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你来拍?”
虽然是问句,但她直接报一通参数,“ISO降到50,F11光圈,色温调高,正常曝光。”
说完眉梢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行猜是刚才一路过来,他过于沉默,让她以为自己心情不够飞扬,总是用这样不着痕迹的办法来哄他。
他弯了下唇角,装不知道:“拍得不好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裴芷忍着笑点头:“那就是我参数设计错了。我的错。”
“倒也不是。大概是……”
他架起手臂把相机举到眼前,从取景框看着世界,声音清亮:“是相机不够听话。我家裴裴才不会错。”
“你轻点儿说。”她嗔怪,“一会儿相机罢工不干了我找谁哭去。”
谢行偏头,视线从取景框挪回她身上,笑:“它还听得懂这个?”
“谁知道呢。”
他若有所思,突然问:“这台相机跟你多久了?”
“这台不怎么用。以前的相机用得顺手就一直没换,应该是去年才买的。”
裴芷想了一会儿,才确定:“可能才五六个月。”
“啊,那么小。”
他意有所指,“那大概还听不懂。以前那台,我记得角上被你磕出一条划痕的那台,它懂事。”
“懂事?”
裴芷被他的描述逗笑了,反问:“懂什么事儿?”
“人事儿。”他勾出肆意的笑,“毕竟拍过不少私-房-照。”
裴芷自然而然想到那一书房照片……
她半边脸颊被日光晒得发烫,连海风抚上脸颊也带着温热。
还不及去掐他,又听他骄傲地说:“我拍的。”
真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小混蛋。
满嘴胡话,但又舍不得说他。
裴芷瞪他一眼,朝他伸手:“还我。跟你在一起相机都要学坏。”
他才刚调好参数,闻言往后闪:“不行。我得把女朋友交代的这张拍好才还。”
从取景框里看世界,海风都不再那么喧嚣,海浪席卷的速度与时间一样被无限拉长。
他偷偷偏过角度,没单纯拍景儿,把女人单薄纤细的背影一块儿囊括进去,与他看到的世界融为一体。
在积云消散的刹那,快门声清脆响起。
☆、心眼【二更】
一场落日拍到天边完全被靛蓝吞噬。
两人牵着手慢慢踱回酒店。
快到酒店时, 谢行突然开口:“我想写个本子。”
从他转系开始, 就不再想过去做台前工作。但大多数手头有资源, 又有点儿才华的都爱转导演系。他却转了文学。
裴芷在这件事上其实有点心理负担, 总怕是自己影响了他。一听说他要写本子,立马来了兴致,问:“好呀, 想好写什么了没?”
“……大概吧。”
手指顺着额前刘海的旋儿穿进头发, 他挠了挠组织语言:“不是商业片那种性质。非得要说的话, 有点像关注家庭的公益片。”
“哇,男朋友好棒。”
“哇,女朋友夸的好不走心。”
他夸张模仿,“才说了个概念, 就夸。我想……就当毕设写, 这种题材不赚钱,哪有人看得上。”
“没人买自己拍呗。”
裴芷边走边用肩拱了他一下, 笑:“差钱么宝贝儿, 我倾家荡产给你入股。实在不行, 那些十几万一个的镜头, 我全九成新转了包-养小男朋友。”
他格外在意, 挑眉:“谁小了?”
“包-养男朋友。”裴芷知错就改,改得飞快。
“这还差不多。”
他满意了,回归正题:“不过暂时还不缺钱。”
再往前多走两步,突然忍不住心情飞扬开始偷笑,压不住嘴角索性驻足, 看着她:“你那些镜头,真舍得为了我……”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怎么也得排工作后边。
听说她要卖镜头养自己,那一瞬间的得意是从来没有的。仿佛那些金贵的镜头设备是第三者一般,他现在“小人得志”占一席更高地位。
裴芷笑得蔫儿坏,坏里透着一点惋惜:“本来是舍不得的。但一想啊,你赚了钱得还我二十万、三十万一个的镜头。那可比做投资回报率高得多。”
谢行没接她话,突然蹙眉,很紧张地压低声音:“仔细听。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裴芷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除了海浪一声声卷着水花儿,窸窣婆娑的树影交错,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啊……”她莫名其妙。
“‘这儿有人始乱终弃。’你的镜头在包里泪流满面互相抱着脑袋哭唧唧地喊,没听到?”
裴芷真以为有什么怪声,闻言气噎,伸手就摸上他的腰,威胁:“我掐你啊,谢行!”
“啊。”
他懒洋洋拖着调子,一点不怕,甚至还顺杆子直上:“来吧,你掐吧。最好往前边点掐。最近刚练回来的腹肌,你摸摸?”
“摸你个鬼。”
打打闹闹就快要酒店门口。
大堂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白日里的喷泉也打上了璀璨灯光,射灯从池子里摇头晃脑往水幕里打,成了一出光影秀场。
正巧看见一辆旅游大巴缓缓停到喷泉边,正陆续下着客。
刚下来没几人,裴芷远远看着越看越觉得身形眼熟,猛得想到裴忠南今天出去玩,这会儿也该回酒店了,连忙拉着谢行往廊柱后边躲。
“等等等等,好像是我爸他们回来了。”
两人做贼似的猫在大理石柱后边,偏生他俩还长得扎眼。过路人纷纷侧目回眸。
原本他们只要躲着,等裴忠南他们先进酒店再进去就行。没想到一行人下车后径直往他们的方向过来,像是要去海边餐厅的样子。
就一根廊柱,远点还好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近了怎么也不可能躲得了人。
人越走越近,连郎朗交谈声都顺风飘了过来。老裴爽朗的笑声夹杂其中像道催命符。
裴芷当机立断:“一会儿我出去跟老裴打招呼,吸引他注意,你就顺着柱子躲,知道么。他要知道我这两天和你在酒店鬼混,不是我的腿,就是你的腿……”
——或者做一对苦命鸳鸯,全军覆没。
后面没来得及说,老裴他们就快绕过喷泉了。
裴芷拍了拍他的腿,露出你保重的表情,小跑两步冲出去,与喷泉口的老裴一行人迎面撞上。
裴忠南还跟身边人聊着天,一见她哎哟一声:“上哪儿去玩了,跑那么头汗。”
“拍照去啦。”
裴芷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问:“您刚回,吃饭去呢?”
