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不再传出说话的声音,唯有毛巾擦拭的静静窸窣声。
直至他再次恢复了干干净净的模样,并且用干毛巾吸尽了多余的水分,霜叶才动手拨了拨太宰喵的身子,一边说着的同时,起身把毛巾丢到床边的椅背。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那个叫中也的人看着可是很想把你绑回去加班的样子。”
“现阶段我不出面才是有利于局面最好的结果,况且待在暗处能更好保护我自己的安全,政府那帮大臣私下联和非法企业进行人体试验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大概很快就要倒台了吧。”
太宰喵被拨得整只猫在床铺上滚了好几圈,撞到柔软的被子边才停下抬头,却在这时,看见霜叶拿着他曾递交给她的那管针剂回到了床上。
“小霜叶……?”他怔怔地看向霜叶,心内某种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沉落。
霜叶只是垂眸说道:“回去你原来的地方吧。”
“……”
冗长且痛苦的沉默开始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驱散。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某个声音轻轻在空气中漾开了波纹,脆弱得像是海的絮语,贝壳里模拟的回声。
“我只是知道,越想要抓住某个东西,就只会越容易失去。永恒的东西不会轻易与最珍贵的东西划下等号,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我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霜叶的指尖漫无目的地从他背脊上的皮毛滑过,最终停留在了他的侧脸。
——狐狸有洞穴,小鸟也有巢窝。
我,只有我,必须疲惫地流浪。
这个事实,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人。
第28章 无爱之地
她并不后悔说出这番剖白。
直面自己的心理没什么可怕, 毕竟远比这一切更痛苦的都曾加冕于她。只要一开始就不抱期望,那么期望就会永不落空,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台灯昏沉的光线堪堪照在她抚着猫咪侧脸的手背上, 接着便力所不逮地消失在墙角阴影的过渡界。隐于黑暗中的那根尾巴蜷缩回了它主人的脚边,在那根长长的黑猫尾尖上天生长有一截小小的白毛, 看着像是不经意飘到黑土埂上的落雪。
抱住太宰喵的时候,霜叶总喜欢时不时的捏住那处尾巴尖揉揉,但现在她失去了那种冲动,只能用目光去进行无谓的追逐。
在她说出那句有些伤人的话语之后,对方的回应总算将她的意识聚拢。
“可你其实是希望我留下来的,不是么?”柔弱娇小的绷带猫睁着那只澈丽的独眼,一眨不眨地将她的表情印入心底。
美丽别致的鸢色, 划分出一半微弱的明亮, 一半深沉的暗影, 泛旧的颜色容易令霜叶联想到老式古董相机里才会使用的胶卷, 咔嚓一下, 就能够留下某张深刻的回忆。
可实际上无论是周围昏暗的环境, 窗畔飘飞的纱帘,桌面复古的台灯, 甚至是对方眼睛里倒映的星星,都同时染上了眷恋的色彩。
就像是, 一切都在说……
“你不舍得我。”
他定定地望着霜叶, 仿佛要用语调柔软, 语意却锋利无比的话来挖掘出她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人还是猫都好, 你想要的,是有另一个漂洋过海来到身边的灵魂留下来陪你。”
“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身在不知不觉中索求着更大的追寻……不然你不会一开始就奢求着【永远】。”
【永远】,那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才会奢想的时限。
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的霜叶以为眼前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然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对方一向太过谙熟人心,看待世界的清醒程度远在自己之上。
可不知为何,有人替自己将真心话说开以后,她反倒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舍不得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霜叶猝不及防地将太宰喵掀翻在床,身轻体柔的他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稍微一推就能被自己轻易得手。
毫无抵抗之力的娇小黑猫敞着柔软的白肚皮,被霜叶放纵的十指给肆乱地上下其手。
“你就有这么怕被我赶走么?”
但是这回太宰喵却没有作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用那双粉嫩的小爪子,以轻得她稍一挣扎就能解脱的力度攥住了她的食指。随意投注过来的一个眼神,就完全将她带入了他的世界漩涡。
眼神里充斥着极度忧郁与悲哀,仿佛她伸手轻推,就能将之彻底推向无法逆转的死亡。
“我怕。”他的声音里泄漏出一丝颤音,“你会丢掉我吗?”
