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两人没再说话。
路灯像发光的白色海洋球, 浮在黑夜中。
四周蛙声再次响起, 绵绵不绝。
走过那片草丛后,傅棠舟停了下来,语气冷淡:“我就送到这儿。”
不远处便是顾新橙今晚入住的客房部,灯火通明。
顾新橙一句“谢谢”噎在嗓子里, 她敛下眼睫,匆忙离开。
谁知,她的手忽然被拉住。
傅棠舟的手,向来是温暖而干燥的。
没等顾新橙回头,他便松了手, 而她则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顾新橙垂眸,她手腕上被缠了一个便利袋,是他刚刚买的零食。
她望了一眼那个袋子,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等到她再抬眼,傅棠舟已经插着兜走了。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他孤傲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顾新橙在原地伫立片刻,忽地冷笑。
果然他还是老样子。
顾新橙拖着疲惫的身躯,拎着零食回到房间。
和她同屋的女孩子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见顾新橙拿了那么一大袋零食,问道:“我可以吃个饼干吗?”
顾新橙把袋子搁到床上,说:“随便拿。”
那女孩放下毛巾,开心地在袋子里挑拣零食。
顾新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拧开刚买的黄桃酸奶。
她拉开厚重的窗帘向外瞥了一眼。
空荡荡的一片,唯有月色依旧。
顾新橙捏着瓶子,脑中浮现今天的一幕幕画面,心跳蓦地失了几分节奏。
她迅速喝完酸奶,把空瓶丢进垃圾桶里,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
傅棠舟乘着月色回到贵宾楼,面上覆了一层寒霜。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空旷极了。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坐上沙发,猛地灌了一口。
冰凉的水并没有将他心底的无名之火浇灭,反倒令他愈加烦躁。
他指尖倏地用力,瓶身扭曲变形,然后被狠狠摔在地上。
瓶口溢出的水洇湿了地毯,瓶中还有浅浅一层水。
傅棠舟单手扯掉领带,甩到床上。
昂贵的领带好似一团被嫌弃的破布,滑落到了地面。
他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喉结凸起,隐隐可见领口处的锁骨线条。
傅棠舟揉了揉太阳穴,却无法挥散脑海中那个身影。
顾新橙对他公事化的问候,漠不关心的眼神,举止间刻意的疏离。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他,她已经不属于他了。
分手快三个月,傅棠舟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抱怨他对她的冷淡,哭诉说这段时间她有多么恨他。
只要她愿意在他面前示一点儿弱,他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像以前那样把她搂在怀里,当孩子一样哄。
可现在,她只当他是一个陌路人。
甚至在他放下身段暗示之时,跟他装傻。
呵,傅总。
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如此讽刺。
矿泉水瓶被踩扁,最后一点儿水尽数洒了出来。
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却不见雾气。
冷水兜头浇下,打湿冰凉的地砖。
明晃晃的浴室灯,照着墙壁上虚幻的影子,直至深夜。
*
第二天,顾新橙照常挂上工作牌,去会议中心忙活。
她在会议室门口迎宾,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嘴角都笑得有些僵了。
九点五十,会议室内济济一堂。
除了个别嘉宾,与会人员已尽数到齐。
顾新橙望向第一排中央的几个空座,心想他今天不来了吗?
冒出这个想法的第一时间,她立刻摇了摇头。
她为什么还要用“他”这个字眼来指代傅棠舟呢?
正当顾新橙打算进场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傅棠舟昂首阔步地走过来,西装笔挺的秘书和助理紧随其后。
他今天换了一套靛蓝色西装,容姿矜贵,气宇轩昂。
迈入会议室大门时,顾新橙指引他:“傅总,里边请。”
傅棠舟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径直走进去。
他的衣袖带起一阵风,荡开顾新橙的发丝。
其他的工作人员见他走远了,才小声惊呼:“好帅。”
顾新橙抚平嘴角的职业假笑,并未言语。
今天的会议议程紧锣密鼓,可是许多昨天到场的大咖并不来——他们很忙,只能抽空来上一天或者半天,有些甚至演讲结束就匆忙离开了。
傅棠舟这样的大忙人,能来参加第二天的会议,着实让不少嘉宾吃惊。
顾新橙无暇顾及这些,今天有两个嘉宾的演讲主题她很期待。
她早早备好纸笔,只等着演讲开始。
傅棠舟亦专注听讲,除了时不时和周教授耳语几句,全程面无表情。
中午顾新橙没有去吃自助餐,而是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吃了简餐。
下午的会议开到了四点,大会主席致闭幕词,宣布此次AI峰会圆满落幕。
现场掌声雷动,彩屑纷飞,闪光灯照彻会议厅。
散会后,嘉宾们握手言谈,相互合影留念。
傅棠舟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停地有人前来要求合影,他来者不拒。
“我也想和傅总合影。”
“去啊去啊。”
“他要是拒绝我怎么办?”
“大家一起过去呗。”
几个女工作人员互相撺掇着,忽然有人问:“顾新橙,你去吗?”
