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江露芝回来了。
一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宁绥是南方小镇,冬天算不上太冷,但也不是能穿裙子抗造的季节,而且室内除了打空调也没有集体供暖,下广场,这么穿保准能被冻得牙齿骨头打群架。
但江露芝没有,脚上蹬着一双高跟鞋,走得优雅自如,典型的北京精英派。叶濛从北京刚回来那几天也是这样,被方雅恩吐槽了几次要风度不要温度。
现在,她低头看了看能把自己裹成熊的羽绒服,自嘲地笑了下。
正想着怎么跟老朋友打招呼呢,她夹着烟,一抬头,李靳屿也在。
那个死了的宝贝。
半个月不见,他倒是又瘦了些,下巴颏儿更清晰了,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防寒服,敞着的,露出里头的V领线衫,清瘦的颈窝深凹,也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身后没再下来人,只有他们俩,江露芝锁了车,两人朝这边过来。
叶濛突然就没了打招呼的兴致,悻悻地最后吸了口烟,准备回去找方雅恩,谁知道,身后急促地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叶濛。”
叶濛哎了声,无奈地转回去,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视线对上去,插科打诨道:“大美女回来了?”
她没有看旁边的李靳屿,视线毫不拐弯,直直地盯着江露芝。
这三人站在一起,确实挺炸街的,过路的行人都忍不住频频往这边扫,江露芝妆浓,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各方面都偷着一种人民币的好用,但也就是一种中规中矩的漂亮。叶濛的漂亮是张扬且散漫、随性,更吸引人。
她俩虽然之前老被人放在一起比,私底下也曾咬着牙互相较劲,但叶濛这人就神奇在她跟谁都能打岔,即使江露芝,也不意外。
江露芝说:“是啊,我听勾恺说,你真不打算回北京了?”
叶濛点头:“嗯,已经在这边找好工作,年后去上班了。”
江露芝开门见山道:“本来前几天就想找你的,但被家里的事情耽搁的一直没顾上,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勾恺合起伙来,摆了你一道?”
叶濛笑了下,“重要吗?”
“重要,”江露芝自嘲地笑了下,“咱俩这么多年同学情谊,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承认我私下里确实对你的事情比较在意,但是我从来没用过任何手段逼你离开北京。”
叶濛懒得再听下去,“没什么逼不逼的,是我自己混不下去。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方雅恩还在等我。”
她始终没看一眼李靳屿,她知道江露芝的虚荣心,当着前男友的面说这些,不就是想让李靳屿觉得她漂亮又有能力,你看,别人都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只有她能混得风生水起。
“等一下,”江露芝喊住她,顿了一下,才说,“勾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要愿意回北京,他过了年就亲自来接你。”
第22章 (二更合一)
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之后, 老板终于以一脸“我这店快开不下去了”的表情妥协。方雅恩心满意足地掏出手机刷支付宝,转头瞧见叶濛抽完烟回来,笑眯眯地说:“我买了几斤小咸鱼, 你回去给老太太带着, 顺便给李——”
话音未落, 方雅恩看着身后同时进来的江露芝和李靳屿,突然明白, 为什么叶濛去抽支烟抽成了一脸柠檬精。她的视线只稍稍停留几秒, 霎时间将后半句话咽会肚子里, 然后清了清嗓子拌蒜加葱道:“给你那个小男友也留了点。”
叶濛无语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下,提醒她别没事找事。谁知道, 方雅恩出其不意又补充道:“真的, 那男护士不错, 人长得帅,又刚毕业不久, 还懂事听话, 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前女友。”
前段时间,老太太确实着人给叶濛介绍了一个小弟弟护士,比她小四岁, 长得也很奶。那时李靳屿拒绝她拒绝得很彻底,她便尝试跟人吃了顿饭,发现挺没滋没味的,也就没再接触。
叶濛知道方雅恩是替她刺激李靳屿, 她就跟看戏似的,完全置身事外地笑着看她, 小声道:“幼不幼稚你?”
