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看板喵也跟着休了带薪假, 空空荡荡的蛋糕店里如今只剩下几位知根知底、拥有自保能力的留下来打工, 就连往日络绎不绝的客流都稀少了泰半。
之所以霜叶在这种特殊时期还不挂上牌子歇业,大概也有点想要成全太宰的理想的意思。
这是他为自己建造的远离硝烟的玻璃花房,如日月般美丽而遥远地悬留在半空,不会沾染到属于尘世的任何不幸。
只要她能够获得幸福,其他的危机与纷争他都会全部平息。
虽说平日总是热爱撒娇的家猫这么做难得让霜叶感到可靠与安心, 但是她总认为毫不作为的自己会坐立不安。
她习惯的,向来是在逆流里共同进退,而不是一味被保护。
不然曾经的她也不会离开白兰了。
沉浸在思绪里的霜叶有些烦闷,站在蛋糕店过道里修剪着廊架上的花枝时,动作都未免变得力不从心。
剪刀咔嚓一声,好端端的粉色玫瑰在她手里如同断头椿一般整朵跌落。
霜叶敏捷地反手往下一抄, 才没让已然迈向不幸的美丽花朵沾染上尘埃。
这时仍留在店内打工的敦提着水桶路过她身旁,不锈钢桶里都是些折叠起来的拖把与抹布, 看来在来之前他已经按照吩咐的那样把店前都清扫了一遍。
“霜叶小姐, 我把店面都打扫好了, 如果没其他要求的话, 我就先把这些工具搬去工作间了?”
一截截刘海修剪得极有特色的银发少年如今满是乖巧, 半点都看不出来身为港口黑手党手下爪牙的冷酷影子。
霜叶闻言朝他点了点头,得到应允的敦当即打算按照话说的那样走去工作间,不过在他刚错开霜叶没几步的时候,却又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了脚步。
“等等,敦。”
霜叶喊住了人,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待到少年的紫金眸不禁慢慢透出疑惑,她才像是被牵引出内心的想法,问了出来:“你和镜花继续待在这里,没关系么?”
按照她对于横滨现状的理解,前线应该很吃紧才对。
不知敦有无探查得出她的想法,他听了只是在这里露出羞涩的一笑,原本笼罩在身周虚无的气质消散,眼角眉梢飞扬的少年感更强烈了些。
“不用担心,「组合」等人为了抓捕我肯定会不遗余力,依太宰先生的安排来看,我现在待在这里反倒比较安全。”
说到一半,这个银发少年不知在脑海中想到了什么,青涩的神情中更添出几分不好意思,只听得那副弱气的声线陡然直转而下,变得细如蚊呐:“而且,也正好能留在这里保护霜叶小姐……”
未料怔神的霜叶发表什么意见,隔壁拿着扫帚的芥川忽然插身而过,重重撞了某人肩膀一下,不忘抛下一句冷酷的话语:“哼,碍路。”
敦被撞得连连后退,顿时不甘地虎目圆睁:“芥川!你又故意针对我!”