顾新橙闻言摇摇头,说:“你们去吧,我不去。”
那几人便不再管她,直接上前找傅棠舟。
傅棠舟摆出一副彬彬有礼款款微笑的模样,同她们合影。
顾新橙忽然想到,她和傅棠舟在一起一年多,竟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傅棠舟不爱拍照,她亦没有发照片炫耀的心思。
都说雪落无痕,雁过留声。
可他们的感情从开始到结局,朋友圈里不曾有过彼此存在的痕迹。
想到这里,顾新橙扯开一丝嘲讽的笑意。
顾新橙正在会场收拾东西,忽然有人拍她肩膀,说:“周教授喊你过去。”
她抬头一瞧,周教授正和傅棠舟站在一处说话,旁边还有几位老总。
顾新橙抱着东西走过去,“周教授,您找我。”
周教授说:“今晚有个饭局,你和我一起过去。”
顾新橙的眼神快速扫了周围一圈,想必饭局里就是这些人了,傅棠舟应当也在其中。
她说:“我行李还在酒店,晚上……”
周教授打断她的话:“哎,难得的机会。你把行李带上,吃完饭正好有车送你回学校。”
周教授的安排非常妥帖,顾新橙何尝不知这机会难得呢?
可周教授不知道的是,她和傅棠舟曾经有过一段令她难以启齿的过去。
顾新橙只得回酒店拿行李,她本想跟周教授的车,可出了楼,一辆黑色迈巴赫却开到了跟前。
这是傅棠舟的车,她一眼就认出了。
司机拿走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于修躬身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棠舟在车内正襟危坐,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和顾新橙一起干活的几个工作人员在她身后窃窃私语,有艳羡,有猜测。
这样的议论令她如芒在背,索性坐进去,关上了车门。
迈巴赫后座宽敞,两人分靠在两侧,谁也不挨着谁。
司机和于修,顾新橙都见过,这两人对她和傅棠舟的关系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当他的心腹,不嚼舌根是第一要义。
即使傅棠舟反复无常,他们也视若罔闻。
只要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就够了,至于为什么做出这种指令,别问。
车内散着淡淡的杉木香气,顾新橙单侧肩膀靠在车座上,望着车窗外的城市风光。
高楼大厦被霓虹点亮,车流的尾灯像一片金色的火海。
不记得是哪一次,她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这辆车里,傅棠舟在她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
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令北京这座城市产生剧变,可她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变了。
司机打了转向灯,前方路口即将右转。
这时,斜刺里杀出来一辆毫无章法的车,抢了车道。
司机当即将车刹住,车内悬挂的穗子一阵猛烈摇晃。
他的眼神飞快地瞟了眼后视镜,观察傅总的反应。
他本以为会被呵斥,却意外发现傅总神情自若。
他忍不住多看一眼,这才发现顾小姐被晃到了傅总身边,整个人都挨了上去。
司机不敢看了,立刻收回眼神,专注前方路况。
于修也在同一时间看向后视镜,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看来他猜得不错,傅总虽然表面上装作无所谓,但心底还是放不下顾小姐——难怪最近傅总脾气不好,可算是破案了。
傅棠舟伸手扶了一把顾新橙的肩膀,说:“当心。”
冷漠的口吻,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顾新橙的手撑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腿上,他的西裤被压出几道褶,更加紧绷地勾勒着他的腿部线条。
她心底忽地燥热,连忙坐直身子。一抬头,却和他四目相撞。
窗上划过一道耀眼的车灯,在他发上晕出一圈亮色,那双眼眸依旧深邃。
下一秒,顾新橙瞥开眼神,轻抚胸口,平息心跳。
同样的陷阱,她不会落入第二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10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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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独发
Chapter 30
接下来的一路, 两人相安无事,没有说话,也没有最开始的剑拔弩张。
路程并不长, 车子开到朝阳公园附近的一个院内停了下来。
此处闹中取静,郁郁苍苍的罗汉松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大门正上方有一块匾额, 上书鎏金大字,便是这餐厅的名字了。
院内小桥流水、竹林花语, 彰显出几分江南水乡的风情。
下车之后, 碰见了周教授,三人一同往餐厅内走。
走廊两侧是仿古落地灯,木质灯笼雕刻精美, 角落里焚着幽雅的檀木香, 身着中式旗袍的服务员笑容可掬。
包厢门被推开, 圆桌上已坐了七八个人, 其中只有一位是女性。
两个主位是空的, 并没有顾新橙的位置。
“加把椅子。”周教授跟服务员说完后,便和傅棠舟在主位落座。
顾新橙安静地等在一旁,饭局上的人已然开始和傅棠舟寒暄。
“傅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大家久等了。”
“哎, 这个点儿路上堵,我刚刚也堵了好久。”
“首都,首堵嘛。”
这一桌子人对于傅棠舟的到来,喜闻乐见。
服务员在上菜口多加了一把椅子和一套餐具,顾新橙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并不说话——她也插不上嘴。
她默默盯着前方摆好的餐具,青花瓷描边,餐巾叠成兔子耳朵的形状,还挺别致。
一桌人坐定,有一个穿蓝色衬衣的寸头男人站了起来。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墨绿色的劳力士腕表。
“今天难得大家一聚,老规矩,我来给大家介绍介绍。”他的语气相当热情,顾新橙猜测这位是攒局的人。
他开始挨个介绍,首先是周教授和傅棠舟,这自不必说。
剩下来的人,基本都是公司老总。
再不济,头衔也得是CTO(首席技术官)、CFO(首席财务官)。
“这位是泽阳电子的黄总。”他指了指顾新橙身边的中年男子。
接着他的目光移到顾新橙这里,明显顿了一下,说:“这位是……”
周教授不慌不忙地说一句:“这是我学生,叫她小顾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