脆弱又无形的颤抖,像是空气中浮现的气泡,啪的一下碎裂。尖锐的伤感顿时划破了霜叶表层的理性,她好像在这一刻看见了当初那只被她从纸箱里抱出的黑猫,又害怕被再次遗弃的胆小模样。
——就有那么想要待在她的身边吗?
真的存在……哪怕一步也不远离开的心思吗?
等霜叶反应过来,她已经回握住了对方的猫爪子,指腹停留在他软绵绵的肉垫上。
像是只知懵懂逐光的飞蛾,也不知道前行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个问题,我之前在宠物医院里就已经回答过了吧?”
霜叶定了定神回道:“你这家伙还欠我两亿七千万,以为你有那么好逃掉吗?”
“那你还要把我变回原样送走!”
太宰喵委屈得不行,当即用尾巴在床铺上一荡,想要把上面那管针剂扫进床底。
好在被霜叶及时接住,阻止了针剂毁于一旦的命运。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霜叶感觉自己简直在哄不讲道理的女友,眼见太宰喵用爪子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摆出‘不听不听’的自闭架势,立马忍不住再次把他上上下下rua了个遍,“还不是为了不再让某只猫喊痛了!”
某只猫的耳尖终于抖了抖,舍得从爪子里露出那只好看的眼睛。
“只是因为这个?”
霜叶虚假地回了个微笑:“当然还有别的了。”
尔后她便在某只黑猫怔然的神情中,向上抛了抛那管针剂。
透明玻璃管内流动的蓝色液体,缓慢放映在某只一点点逐渐染亮的猫瞳里,竟然煞是好看。
“不变回原样,你还想怎么追我——?”
只见霜叶朝他挑起半边眉梢,慢吞吞地说道:“小姐我的理想型可是温柔多金又听话乖巧的日系男子。”
毕竟嘛,国外的一点都不靠谱。
……
当晚霜叶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入睡的了。
给那只紧抱着自己故意发抖装可怜的怕疼小猫打完针后,又被他上蹿下跳地折腾了好半会,才抱着猫回被窝里沉沉睡去。
或许是离别的气息愈渐浓烈,霜叶在睡梦中好似又被不知不觉牵引回到了内心世界的那栋白房子内。
他们未曾探及的那栋白房子的顶楼存在着一个房间,锁住了她过往的所有秘密。
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飘窗,洁白无暇的纱帘无风自动,掀出一片片白茫茫的虚幻景致。
倚靠着飘窗而坐的少年穿着白衣,光着脚,秀气的脚趾微微蜷着。他的身畔放有一个上锁的盒子,脸庞上当前盖着的那本薄薄的羊皮书籍罩住了他的面容,正在一点点悄然地滑落,眼见就要完全摔落,浅睡当中的他干脆抬手将书拿了下来。
一瞬露出那副清秀无比的容貌。
“欢迎回来,霜叶。”
白衣少年缓缓转过头来说道,仿佛对她的到来不算意外。
可霜叶倔强地没有回应这个人的话语。
少年见状也不气恼,心里好似早有了应对她这份冷淡的准备。他只是慢慢的,将头颅转回了窗外的方向,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话:
“这里之前……可是有着很美的雪景呢。”
声音回荡在白房子里,稍显得空灵与寂寞。
梦中的霜叶随着他的话,也渐渐回忆起了当初的模样。
是啊,这里曾经有过最美的冬雪。
可现在,一切都翻天覆地变了模样。
伴随灵魂最深处的倦怠,这里已然成为了无爱之地,她只是任性地将曾经所谓的美好反过来禁锢在了这里。
像是赌气般的报复,又像是无可奈何残存的留恋。
最终,霜叶的思绪沉沉堕入了黑暗。
那些往昔包裹她的寒冷囚困得她瑟瑟发抖,可渐渐的,意识深海的某处传来了炙烫灵魂的温度,将她紧抱在中心,融化了西伯利亚所有吹来的苦寒。
第二天一早,霜叶是被活脱脱热醒的,身体像被封印了一样动弹不得。
以为太宰喵又在被窝里折腾,霜叶下意识地闭着眼摸索,结果就在自己的腰上摸到了某种温热的触感。
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唔……小霜叶不要乱动,会蹭到某个地方的。”还半睡半醒的声音就此在她头顶不远的位置响起,往日好听的声线在此时带着惺忪沙哑的质感。
“……”
还枕着对方手臂的霜叶终于睁开双眼,猛地跟弹簧似的直起上半身,回头瞪着身旁那个全身白花花的家伙惨叫一声:“我的猫呢?!”
