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有专门的一间房,什么钙片软磷脂狗玩具一应俱全,跟摆艺术品似的搁在实木柜里。
有钱人的世界让人费解。
宋彦城找了条牵引绳,第一次把狗带出门。见黎枝站在原地不动,宋彦城瞥她一眼,“怎么,你还要去拍戏?”
黎枝:“?”
宋彦城不耐,“难道也要我找根绳子牵,你才动?”
黎枝:“……”
这男人的毒舌总能把人毒得哑口无言,黎枝憋屈地跟过去,小声嘀咕:“这是你的狗。”
宋彦城:“原来你知道。”
黎枝:“……”
宋彦城收回目光,遛不遛狗他无所谓,去外面过过风,解解饭局的油腻。黎枝在电梯里就离他五步开外,站在那儿兀自出神。出电梯后,冬夜冷风让人浑身都醒了神。
这狗毕竟第一次带出来遛,紧紧张张四处嗅。宋彦城牵着它,倒也给了七分耐心。走走停停百来米,耗费二十分钟。
到最后,这狗干脆不走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彦城稍一拉牵引绳,它犟着狗头,岿然不移。
宋彦城目测一八五往上,往这儿一杵,画面还挺喜感。估计是没料到这一招,他印象里,狗都挺喜欢去外边撒欢。僵持三五分钟,宋彦城耐心告罄,强行拖它向前。
小金毛索性四腿趴开,下巴点地,任由肚皮摩擦地面。
一声不吭,誓死不服从,一个有骨气的狗东西。
冬夜天寒,路上仍有许多行人,纷纷忍笑侧目。黎枝起先也想笑,但几米之后,实在是笑不出了。她小跑追过去,“你别拖了,它肚皮都能摩擦起火了。”
不用她提醒,宋彦城也准备罢手的。他的表情实在难看,阴恻恻地垂眸,大概是在决定卖去哪家狗肉馆。
“你家狗的名字叫什么?”黎枝问。
宋彦城说:“叫狗。”
“……”黎枝被噎半秒,点点头,行吧。
离家的距离也有些远了,这狗毫无忏悔之意,赖在地上打算装死到底。黎枝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小跑去路边便利店,不多久便跑了回来。黎枝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娇憨地冲他笑了笑。
宋彦城抿了下唇,当是默认。
海市的夜景无双,但再美,也拯救不了宋彦城此刻的心情。
他和黎枝一人拎着一边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狗,一摇一晃它还觉得挺享受。
走了几米远,连黎枝都觉得气氛诡异。路过的人都笑眯眯地往他俩身上看,更尴尬的是,迎面走来同样遛狗的大爷,人家的狗乖乖跟随主人,指哪儿走哪儿。
宋彦城低头一看,袋子里的小畜牲竟然睡着了。
宋彦城的耐心到极限,刚准备撒手,转过头,就和黎枝对了个正着。两人眼里,都写着同款无语。
目光交汇,又短暂分开。黎枝忽地无奈笑起来:“哎,遛狗遛成这样,可以说是岁末惊喜了。”
宋彦城没说话,别开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很浅地扬了个小勾子。
第11章 贬值
当晚回家,宋彦城给人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小时,狗就被抱走了。
黎枝犹豫好久,终于鼓足勇气问:“哎,你真卖狗肉馆了?”
宋彦城显然不想说话,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
黎枝当了真,“三个月大的狗,你指望它懂什么事?”
宋彦城转过头,认可,“也是,毕竟有的成年人,现在也不太懂事。”
“……”黎枝:“你看我做什么?”
宋彦城平声说:“就看看。”
一记似是而非的眼神后,他转身回了卧室。
就指望不了这男人能说什么人话。也是后来才得知,小金毛被送回了训狗师那儿回炉改造,释放期全看主人心情。
洗完澡出来,宋彦城看见黎枝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剧本。大灯熄了,她自己带的小号照明灯恰恰好的一团光亮。够她用,也不影响旁人视线。她穿了一件纯色打底,款式简洁,修得腰身弧度凹陷。
他印象里,她这几天应该是没事干,大多数时间待在卧室。都坐船冷宫了还看什么剧本?难不成还能看出个女一号?
