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学习,昭夕自认比不过宋迢迢,但论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人情世故的了然,她从小就是一把好手。
家中的情况摆在那,她见惯了登门送礼、有求于人的贵客。浸润在名利场中,也看遍了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人。
她不融入,那是因为她有选择的权利。
只听程又年的话,她也能把对话补全得七七八八。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程又年,你是单身吧?”
“是。”
“那干嘛这么不近人情,一点机会也不给?”
“?”
昭夕朝搁在桌上的手机努努下巴,“人家在追你,怎么这个态度?”
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好笑,靠在椅背上,“你又知道了?”
“都说我的美貌和智慧五五开了啊。”得意洋洋的笑,“听个大概,就知道十有八 九是这么回事。”
程又年失笑,点头道:“是有两把刷子。”
看她刨根究底的样子,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老师的女儿。中秋时去老师家里拜访,见了一面。今天碰巧师母包了饺子,老师说我和罗正泽两个大男人,日子过得粗糙,就让她给我们送来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昭夕点评。
程又年不置可否。
她敲敲桌子,八卦道:“……是女孩儿不好看?”
“不是。”
“那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好看就该接受吗?”程又年抬眼,淡淡地望着她。
眼前这个人的逻辑跟寻常人不一样。
昭夕翻了个白眼,点点头,“也是,毕竟好看成我这样,你也一样见面就送了个拒绝三连。”
程又年:“……”
店内的投影仪上,电影仍在播。昭夕进门时看了一眼,认出来是放的一部爱情喜剧,很有年头的港片。
漂亮的女人风情万种,长长的卷发迎风飞扬。
她靠在沿海的栏杆上,媚眼如丝,冲面前的男人说:“你们男的不都好这一口?”
……不,有的男人就不好这一口。
昭夕瞥了眼程又年,闲闲地扫了眼还剩不少的烧烤,“是接着吃,还是现在回去?”
“再等等吧。”程又年低头看表,“罗正泽过分热情,徐薇一时半会儿可能走不了。”
余光瞥见幕布上的女人拎了瓶啤酒,在海风里豪爽地咬开瓶盖,仰头咕噜一口。
昭夕心痒痒,忍不住提议:“那,要不喝两口?”
程又年先是一怔,随即也瞥见了幕布上的画面,轻哂两声,“不怕卡路里超标了?”
“……偶尔喝喝,没有关系。”她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理由,“再说了,我这一周都没吃晚饭,一顿酒,就当犒劳自己了。”
她抬手冲前台的小姑娘招招,“麻烦来点啤酒。”
漂亮女人果然麻烦,喝酒也要看颜值。
程又年静静地看,她在一堆啤酒里犹豫不决好半天,最后选了白熊。
圆乎乎的瓶子憨态可掬,倒的确有几分可爱。
大概因为她的身份,服务员也是豪气十足,一搬就搬来了一整件啤酒。
看了刚才电影里的那一幕,昭夕的作劲上头,明明小姑娘拿了开瓶器来,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用。”
然后学着那女演员的那样子,把酒凑到嘴边,张口潇洒一咬。
咯嘣。
一声脆响。
下一秒,她脸色骤变。
程又年:“怎么了?”
她放下酒瓶,捂着嘴痛苦地小声哼哼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瞥见了白色瓶盖上的一丝血迹,顿悟。
“……”
磕到嘴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程又年忍笑接过酒瓶,用开瓶器一一替她打开。
“反派死于装逼。”
“您也好意思说我啊?”
到底谁才是逼王来着?
昭夕缓过劲来,松开捂住脸的手,面上滚烫,暗暗骂了句:“破电影。”
程又年想笑,但又克制住了,毕竟是暴躁女导演,嘲笑她的下场大概能拍出一部r级电影。
说好只喝一点酒,但喝酒这回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不然怎么会有不醉不归这个词?
老板也很懂事,仿佛听见了昭夕骂的那句“破电影”,亦或是她本尊亲自驾临小店,为表敬意,他居然终止了那部港片的播放,转头放起了《木兰》。
昭夕听到电影开场的音乐,就霍地抬起头来,只见老板坐在前台,遥遥地冲她招手示意。
她也笑了,抬头,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眼里若有光。
程又年以为她要感慨些什么,谁知道她咕噜咕噜灌了一大瓶酒,得意洋洋地呼出口气:“啊,二十岁的我可真漂亮!”
“……”
“所以,三十岁的你就不漂亮了?”
“谁三十岁了?!”昭夕重重强调,“我二十七,二十七好吗!”
“那也是奔三的人了。”
“?”昭夕立马反问,“那你多大了?”
“二十九。”
“呵,马上三十了啊。”昭夕反唇相讥,“而立之年还是个老光棍,啧。”
“彼此彼此。”
“……”昭夕一噎,“我们俩能一样?我这是桃花遍地,任我采撷,但我眼光高,看不上。你那是没得选。”
程又年不紧不慢笑了,“哦,那你厉害了。”
“……”
完全听不出他在夸她。
昭夕索性把目光投向幕布,话不投机,还是看电影吧。
“大反派马上要出来了。”
“嗯。”
“他那妆化的挺吓人的,脸色惨白。当时我们在剧组,看见他就绕道。”她心有余悸地剧透。
“头发也挺有特色。”
“对。”昭夕给予肯定,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说什么?
