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舟:“……”
他微微偏了一下头,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势把顾新橙的视线挡住。
顾新橙:“你让一下,我看不见了。”
傅棠舟像是没听见一样,“啪”地合上杂志,说:“我睡觉了。”
说罢,他往皮椅上一靠,将那位当红炸子鸡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这下顾新橙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只得收回目光,说:“我也睡了。”
她调整座椅的倾斜角度,躺下来,找出眼罩戴上。她完全没有察觉出傅棠舟言行举止里流露出的一丝醋意。
飞机在平流层底部平稳地飞行,舷窗之外,洁白的云朵仿佛柔软的鹅毛被。
没有云翳的遮挡,刺目的阳光直射而来,顾新橙的半边侧脸被照亮。
傅棠舟薄唇微抿,静静地看着她。
她额角细碎的发丝映着金色的光芒,幼滑的脸蛋好似新鲜的蜜桃。
傅棠舟嘱咐空姐把遮光板降下,再拿一块毛毯为顾新橙披上。
一切就绪,他躺进皮椅里,伸出手握住了顾新橙的手。
她被惊扰,轻轻一颤,没躲开他的手。
傅棠舟的手掌向来是温暖而干燥的,这会儿两人的手藏在毛毯下交握着,这让顾新橙恍惚之间有一种回到读书时代的错觉。
那时候总有小情侣趁着老师讲课,在课桌底下偷偷牵手,这种隐秘的小暧昧能让人心悸一整天。
顾新橙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同他十指相扣。
想当初,他天天在外面忙这个忙那个,也就晚上有空施舍给她一星半点儿的温情。
怎么现在年纪越大越黏人了呢?
头等舱的座椅格外舒适,顾新橙这一觉直接睡了六七个小时。
她醒来时,身上的毛毯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她伸手去捞。
“醒了?”熟悉的男嗓在她耳边响起。
她一抬眼睫,正对上傅棠舟深沉的目光——他比她醒得早。
“唔。”她点了点头,移开目光,看到傅棠舟面前摆了一个餐盘。
头等舱的餐饮标准挺高,各色美食,丰盛无比。
她的脑子晕晕乎乎,还没彻底清醒。
她盯着一颗红彤彤的小圣女果,这种鲜红的颜色能刺激她的视觉神经。
傅棠舟用叉子将它戳起来,递到她唇边。顾新橙愣怔片刻,将这颗小圣女果咬进嘴里,汁液迸溅。
这样亲昵的小举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顾新橙不再拘束,同他聊天说话。
“你们公司差旅费不少,”傅棠舟说,“出差都坐头等舱了?”
“我这是免费升舱。”顾新橙解释道。
“你运气够好的,赶明儿带你去拉斯维加斯试试手气。”
“我才不去。”
插科打诨了两句,他们聊到近期手头的工作。
“我听说致成最近也在做手机人脸识别业务,”顾新橙说,“你为什么要投两家业务相似的公司?”
她不是太懂傅棠舟的投资策略,就不怕手底下的项目形成竞争,产生内耗吗?
“做PE和VC不一样,VC不能错过,PE不能做错,只要能赚钱都一样。”傅棠舟说,“致成在成长期,易思智造在成熟期,二者暂时没有成为直接竞争对手的可能。”
“可是……”顾新橙欲言又止。
“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儿就成,别的不用想太多。”傅棠舟说。
顾新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她又说:“我这趟是来美国谈判的,有一家科技公司手里握了一项专利,全球领先。如果我们能拿下专利使用权,以后在国内市场会有很大优势。”
傅棠舟温和一笑,问她:“有信心拿下吗?”
“应该没问题,那个公司的老板正好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和我关系很好。”顾新橙指了指另外一颗葡萄,傅棠舟立刻会意,叉起来送到她唇边。
傅棠舟欣慰,顾新橙逐渐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人脉资源,她现在也知道如何整合资源谋求更大的利益。比起以前,进步了不少。
他借机敲打她一句:“关系有多好?别忘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顾新橙顿了一下,说:“他在美国挺照顾我的。”
她隐去了某些无关细节,比如安东尼曾经和她表过白。
都说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所谓的第六感。
傅棠舟的第六感告诉他,她口中的这个朋友和她的关系非比寻常,即使她长大了成熟了,她的小心思依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地切了一小片面包,没有搭腔。
一提到安东尼,顾新橙似乎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说:“一开始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跟我说,这项专利不卖给美国本土以外的企业,还好我认识他,不然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话语里颇有那么一两分邀功的意思。
傅棠舟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冷冷地说:“你们关系真好。”
顾新橙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继续说:“那当然,我去他家里做过客。他家就在旧金山,我还见过他的家人。”
傅棠舟握着刀叉的手陡然一僵,然后攥紧。
顾新橙在波士顿上学,居然横跨美国跑到加州的朋友家玩……她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家人,却见过那个朋友的家人。
他的记忆回溯到顾新橙回国的那一天,他在机场碰见她,她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女人味。
他不知道这是岁月带给她的,亦或是其他男人带给她的。
至今他都未曾问过她,在他们分手的那段时间里,她有没有找过其他男人。
他不想问,更不敢问。
如果不知道那个人具体是谁,他可以装作无所谓——他对她的前男友就是这样的态度。
可一旦知道了……他怕嫉妒和愤怒的火苗会吞噬他的理智。
“新橙。”傅棠舟打断了她的话。
“嗯?”顾新橙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明的意见。
傅棠舟的话噎在嗓子里,说也说不出,咽也咽不下。
顾新橙歪着脑袋,浅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
傅棠舟斟酌半晌,问:“你今晚住哪儿?”
