫向镜头,眼神似冷漠似骄矜。
搭在鼠标上的手指一顿,裴芷想到什么,突然侧头看向江瑞枝:“等等,我问你个事儿。”
“啊?”
“dreamer最近是不是有困难?”
“——啊?”
第二声啊显然迟疑了一下。
裴芷一下捕捉到异常,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说吧。”
“也没什么。”江瑞枝避重就轻:“你也知道现在纸质刊物的市场不太好。想转型走电子刊。”
裴芷若有所思地敲着鼠标:“所以需要资金?还是人脉?”
“都需要。”
“我记得——”裴芷思考片刻,“池颜老公是不是有点这方面人脉?”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这不是已经拜托人家帮忙了么。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江瑞枝说着神色露出遗憾,“没事,我爸已经在和银行谈贷款了。dreamer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转型也不是难事。”
心里断掉的那根弦突然响动,裴芷仔仔细细抽茧剥丝捋了一遍,恍然大悟。
难怪某人对他们终究会产生联系志在必得。
也难怪会在不知道她是摄影师的前提下接下财经版的封面拍。
她转身对上江瑞枝,正色道:“那边给dreamer介绍的人脉是姓谢吧?以他家里的立场,想涉及文化产业、垄断部分舆论很正常。他愿意出钱,dreamer愿意改版,两厢情愿。你不用为我考虑什么。”
江瑞枝一下绷紧了后背:“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的?他威胁你了?”
“没有。怎么会。”裴芷抬手点了下太阳穴,“靠脑子一想就知道了。”
“……”
“说真的,双赢这种事没必要为了私人恩怨放弃。再说,我又不是你们dreamer的员工,我一自由人,你这抉择做得让我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裴芷鞋尖点地,抵着老板椅转了半圈,恢复笑意:“我,将来要是dreamer真走不下去了,就是历史的罪人,担不起。”
江瑞枝嗤笑:“不至于。”
“对,不至于。所以更没必要为了我和谢行那点纠葛耽误正事。我都无所谓,你怕什么?”
裴芷知道江瑞枝会想清其中利弊,表明自己的立场后滑动老板椅回到电脑前,继续修她的照片。
不过半小时,她完美收工。
“过来看看?”
“不就是那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江瑞枝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从办公桌另一端靠过来。
照片调成了单一色调,裴芷把鼠标移到其中一张上,放大。
“这张上封面,效果应该不错。边侧我已经给文字排版调了空余。”
她说的这张,是当初拍摄时,从取景框望过去就最满意的,精修时也花了大功夫。
黑白色调,底色、衬衣和皮肤是白的,发丝、西裤和阳光下的倒影是黑的。光与影,明与暗,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面线条。
他仰头迎着光,身后笼着影,身姿挺立却不失散漫。
比一贯严肃的财经杂志多一些时尚基调,又比时尚封刊多一分沉稳气息。
江瑞枝不得不诚服:“……你果然还是了解他的。”
***
谢行从俱乐部出来,横跨大半个城径直回了静远区的高层公寓。
唐嘉年高兴疯了,深以为自己在表哥心中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一听说他又从家被赶出来这么心急火燎跨越陵城来救他。
现在眼巴巴跟人家门口坐着,还兴致高昂地叫来了好兄弟简一则来见证奇迹。
两人门槛都没坐热,就听电梯一响,谢行面无表情从里边跨出来。
“哥,你真是我亲哥!”唐嘉年马屁跟上,“我哥就是好,表面爱理不理的,心里贼几把火热。”
他还寻思着从贫瘠的大脑里再找点儿夸人的词汇,屁还没想出来大门砰一声在他面前狠狠砸上。
碰一鼻子灰。
唐嘉年:“?”
简一则:“傻比。”
两人继续背倚着门,难兄难弟般坐下。
唐嘉年觉得不解,哎了一声:“你说,我哥这个发疯纪念日这次是不是过得有点久?难不成每两年还要大庆一次?他最近不对啊。”
他说着把指关节咔嚓咔嚓按得直响,总结道:“太不对了。你没发现他最近抽烟很凶吗?还有,喝酒也凶。跟个无底洞似的。”
“嗯。”简一则在这点上和唐嘉年立场相同,低声说:“这么下去迟早要废。肺和肝,你猜哪个先挂?”
“别,一个都别挂。作为他直系表弟,万一他需要捐赠,我他妈匹配上了怎么办。”
两人并排并敞腿而坐,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借机听一门之隔的动静。
从进门开始有几分钟静默,忽得像是踢翻了垃圾桶,不锈钢筒在大理石地板上滚了一圈不知撞到什么噹一声停下。
又静了一会儿,隐隐有烧焦的气味从门缝底下钻了出来。
唐嘉年骂着我操立马跳起来拍门:“哥,开门!表哥!开开门!你他妈在里边烧房子呢啊!谢行!喂!你开门!!”