嗯。
头发也挺有特色。
明明大反派还没有出场,他怎么会知道?
……
昭夕看他好几秒钟,直到大反派真的出现时,她才一字一句问道:“你看过《木兰》?”
“嗯。”
空气中凝滞好几秒钟。
她慢慢地眯起眼来。
“看过《木兰》,却不认识我?”
室内,电影的声音很大,后厨依然嘈杂,客人们用着餐、说说话,喧喧嚷嚷的人间烟火。
昭夕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半晌,他的目光从屏幕下移,与她在半空相遇。
程又年点头:“认识。”
*
昭夕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在酒店,在片场,为什么说不认识?”
“那种情况下,如果我说认识,大概会被强拉着去签什么保密协议。”程又年望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说不认识了。”
昭夕都惊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那既然认识我,为什么还那么不待见我?”
程又年喝了口酒,垂眸道:“只是觉得既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没什么交集,也不必多费唇舌。是满面笑容,还是不苟言笑,又有什么差别。”
怎么就没差别了?
“那现在难道不是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了?”
他笑笑,“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他是那样安静地坐在对面,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
昭夕仿佛忽然意识到,他的确一直都在拒她于千里之外。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同坐一桌吃肉喝酒,完全是因为她的强硬主导。
在塔里木时,是她上赶着去黄线里找人当群演。
和林述一的绯闻澄清后,他也根本不愿透露自己做了好事,是她守在门口拉他和罗正泽来吃饭,又在地下停车场问出了真相。
同坐一班飞机,是她刻意为之。
如今能在在一起吃饭,也是她不顾他的意愿,强拉着他扮演男友。
……
酒精上头,人会更快意恩仇。
多少话平时顾忌傲气和自尊,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但此刻也都畅通无阻。
昭夕缓缓放下酒瓶。
“那要是今后我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就打算和我形同陌路了?”
程又年沉默一瞬,抬眼看她时,眼神是安静的。
“也找不到继续产生交集的理由吧。”
酒忽然就不好喝了。
一桌冷菜,到底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昭夕把又开了的两瓶酒仰头喝光,心道,果然男人都一样,给脸不要脸,她以为两人相谈甚欢算朋友了,结果搁他这,全是被迫接受。
总觉得连这顿饭都是她死乞白赖来的。
哈,说出去谁信啊?
以后谁再热脸贴冷屁股,谁就是孙子!
喝。喝完她就走人。
她不再理他,只一个劲喝酒,专心看自己的电影。
程又年的视线也落在大屏幕上,结果一不留神,就忽略了对面的人一瓶接一瓶下肚的酒。
等他回过神来,再看桌面,空瓶子已堆了不少。
他诧异地阻止她,“少喝点。”
“萍水相逢,这位先生你管的真多。”
“……”
看那不讲理的样子,目测已经喝多了。
程又年也有了些许酒意,但神志还是清明的。他拦下了她再拿酒的举动,朝前台招手,“结账。”
离开时,眼前的人已明显上了头,面色绯红,眼睛亮得不像话。
“能站起来吗?”
“怎么不能?”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脚下直打晃,很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程又年一阵头疼,嘱咐她:“先把墨镜口罩戴上。”
“我不。”倔
“大衣穿好。”
“我不。”
“我们该走了。”
“就不。”
“……”
好一只倔强的酒鬼。
喝醉了也这么能折腾。
程又年定定地看她片刻,点头,“那你别戴墨镜口罩。”
“凭什么!”
他不让她戴,那她偏要戴。
程又年如愿以偿看她醉醺醺地摸出口罩和墨镜,只是歪歪扭扭,总也戴不好。
已经有顾客朝这一桌投来目光,他只能起身挡住视线,伸手接过口罩,在她耳后挂好,又把贴合面部的地方整理一遍。
他的手有些凉,触到她柔软的皮肤,只觉一阵灼意,指尖滚烫。
他微微一怔,随即打开墨镜,很轻地替她戴上。
“走。”
“偏不!”
“……”他回过神来,立刻改口,“那你就在这,哪也别去。”
“嘿,不让我走,那我偏要走!”
酒鬼醉醺醺地站起来。
程又年:“……”
望着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女人,他总算知道那么多奇怪的热搜是哪来的了。
身为公众人物,平常就这幅样子?
她不上热搜,谁上热搜?
太阳穴突突直跳,唇边长长地溢出一口叹息。
下一秒,他伸手穿过她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低头,别出声。”
“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他冲前台比了个别做声的手势,费劲地把她弄出串吧,往停车场架,“不想上热搜就老实点。”
不知是不是热搜二字唬住了她,昭夕没再挣扎,瞬间老实不少。
程又年辛辛苦苦把人往前架,无奈软脚虾她走不动。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认栽,下一秒,蹲下身来,把她的双臂往脖子上一绕,“抓紧了。”
“啊?——啊!”
昭夕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忽的腾空,就被人背了起来。
一路走到停车场,背上的人居然拿出了骑马的架势,双腿往他腰上一夹,嘴里响亮地吼了声:“驾——”
?
她以为她在拍骑马戏?
程又年忍辱负重,把她放下来,靠在车边,“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