她那么大个猫呢?!
居然那么快就不见了吗?!
因为霜叶的动作,原先盖在太宰身上的薄被顿时扯落了一大截,露出一片常年不见日光、苍白瘦弱的胸膛。
他眨了眨鸢色的眼眸,无辜地张口道:“喵~?”
第29章 金屋藏娇
亲眼见对方顶着那么一张女性特攻的俊脸学喵叫, 霜叶在某一个瞬间竟然真的可耻地心动了。
——有这样一只‘猫’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可惜这个糟糕的念头只在脑袋中仅仅存在了几秒,就被霜叶无情抛弃掉,她恢复了冷酷的神情, 抄起枕头朝出现在自己床上那个不着寸缕的男人A了过去。
“啊、痛!痛——”惨遭枕击的太宰连忙用抬起手臂挡住,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小霜叶不要打了!”
躺在床铺上的他唯有一张薄被充作遮掩, 不健康的肤色暴露在空气中,显得苍白而又透明。身上遍布着很多伤痕,有的崭新,有的泛旧,白色绷带松松垮垮地绕着青年的双臂与胸膛,聊以慰籍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霜叶一时耐下心来观察,才发现原来他身上除了之前的刀伤, 竟还遍布着这么多的伤疤。出于一种悄然浮现的隐秘心情, 她这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猫大变活人, 都会动手的吧?更不用说还是个什么衣服都没穿的男人。”
面对她的指控, 太宰不由轻轻扯动薄被, 极度心机地拉到自己肩膀的位置, 仅露出一点白肤的肩头呈现在视野当中看似更引人遐想。
“可我就是你的猫,不是么?”
他微偏着头, 黑色卷发垂落少许,一副被负心汉蹂|躏过而又不敢言的柔弱残花模样:“明明昨晚主动抱住我的人是你, 不断钻进我怀里索要温暖的人也是你, 结果一觉醒来就提上裤子把我推开……”
霜叶:“……”
太宰黯然神伤地继续说:“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爱的猫, 摸我抱我亲我, 看光又rua遍了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得到了我的身体,如今却不认我这个人……”
霜叶:“……”
太宰最后沉痛出声:“把我睡了还不负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演够了吗——是不是还要再给多你一首歌的时间?!”
听得一脸麻木的霜叶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抄回枕头又重蹈覆辙,打算把他干脆闷死在这个地方:“你以为你变成猫的时候踩奶埋胸占得我的便宜还少吗?!”
饱满的枕头被她砸在了这个家伙的脑袋上,里面的羽毛芯子一时飘飞得满屋子都是,漫天如唯美朦胧的飘絮。
太宰被枕头实打实地砸住了脸,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反抗,只单手趁乱时抓住了她行凶途中的手腕,令她无法轻易在床上逃走。
下一秒,他扒开了捂住脑袋上方的碍事枕头,面容重见天光的那刻,霜叶的身影当即如同身遭飘舞的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入到他的眸中。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不如互相成全好了。”
黑发青年像是抓住了心爱的宝物,紧握住她的手腕时唇角浮生的弧度笑得动人。
霜叶的双掌当前居高临下地撑在了他的脑袋两侧,注视着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丝毫动摇。那双清澈的鸢色眸底一眨不眨地倒映出她微怔的脸庞,世界仿佛在一瞬与鲜花遍野的山峦交错,周围被迎面吹来的浓郁芬芳所感染,变得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