然而方雅恩在这含沙射影地说一通,门口两人根本没什么表情。江露芝让李靳屿在门口等她, 李靳屿倒是挺听话的,高大修长的背影,低着头杵在门口,就很乖地真没进来。
方雅恩留过级,早年又是镇上的一姐。江露芝这种在外地混得风生水起的精英派,见了面也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打招呼叫声“雅恩姐”。
其实江露芝对人很礼貌周到。但方雅恩就是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太功利,城府深,上学时候不太搭理她,毕了业也不太喜欢跟她接触,冷淡嗯了声,便扯着叶濛准备直接走。
“叶濛,请等一下,”江露芝突然出声喊住她俩,“勾恺让我从北京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我差点给忘了。就在我车上,要不我们现在一起过去拿一下?”
叶濛是觉得勾恺给不了她什么重要东西,江露芝多半是想带她和方雅恩近距离参观一下她那辆骚气冲天的保时捷。
“什么东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就扔了吧。”叶濛说。
江露芝也很无奈,摊手说:“我只负责把这个东西带到,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你了解勾恺的。你今天不拿,我改天还得往你家送一趟。或者我把钥匙给门口的帅哥,你跟他去一趟?”
她说完直接从包里掏出钥匙二话不说丢给门口的李靳屿:“弟弟,你陪她去我车里取个东西,就在后座上,有个白色的盒子。”
李靳屿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他之前鬓角发偏长,刘海时常遮眼,不说话沉默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阴郁。如今把两鬓头发剃短,露出饱满干净的额头,两颊轮廓线更清晰流畅,脸很瘦,眼神深邃,像浸了水的黑色玻璃球。干净、年轻得不可方物。眉宇间多了些少年气,像个精神小伙。
连方雅恩这种对颜值免疫的已婚妇女都小声在她耳边说:“这小子正儿八经收拾起来,估计真能迷倒一片。”
叶濛倒觉得,这样帅是帅。但跟街上普通的帅哥就没什么太大区别了,还是以前那样惹人怜。
方雅恩车停在后巷,她反向走去开车。叶濛则跟着李靳屿挤在置办年货的人水如潮中,鼻子早已闻不到浓重的海鲜味,反倒能闻到李靳屿身上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你喷香水了?”叶濛随口问了句。
农贸市场很嘈杂,吆喝声、叫卖声、吵架声……不绝于耳。李靳屿没听清,下意识弯腰低头凑近了些,“嗯?”
淡气呼在叶濛脸上,她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李靳屿这回听清了,低头看着她,摇头强调说:“并没有。”
叶濛跟了勾恺这么多年,对男士香水了如指掌,闻个前后调都能猜中大半——见个前女友花样这么多,还狡辩,一点都不可爱。她冷笑着哦了声,懒得再搭腔。
“你不信?”李靳屿看来还不算太直男,也能感觉出来叶濛嘲讽的语气,解释道,“是我奶奶,她太久没洗澡了,我早上给她喷了点香水,家里只有一瓶男士的,还是杨天伟的。”他单手拎起胸口的衣料随意低头闻了下,自己也闻到了,“可能沾上了。”
“哦,”叶濛一本正经问,“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还在恢复。”他没多说。
叶濛也没什么好问,又一声:“哦。”
李靳屿回:“嗯。”
叶濛:“哦。”
李靳屿仍是:“嗯。”
“哦。”
“嗯。”
“哦。”
“嗯。”
“……”
两人一路哦嗯着走到车边,李靳屿娴熟地解锁,叶濛心下又是一声冷笑,她弯腰从后座上一言不发地拿出白色盒子,一句话也不同他多说:“走了。”
李靳屿手撑着后座的车顶,站在敞开的车门里,低头无奈地笑了下。
方雅恩车迟迟没开出来,叶濛只能抱着个白色盒子站在路边漫无目的地等,李靳屿则是关上车门,半坐靠着那骚气冲天的保时捷车头,也没走。
在镇上保时捷的回头率已经很高,加上这么一人模狗样的帅哥明目张胆地靠着,几乎成了一处亮丽的5A级景点,凡是路过的人都不由得频频回头瞧。
景点本人在一本正经地玩手机。
李靳屿在翻叶濛的朋友圈。她朋友圈内容很多,如过江之鲫,什么时兴内容都会发。并且还全部开放。他手都翻麻了终于在2019年三四月份的时候,看到一张她跟勾恺的合照。
柠檬叶:【刚落地广州,定错酒店了。勾老板说不能报,让我睡大街。】
方雅恩回她:【那他睡哪?】
柠檬叶回复:【他说他有钱,睡个总统套,可以不用报。】