“碍路之人没有资格多言。”
于是两个小家伙又这么在窝里斗了起来。
眼看店里不算多人,早习惯这副场面的霜叶叹了口气,干脆就眼睛一睁一闭,懒得管他俩掀起的猫狗大战。
她直接绕到前台临窗的位置,抬手推开了窗棱透气,很快就迎面而来一阵店门前底下花圃的芬芳。窗外素白格纹的花棚覆盖下,鲜花们被赋予了梦幻的粉光,蝴蝶挥舞着轻盈的翅膀,在花丛之间留下自己优美的身姿。
一切都宁静得仿佛是块置身于战火中心的乐土。
忽然,霜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了店里。
——有些需要割舍的东西,不如就趁现在一次性全部抛弃好了。
即使为了太宰,也是为了那些早应该放弃却始终纠缠不清的妄念。
“吊坠已经被我捏成渣渣了,还有以前的手机,笔记……唔,这里还有个盒烟没丢。”霜叶独自待在休息区的座椅里坐着,小臂往前一探,像在翻捣着什么,半只手都在空中消失不见。
她的手当然不是凭空断了半截,而是在面前随手划开了道空间狭缝,掏手往自己寄存东西的亚空间里处理掉那些没必要的东西。
自从答应和太宰在一起以后,因为怜惜他的身体不好,霜叶就已经自觉戒烟很久了,这会处理起烟盒来没有半点不舍。
加上之前置备了一部新手机,只在里面保存了太宰以及织田作几位熟悉朋友的号码,霜叶便顺势把旧手机里的数据尽数粉碎清除,然后合着不要的废弃物,一同塞进了自己另起疯狂扭转的异能空间里。
随着映在眼帘的事物寸寸湮灭,霜叶的内心好似也跟着落空了一般。
曾与某人作出过的约定、唯美浪漫的回忆、亦步亦趋着为之拼搏的理想,以及那些身不由己与黑暗牵扯上的人物,在这一刻起都与她没关系了。
就算一辈子都找不到【书】也好,只要能让她继续与另一个人在同个世界里依偎取暖,就已经足够了。
霜叶把碎成废渣的垃圾装在了一颗透明的亚空间球里,正要拿出去处理,没想到再次路遇方才和敦激斗得胜归来的芥川,于是一下喊住了他。
“对了芥川,来得正好,过来一下。”霜叶朝他招了招手。
——还记得阿作之前跟她提起过的,芥川这孩子在武装侦探社里有个「人形碎纸机」的称号?
想到这里,霜叶拍了拍毫无防备走过来的芥川肩头那件外套,很自然地把手中的空间球递给了他:“来,把它吃掉。”
忽然承担了如此重任的芥川龙之介面色陡然凝重:“???”
我看你是想要为难我芥川??
五分钟后。
解开了彼此误会的两人,冰释嫌隙气氛分外和谐地面对面坐回了座位。
“原来如此,不过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在下自然会鼎力相助。”芥川坐在了霜叶的对面,肩头冒出来的罗生萌欢快地张开了嘴巴吞下球球嚼嚼嚼,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最后这只小兽一口吞咽下去,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说到后面,芥川还流露出充分自信地掀唇道:“职场亦如战场,在下在侦探社时就已练就了将文件一同切碎的丰厚经验,倘若能在这里为霜叶小姐你提供援助,那自是再好不过。”
霜叶:“……”
明明刚才还如临大敌,摆出一副‘祈祷nia想要让我做这个今天我们之间必须要没一个’的表情呢……
但芥川确实当了一回优秀的垃圾桶,解决了她的麻烦不假,霜叶自然不会苛责他无意中透露的那些糟糕事实。
顶多为头疼的侦探社默默点上一支蜡烛。
于是霜叶面不改色地瞎扯了起来:“干得不错,侦探社有你这样十佳优秀员工加入不发奖彰真是太可惜了,等阿作之后回来,我去给你打个好评吧。”
面对这样不含水分的夸奖,谦逊如芥川当然是闭合双目,妥当地颔了颔首:“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狗子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啊。
霜叶不由这么想道。
但还挺可爱的。
rua惯了猫系,偶尔来点犬系类型调剂一下也挺开胃。
就在两人各自都心口不一对话的间隙,这时店门前久未响彻的风铃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小爱丽丝你看,我就说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有蛋糕店开业的嘛~”
众人偏头望去,进门光顾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衣的颓丧男子和一位混血儿样金发女性的组合。
当视野落入男子那副脸庞,敦的金瞳不禁骤然紧缩:“你是……”
然而霜叶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尾,起身回到前台,面色如常地问道:“想点些什么?”
森鸥外转头看向身旁的女伴,爱丽丝不需要他提醒,食指一边点着下巴,蓝眼一边盯着菜单,不出几秒便飞快脱口而出几个名字:“树莓山楂蛋糕!拿破仑千层蛋糕!还有舒芙蕾和轻芝士也想吃!”
听见爱丽丝这么毫无节制地挥霍,森鸥外顿时捏住干瘪的钱包想要落泪:“等下,太多了小爱丽丝,你要体谅一下入不敷出的孤儿院院长现在的预算啊……”
毕竟他现在又不是当年那个人靓又多金的港口黑手党首领了。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幸而爱丽丝还算懂事,听后只是皱了皱鼻子,就勉为其难地妥协道:“好吧……那就只要前面两个好了。”
嘱咐敦去推开玻璃柜台取蛋糕,店内一时又飘扬出甜美的烘培香气。
霜叶垂眸打印着单子,似乎若无其事地问道:“在现在‘这种时刻’,你怎么还有心情出来街道乱逛?”