“对啊,刚回来。你吃了没?一起去餐厅吃一口去。”
“我就不去了吧——我回来路上吃过了,而且忙着修照片呢。”
她说着不动声色转了个角度,把老裴的目光吸引到大理石柱相反的方向来,趁其不备往虚空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老裴扭过头来,看她手腕转得厉害,问:“干吗呢?手晃来晃去的。”
“热,我扇风。”
她这一心虚就想揉搓点什么的毛病一直改不了,只能抓着相机一顿揉。为演得逼真,找着话题问老裴:“看看么,我刚拍的照。”
老裴跟其他几个同行的人挥手:“你们先过去,我跟我闺女说完话就来。”
他接过相机往前翻了几张,赞叹着:“就是我闺女啊,拍得真不错。”
裴芷心不在焉,还在往他身后看,漫不经心回道:“啊,是,好看。”
“哎,这张……”老裴眯着眼挪进了看,“这谁拍的啊?怎么你也在里边。”
裴芷差点惊出一身汗,突然想起相机里还有谢行拍的几张。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立马凑近一起看。
看到夕阳余晖下,广阔天地间,她被吹得长发飞扬的照片。
竟然不觉得疯,意料之外还挺艺术的。
半晌,她拖腔带调哦了一声:“这我让路人拍的。还……不错吧。”
“嗯。不错。路人也是个会玩相机的。”老裴看了她一眼。
一直到她用余光目送谢行穿进大堂才真正松了口气,把相机从老裴手里抢回来,赶他:“行了啊,我着急修呢。您快吃饭去吧。”
“……刚不是还津津有味让我看?又要爸爸看又要爸爸去吃饭,你这什么怪脾气。”
她摆明了气人:“您生的怪脾气呗。”
抢了相机一溜儿就跑,边跑边吁气。一直上到行政楼层,出电梯就看到他插兜靠在电梯间拐角处等她。
目光轻飘飘一落,落在她还起伏的山峦上。
裴芷停住脚:“怎么就在这儿等我。万一我爸和我一起上来呢。不白演了?”
他直起身,忽得抬手朝她招了招。
裴芷疑惑地眨眼:“怎么了?”
“刚才裴老师给我发了条微信。”
“嗯?”
他把手机点亮递到她面前,复述着信息内容:“他说,让裴芷回自己房间。”
“……”
裴芷没敢接手机,心脏差点当场停摆。光听老裴连名带姓叫出她的名字全称,就足够从惊疑转为默然。
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良久,谢行突然道:“我在想,裴老师是真知道了,还是在试探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行,一个心眼多起来也是要人命的腹黑弟弟。
二更√ ,一更往前戳。有没有从来没拿到过红包的,大喊一声。
☆、尴尬
老裴眼神是真的尖, 烂大街黑色长款羽绒服都能看出是同一件。而且心眼弯弯绕绕, 心里约莫想着十件事时, 嘴上抖出来的只有一件看似最无关紧要的。
裴芷真不敢确定, 他刚才扭头往身后看的一刹那是不是看到了点什么。
当下也无从知晓,现在到底是被发现了还是只是单纯试探威胁。
她紧张兮兮地问:“那你回了吗?”
“回了。”
“回的什么?”
屏幕已经切换到聊天窗口,谢行没说话, 递到她眼前——很中规中矩的一个“问号”。
在摸不清对方意图和底细前, 属于特别保守的那类回复。
老裴那边的饭局可能已经开始了, 暂时还没后续回应。
但震慑效果不错。
裴芷大概猜到后续发展,可惜道:“我今天睡自己房间,以防万一。”
但她压根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做的决定不仅仅影响了今晚一晚上。后面几天老裴总有千奇百怪的招儿试探过来, 搞得她和某见不得人的男朋友隔着酒店两米不到的走廊, 相看泪眼,硬生生活成了牛郎织女不得相见。
裴芷给谢行定了提前一天回陵城的机票。
自己和老裴晚一天, 也就是按照原计划和电视台众人一起回的陵城。
在三亚一周, 也就前两天过成了蜜月式度假。后边就是铁骨铮铮的夕阳红老年旅游团。还得间接性接受来自江瑞枝的远程催命骚扰。
挺忧愁的。
幸好谢行早一天回, 大概武装镇压唐嘉年成功, 连带着江瑞枝那也消停一天。
但暴-民反抗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
裴芷回陵城的第二天大早就接到了江瑞枝的电话。
江瑞枝用生无可恋的语气对她说:“来dreamer吧, 今天我和唐嘉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昨儿不是消停了吗。”
裴芷揉着酸涩的眼皮,慢吞吞下床。
“是的。消停一天。今天双倍奉还。”
江瑞枝的语气很平,估计连自己都不知道生气多一点还是其他弄不明白的情绪更占上风,就简简单单陈述着叫她过去。
本来出去一周,回来也要逮不务正业的唐嘉年回工作室修照片。
正好给了裴芷借口, 先往杂志社去再回工作室。
她到杂志社时外边开间一派平和,小吴依然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一点儿也没有江瑞枝平述的你死我活的氛围。
但进了主编办公室,好像一门之隔,突然就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