方雅恩回复:【他明显想让你去睡他的总统套。】
底下配图两张是叶濛一脸茫然地坐在晃晃荡荡的秋千上啃冰棍,似乎在挡镜头不想让他拍,结果拍照的人很会抓拍,一下就抓出了这个模糊又错愕的镜头。
李靳屿可以想象到,那晚两人有多暧昧。不然,叶濛也不会单独拍了一张勾恺坐着抽烟的照片。
勾恺是他们那帮人里最会拍照的一个,家里有个更衣室,一溜各式各样的相机和长短镜头堆积如山。以前,李靳屿每年都会送他一些很难买到的相机,和数不胜数的镜头。
说实话,这么久没见,勾恺泡妞手段倒是有增无减。
李靳屿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盯着站在路边的叶濛看,又低头想了两三秒,似乎在下什么决定,正准备踏出去,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江露芝的声音,“弟弟,想什么呢?走吧。”
江露芝跟叶濛都很喜欢叫他弟弟。叶濛是纯粹情趣、调侃,甚至是暧昧的。江露芝是纯拿他当弟弟,有种长辈使唤晚辈的意思。
保时捷后备箱在前面,刚好被李靳屿一屁股坐了,他听见声响收回踏出去的脚步,只能往边上让,江露芝将一大包燕窝和海鲜干扔进去,对他说:“燕窝买给奶奶吃,你们男生也可以吃的。我还让超市给定了一条名烟,到时候一起给奶奶送过去。”
不等李靳屿说什么,江露芝立马抢在前头说:“别拒绝,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我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特别是奶奶,是我辜负了她。我不知道奶奶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所以才让你陪我过来,不然买多了也是浪费。”
什么话都被她说了,李靳屿也只能摸摸鼻子,跟她上车。
江露芝刚把车倒出来,余光瞥见叶濛还站在路边,随口问了句:“东西给她了么?”
李靳屿懒洋洋地把手肘撑在车窗上,嗯了声。
江露芝打着方向盘,紧跟着叹了口气,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奈:“没办法。”
李靳屿不太懂女人之间的矛盾和小情绪,也懒得发表任何意见,保持片刻沉默后,他将搭在窗沿上的手收回,低头看了眼手机状似无意地问了问:“姐姐们关系不好吗?因为那个勾什么?”
彼时叶濛也已经抱着白色礼物盒上了方雅恩的小高尔夫。江露芝踩着刹车跟在后面,反问道:“她漂亮吗?你觉得,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问这种问题?
李靳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江露芝自嘲地把头转过去。
“你俩抢男朋友吗?”他问。
江露芝将车转出小巷口,拐上主干道说:“勾恺是我们老板,我跟他可没别的关系。”
勾恺追女人向来不择手段,叶濛也是个单刀直入的性格,这俩不就是天雷勾地火,真有什么似乎也不太奇怪。李靳屿却只觉得这世界真小。
江露芝说:“不过据我所知,她跟勾恺没成过,勾恺其实很看不起她,因为她学新闻的,但又不是名校毕业的,专业技术不过硬,人又懒散没什么斗志,但就好像一只小强,在哪都能混下去。你就是随随便便把她往难民区一丢,她也能跟那些老黑混出个联合区长来。”
李靳屿听着,低头翻看手机微信上她的留言,那一声声宝贝叫得。听闻此,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过她有半个月没给他发信息,嘴角又不由得挂下去,抿成一条直线。
两人心思各异,江露芝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出口,一路开着车,滔滔不绝地跟他大倒苦水:“她找人调查我,认为是我跟勾恺一起踹走了她。说实话,这公司不是我的,我只是个合作法务。想怎么折腾还不是勾恺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李靳屿眼皮都没掀。
“不是太了解,但我知道勾恺这人有点变态,”江露芝说,“只听他说过三言两语,他希望叶濛不要变,又想要叶濛依赖他,做一条他随时随地能叫到、仰他鼻息生存的舔狗。叶濛不甘心,自己想在北京立足,私下想要自立门户,被勾恺发现,就把她架空了,什么项目都不给她,叶濛气不过就辞职了。勾恺大概唯一没料到叶濛会真走,本以为顶多闹个两天脾气就回去了,现在又舍不下呗,这不,过完年说要亲自过来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