相信不需要她明说,对方也能明白她在指代些什么。
果然,面前的白衣男人脸上立时流露出一点了悟的神色。
“没办法,虽说退位了那么久,但其实还是没那么轻易就能放下这座城市啊……”森鸥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经意间意有所指道:“原以为依太宰君的意志应该‘支撑不到现在’,如今看来,有他在,应该一切都会过去吧。”
——支撑不到现在是什么意思?
霜叶点在键盘上的指尖不由一顿。
之后她像是无事发生般轻抬手掌,一下利落撕走那张打印单子,用订书机订在敦打包好递过来的纸盒上,递给了眼前的男人:“你的蛋糕。”
“啊,多谢。”森鸥外面带笑意,抬手取去蛋糕,然而却在取走之时感应到了来自对面的力度。
两人的手各自停留在纸盒的两侧,折叠成美好形状的卡纸缝隙里,隐约能窥见里面装点可爱的甜食。
森鸥外不由抬高视线,泛动着莫测波澜的幽紫眸底映入了霜叶那张清冷的面容。
她挑了挑眉,气息犹如冰棱初初解冻。
“聊聊?”
没想到眼前那位糟糕的男人顿时因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而扭捏了起来,装出一副在背德河流中挣扎逆行的为难模样:“……这,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毕竟他们都是互有‘家室’的人呢。
隔壁对他知根知底的爱丽丝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插了他一刀:“恶心,中年人。”
第65章 枯叶蛱蝶
距离蛋糕店不远的小型公园。
规模大致与任何放课的小学生都会相聚到一起玩泥沙的场所差不多, 可惜有「组合」在横滨肆虐的缘故,往日热闹的小公园完全不见半个人的踪影。
邀约森鸥外来到户外相谈的霜叶此刻正与对方来到了这所公园里, 男人和随行的金发女郎在同一张长椅上并肩而坐, 分享着方才在店里买来的蛋糕。
而霜叶则站在他俩的面前,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
森鸥外一边躲避着爱丽丝气鼓鼓抢夺他手里‘财产’的攻击, 一边徒然地格挡手臂, 向邀请他来的霜叶问道:“那么, 小姐你是想要在我身上打探些什么呢?假如是对鄙人的年龄与情感经历感兴趣的话……”
这人话还没说完,霜叶就用一份扎心的回答堵住了他的嘴:“不好意思啊,我喜欢年轻一点的钻石。”
冷酷无情的宣言当即就把森鸥外给浑身扎了个对穿,他满是心痛地止住了话头,无视掉爱丽丝幸灾乐祸的眼神, 苦笑道:“果然不是吗……那,应该就是想要问我关于太宰君的问题吧。”
霜叶良心一点都不痛地点了点头:“你之前在店里说的‘原以为依太宰的意志,无法支撑道现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森鸥外好似也能预测到是自己说的这句话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神情不感意外,用叉子舀来一口蛋糕放进嘴里,以缓解一下方才的些许尴尬。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呢……你是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听起?”他问。
霜叶毫不犹豫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 森鸥外,这个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 耐心地给她讲起了有关于太宰自十四岁起, 到十八岁继任首领之位所发生的事, 加上这四年以来他观察到的发展, 都毫无遗留地一一告诉了她。
“我是从一年前开始担任那所孤儿院的院长的——在名为‘中岛敦’的人虎少年将他的老师击杀的那一天以后。”
坐在她面前的白衣男子平静地叙说着关于过去的故事, 北边的朔风在脚下席卷而过,卷起了一堆泛旧又寂寥的记忆碎片。
“那是太宰君对我最后的请求,他让伪装了死亡隐遁世间的我经营那里,为了当‘他所不在’的那一天到来之时,能够再次把人虎少年当成那里的孩子来照顾。”
听完这番话以后,霜叶的心湖当即像抛入了一颗沉重而又苦闷的石块,缓缓沉底,牢牢压制得她无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