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教授坐在实木椅子上,正在翻阅一沓材料。
沈棉敲了敲门,乖巧地自我介绍“胡教授,我是a学院大三11班的学生,我叫沈棉,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说。”
胡教授瞥来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进来吧。”
沈棉走进来,站在他侧手边说明来意“我昨天给您发了一封邮件,我写的文档,和组员一起确认的最终版都在里面。”
“嗯,我看过了。”胡教授翻阅完最后一页,合上材料,沈棉这才发现,这就是他们小组的报告纸质版。
“一般来讲,提交的作业中没有你的名字,表明你没有参与到作业的写作,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份文档是你写的。”
“我的源文档的最后更改日期是在6月15号,文档发给组长的记录,还有小组的聊天记录都附带在邮件里了。”沈棉早有准备。
“这些都可以作假,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沈棉想了想说“我的文档里引用的一个案例,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网上查不到详细细节。a公司认定b公司侵犯了他们的拍照专利,原本可以胜诉,但是他们在申请专利的一周之前,在发布会上公开了专利数据,导致专利无效。”
这是那天熬夜写作业,江一行经过书房看到她在发愁,进来看了一眼,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沈棉当时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江一行笑了笑说“负责这起案子的律师,我刚好认识。”
胡教授放下文件,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比之前和缓些许。
“我们学校规则严明,原则上,成绩是不能更改的。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改动要经过教务系统,程序很繁琐。”
沈棉有点紧张,下意识咬了咬嘴唇,然后硬着头皮说“我们学校的校训是诚信、求是、笃学、致公,我们学习法律,就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这句话逗笑了胡教授“法律只是一个工具,法律的目的不是维护正义,而是平衡社会矛盾,维持公共秩序。”
年轻人总会存有一些天真赤忱的理想,认为学法是为了消灭不公。
对错不予置评,这份赤忱是珍贵的。
胡教授道“这件事你确实冤枉,有人用心良苦为你作保,我身为你的老师,也不希望因为一个失误影响你的人生。这件事我会上报学校,给你恢复成绩,你找一趟教务处。”
沈棉眼睛一亮,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谢谢胡教授”
胡教授摆摆手“去吧。”
赵晓晨三人早就在外面抓心挠肝地等着了,见沈棉出来满脸喜意,不禁都喜出望外。
“胡教授相信了吗给你改吗改吗”
沈棉喜滋滋点头“他让我去找教务处。”
“走走走,赶紧回学校。”三个人忙不迭拽着她往外跑。
转角,黑色西装的江一行单手插兜,端着一杯咖啡立在玻璃橱窗后,看着四个女孩子欣喜若狂地跑出餐厅。沈棉撑开碎花雨伞,另外三个明明带了伞的却懒得撑,一块挤到小小雨伞下,把她挤在中央,站在路边拦车。
江一行看着四人上车,勾了勾嘴角,这才放下咖啡,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雅间。
江一行进门,彬彬有礼地颔首,嗓音清朗如玉“老师。”
胡教授喝了口茶,瞧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倒是有情致。”,,
第29章 二十九行
江一行解开西装纽扣, 在对面落座,姿态闲雅道“生活总要有些情致。”
胡教授放下茶杯,哼笑“约了你三次, 都被你秘书挡回来,说你没时间。现在有时间来聊聊钟家的案子了吗”
江一行执起茶壶给他添茶“您说。”
语气是学生面对老师、洗耳恭听的谦逊, 但谦逊背后, 是不动如山的泰然和沉稳。
除了学生与老师, 他们如今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各自代表着两个当事人。
钟先生请动胡教授出山, 就是想以“老师”压制他,这点, 江一行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应该知道, 钟总对ky通讯志在必得。”胡教授停了停道,“持股上的优势不用我多说,ky的高层、包括他们的女儿都站在钟总这边,从各个方面来说,钟太都没有能力与钟总争, 与其耗费大量时间财力最终劳而无功, 现在与钟总和解, 才是及时止损的最优选择。钟总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要她肯放弃ky, 财产分割上不会亏待她。”
江一行轻轻挑眉“如果钟总真的有必胜的把握, 老师不需要来找我。据我所知, 钟总打算将ky全盘卖给锋林集团, 钟太是最大的阻碍。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在财产分割上让步的原因。”
胡教授微讶“你的消息很灵通。锋林只是有收购意向,还没走流程,你从哪里知道的”
江一行没答,淡淡一笑“我还知道,锋林给ky估值80亿,其中50套现,50会折换成锋林集团的股份。”