“秘书帮我订了酒店。”
“哪一家?”
“JW……”顾新橙试图回忆那个复杂的英文名。
“万豪?”傅棠舟直截了当地说。
“哦,我忘了中文名是万豪。”顾新橙问,“你住哪儿?”
傅棠舟本想说他在湾区有一套半山别墅,转念一想,说:“我没地方住。”
“……你出来旅游不订酒店吗?”
“我都是走哪儿住哪儿。”
顾新橙没和他一起旅行过,对他这方面的习惯不甚了解。
她以前听说过,有些人从不提前订酒店,因为这样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根据心情安排行程。
顾新橙又问:“那万一你去的地方酒店都订满了怎么办?”
傅棠舟看她一眼,闲闲道:“那就睡大街。”
顾新橙:“……”
一听就知道他是在逗她。
飞机安全抵达旧金山机场,空姐提醒头等舱的旅客先下飞机。
傅棠舟调整了腕表的时间,旧金山比北京晚15个小时,他深谙于心。
他对这地方太熟了,简直像是他的第二故乡。
二人结伴走下廊桥,夕阳将整个机场镀上一层薄金,一架架飞机从跑道上起航,热风卷起顾新橙的裙摆,荡出一层波浪。
她连忙用包挡住裙子,一想到这是鱼尾裙,风吹不起来,于是她又将包放下。
顾新橙去取行李,傅棠舟在等她。
别墅里应有尽有,所以他没带什么行李。
他帮顾新橙拿行李箱,一提,很沉。
“你带这么多东西?”
“是啊。”
“我不在,你打算让谁拎?你朋友吗?”
顾新橙心想,她自己可以拎,为什么要麻烦别人?
这时,一阵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安东尼打来了网络电话。
她扬了下手机,说:“我朋友的电话。”
她接通电话,安东尼关切地问:“顾,你到旧金山了?”
“我刚下飞机。”
“太好了,我派人去接你了,今晚我请你吃饭。”
“太感谢了。”
“一会儿见。”
顾新橙挂了电话,注意力回到傅棠舟这边。她说:“我朋友让人过来接机了,一会儿我要和他去吃饭。”
傅棠舟漫不经心地说:“你去吧。”
顾新橙“嗯”了一声。
傅棠舟:“我不介意。”
顾新橙:“……”
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甭管他介不介意,她都得去吃饭,这下一说,好像他很大度似的。
她来出差,他来度假,两人只不过是在飞机上碰了一面,之后的行程理应没有交集。
算了,不计较了。
傅棠舟沉默地拉着行李箱,轮子“嘎达嘎达”地碾过地面,两人间安静得古怪。
顾新橙主动挑起话题:“你怎么选这个时间点来度假?”
傅棠舟答得很简单:“想来就来了。”
过去的三年里,他鲜有假期,更没有心情去度假。即使出差,他也没空转悠。
他的生活被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这是他三年来休的第一个长假——本打算来陪陪她,谁知半路出了这种幺蛾子。
顾新橙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哪天她能做到他这样来去自如就好了。
可是现在她还得为未来奋斗。年轻的时候不奋斗,纵然想来去自如也没有财力支撑。
出了机场,顾新橙一眼就找到了前来接机的人。
那个牌子上写了大大的“GU”,旁边还画了一只橙子。
顾新橙会心一笑,以前安东尼问过她,她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她说,是orange的意思,没想到他竟然会用在这种地方。
对方热情地为她打开车门,“顾小姐,请。”
顾新橙冲傅棠舟摆了摆手,刚准备上车,他瞥了一眼腕表,突然问:“八点前能回酒店吗?”
“嗯?”
“美国治安不好,八点以后少出门。”
顾新橙一时无语,她说:“我不确定,万一餐后还有别的活动什么的……”
傅棠舟的眼神倏然冷峻,他问:“什么别的活动?”
顾新橙心想,这得是东道主安东尼来安排,她哪儿能擅自做主?
接机的人见面前的二位叽里咕噜地说着中文,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顾小姐,别让安东尼先生久等。”
顾新橙没有回答傅棠舟的问题,她说了一句:“我走了。”
然后坐进车里,将门“嘭”地关上。
傅棠舟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色车尾灯,冷嗤一声,转身上了停在路对面的劳斯莱斯。
上车之后,司机问:“傅先生,送您回家?”
傅棠舟揉了揉太阳穴,说:“不。”
“那去哪儿?”
“万豪酒店。”
傅棠舟靠着后座,将车窗降下一道缝,一阵风灌入车内。
闪烁的车灯映入他的眼底,仿佛一簇跳动的火焰。
他像一尊雕像,绷着下颌,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升起车窗,闭上眼睛。
*
顾新橙正在欣赏旧金山的城市风光,窗外的景致不断变换着。
高楼大厦、跨海大桥、海湾灯火……旧金山是一个好地方,但平心而论,她更喜欢北京。
她的手机忽然一震,傅棠舟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