简一则也空白一瞬,跟着起来砸门。
砰砰砰的砸门声在楼道回响,几秒后,门从里边被拉开,谢行沉着脸看傻比似的看了他俩一眼,转身沉默进屋。
浓烈的烧焦味扑鼻而来。
两人望向客厅,还冒着火星的垃圾桶上方黑烟袅袅,里边不知烧了什么化作乌黑一团。而垃圾桶沿,还挂着几条没燃为灰烬的绸质领带尾儿。
谢行默着声回到沙发边,长腿曲起,手腕搭在膝盖上。
黑黢黢的瞳仁里倒映着火焰,跳动,飞舞,烧尽眼底看不透的情绪。
唐嘉年哑然,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我哥又怎么了。终于把自己玩疯了?”
“不像。”简一则拍了拍他的肩:“你不觉得,更像伺机而动的野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唐嘉年:作为本文唯一一个傻白甜,请多给智障一点关爱。谢谢大家。
池颜和她的狗男人老公→点进专栏,下一本:心动延迟
还是那个故事,但是精修了文名文案。
今日随机红包50个↓(有非洲人吗,一次都没拿到的那种
☆、寒雨
管他野还是兽,唐嘉年现在只觉得心疼。
他表哥的领带,随便一条都抵得上他一身总和,还是精心打扮过后的那种。实在是想不通不喜欢为什么要烧了。
扔、往他身上扔、用金钱□□他不好吗。
他脑子里缺根弦,想什么就做什么。明明气氛不对,还悄么声地赖到沙发边缘:“哥,你不喜欢送我呗。我喜欢啊!烧了多浪费。”
简一则简直服了这货的脑回路,心说你他妈不知道烧东西是祭奠爱情的标准仪式么,烧完灰飞烟灭,说明一切过去不提、再次开启新生活。
还他妈送你、留给你?怎么不说把老婆给你玩两天。
垃圾桶里火星迸溅,简一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唐嘉年吸着焦味回味再三,发觉自己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偷偷咽了下口水,遂转移话题:“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呗?我妈又把我赶出来了,能在你这儿凑合两天吗?”
谢行懒得抬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倏地一抬。
唐嘉年以为不行,戚戚然望向简一则:“哥们,那我能——”
“随你。”
简短两字回应,是从谢行口中出来的。
唐嘉年猝不及防,嘴型还保持在“能”的发音上,好久才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猛得弯腰、握拳,狂比三下成功的手势。
人一得意,又开始周而复始地作死:“哥,你烧领带干嘛。刚刚在外面,我们还以为你点火烧房子呢。”
唐嘉年就当活跃气氛,没想着谢行搭理他。
但今天谢少爷样样反其道而行,终于从火光中抬起眼,朝他淡淡一瞥:“过去让她不开心的东西,就要毁掉。”
“谁?谁不开心了?”
果然和傻子不能聊过三句,简一则从后掐了一把唐嘉年,示意他闭嘴。
不过谢行像是不介意,忽得勾了下嘴角,将话题转得极快:“我这两年脾气怎么样?”
这话问得毫无缘由,让人揣测不到语境。
如果是表面兄弟那自然怎么好怎么说,不过唐嘉年是亲表弟、简一则胜似亲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不怎么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餐厅转角那处大理石墙面下有块小凹槽,是他某次酒后砸坏的。
起居室用作隔断的书架去年换了新的,旧的那个被他清醒时烧着玩儿了。
还有浴室洗手台前的全身镜,更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前面几面镜子的尸体他俩没见过,倒是最后一块,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亲眼见证着用拳头打碎的。
就因为他突然发疯,说忘记痛是什么感觉了。
玻璃碎渣落了一地,他赤脚进去、也赤脚踩着出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以至于现在浴室台前空落落一片,是没有镜子的。
简一则在想,如果实话实话,他得做好什么善后措施。而唐嘉年难得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不过他担心的是惹得表哥不高兴今晚还能不能借宿一宿。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
骨子里强硬又自负的人不会在意抛出的问题是否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因为他们心里,自己就有答案,且不受外界影响,不被任何动摇。
谢行收拢手指,神色在缭乱的烟雾中显得格外暗沉。
“我这两年,脾气挺好的。”
“……”
一屋子难闻的焦味他像是闻不到似的,一脚踹开垃圾桶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声调平平的笃定:“而且,会越来越好。”
***
书房里拉着厚重的窗帘,一片黢黑。
无边的黑暗中倏地亮起一面莹白色的光,光线幽幽然打在一小方书桌前,映出张表情寡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