收购合作目前还是锋林和钟总之间的私下意愿,连钟太都未必知道,他竟然连详细的数字都知道。
胡教授的目光闪了闪。
江一行捏着一只精致的小茶杯,漫不经心晃了晃,继续道“锋林看中的并不是ky 在通讯行业的发展价值,而是账面上的现金流和利润,而钟总之所以会答应50的现金支付方式,是因为,他想要的,一开始就是枫林集团的股份。”
钟总坐拥钟非国际,之所以对一家小小的通讯公司志在必得,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表面上是夫妻之间的财产纠纷,再深一点是ky通讯的收购计划,但背后真正的意义,是钟非国际对枫林集团的昭昭野心。
如果钟总借助ky蚕食锋林的意图被枫林集团知晓,这次收购合作自然也就要泡汤。
胡教授脸色彻底变了,放下茶杯,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你啊。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到底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挫败有,骄傲也是有的。
江一行但笑不语,再次为他添茶。
“敢情你请我来,求我帮忙,是一点诚意也没打算付出。既然这个案子你不打算让步,我总要讨回来一点别的。”
胡教授哼了声,“这两年黄教授跟张教授相继退休,刘教授现在怀孕备产,学院急缺人才,下个学期,你来代一门课。”
江一行笑了“您知道,我对教课没兴趣。”
“这我不管。”胡教授有点耍无赖的意思,瞥他一眼,“现在学校的教务系统管理很严格,要经过学部和学校两级认定,才能修改成绩,手续繁琐得很呐。”
胡教授不是一个拿学生成绩当儿戏的人,否则也不会昨天连夜查看沈棉的邮件,仔细检阅两份报告。
这威胁就是为了诈他,江一行自然清楚。老师年级大了反而越发孩子气。
这不是a大第一次邀请他,江一行对教课确实没兴趣,不过,他想象了一下沈棉在学校看到自己的表情,应该很有趣。
他笑了笑“我考虑一下。”
从院长那里要到胡教授的电话,联系上他时,孟星河已经到了公园门口。
“星河啊,”作为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学生会主席,老师们对孟星河对很熟悉了。胡教授似乎心情不错,对他很亲切,“院长说你有要紧事找我,什么事”
“上次的课题报告,我们小组的沈棉同学因为其他人的失误,报告上没有她的名字,平时成绩0分,导致挂科。我可以证明课题作业的写作过程中她有非常重要的贡献,篇幅最多的第三部分是她一个人独自完成”
孟星河话还没说完,胡教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胡教授”
“你们两个倒是都对这件事很上心呐。”胡教授说。
孟星河顿了顿,想起那个频繁出现在沈棉身边的男人。
他认识胡教授
“还有谁”孟星河问。
“你一个学长。”胡教授只说了这么一句,“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检查过两份报告,通知了教务处给沈棉恢复成绩,现在应该已经修改好了。”
孟星河停了几秒,说“谢谢您,那我先不打扰了。”
挂断电话,孟星河看着公园门前经过的车辆出神。
学长
“你找我”夏唯走到孟星河身后,撩了下头发。
雨刚停,空气还有点凉意,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白色连衣裙,显得腰细腿长。
孟星河收起手机转身,对她的精心打扮毫无反应,开门见山道“作业的事,你解释一下。”
“我已经跟陈老师解释过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明明有她的名字,我还再三检查过,不知道怎么就会”夏唯一脸懊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记得我给胡教授发邮件的时候,突然有电话打来,就出去接电话了,那个时候宿舍有其他人,我不确定”
她话说一半,意思昭然若揭是有其他人趁她不在搞小动作害沈棉。
孟星河只是那样看着她,表情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他一直没说话,夏唯被他盯得渐渐僵硬。
她咬了咬嘴唇,有点受伤“你觉得是我干的”
孟星河没什么表情地说“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删掉她的名字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怎么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我是组长,作业出了问题我是第一嫌疑人,我有那么蠢吗”
孟星河皱了皱眉,似乎没耐心听下去。
夏唯气愤道“你们觉得是我做的,那就拿出证据来”
“不是我要拿出证据,而是你要拿出证据。”孟星河说,“你是作业的负责人,现在作业出了问题,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应该拿出证据,证明这不是你的过失。”
夏唯说不出话。
“沈棉的成绩已经恢复,你好自为之。”孟星河说完没再看她,径自上车离开。
夏唯看着他的车远去,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她踩着高跟鞋刚迈下台阶,一辆疾驰的车擦着积水经过,溅起一片泥水,唰一下从头到脚扫了她一身。
夏唯僵硬地呆在原地,白裙子变成泥色,连脸都没能幸免,泥水顺着头发和睫毛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