宋彦城对娱乐圈实在没兴趣,但宋家那几位表兄弟倒是十分热衷女明星,出席活动,朋友聚会,回回带的都是不一样的面孔。小花旦比比皆是,还有那种叫不出名儿的,但过一段时间,就定了某某剧的女一号。
都说,宋家哥儿捧人向来大方,宋彦城却对此嗤之以鼻。
他的视线停在黎枝腰窝半秒,刚要挪开,就被突然回头的黎枝逮了个正着。
黎枝不明所以,“干吗?”
宋彦城扬了扬下巴,看了眼她手里的剧本,“怎么,要进组了?”
黎枝把剧本往背后一收,瞪他,“不告诉你。”
宋彦城看她一眼,调侃得毫无人性,“以为我会问你要签名?”
黎枝泄气地抿了抿唇,“我知道你瞧不起人,不用次次打击我,不就是想看我生气吗?没门儿,我才不生气,因为习惯了。”
这回轮到宋彦城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说:“既然没戏拍,就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黎枝举手握拳,朝他挥了挥,“我这哪里没意义啦?万一,万一找上我了呢?我这不是时刻准备着么。”后半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强撑着勇气,让身后的那面战旗屹立不倒。
两人对视数秒。
宋彦城的瞳孔是很淡的灰,疏离寡淡。最后,他冷声,“回卧室看。”
黎枝后知后觉,哦,原来是嫌灯太亮,吵着他休息,并不是想和她谈什么人生道理。
——
《指间月光》的试戏结果还没正式公布,但黎枝已经知道自己没戏。毛飞瑜估计更没这份肖想,依旧处于失踪状态,只在微信上将一些活动日程发给她。说是日程,其实就是通知时间地点,让黎枝去凑个数。
除了投资电视电影,公司也接洽商业活动,商场开张走个秀场,车展给品牌方提供车模,甚至哪位老板的爹妈过生日,给足钱也能去乡下唱段花鼓戏。
今天这个是高端商场户外剪彩,黎枝穿着开衩旗袍,在北风里吹了三小时做迎宾。一水儿的漂亮女孩,有两个黎枝挺眼熟,以前在一部戏里做过群演。彼此认出对方了,相视一笑,都挺尴尬。
这么久过去,大家境遇差不多,这圈子的出头之日似乎永远瞧不见尽头。
贵宾签到区,深蓝色背景墙用星光灯饰点缀,衬着红毯熠熠生辉。宋彦城站在人群外,对齐明这种浮夸安排早已不耐烦。他不断看时间,“再待十分钟我就走。”
齐明拦着不让,“别啊,这商场的设计都我一个人弄的,好歹你也夸两句啊。”
宋彦城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灯光闪瞎了眼,“夸你什么?败家还是败家?”
齐明蛮有自知之明,笑了笑,“给点面子。”他又献宝似的往右边指,“我还特意让朋友招来些女孩儿,看,一个个大长腿,漂亮吧。”
宋彦城不耐抬眸,却在看到黎枝时忽然愣住。
秉承齐小公子一贯的审美,礼仪小姐的服装也能闪瞎人眼,黎枝的妆带的浓,长发完全梳上去,饱满的额头下,五官精致漂亮。宋彦城的视线下移,短裙里,黎枝的腿直且匀称,踝骨微凸,踩在高跟鞋里,比例真没得说。
她的表情全程带笑,再冷,也无半点畏缩应付。
宋彦城忽问齐明:“上哪儿找的礼仪?”
“街上一大把。”齐明没当回事,“我只给个打包价,他们自个儿分去。”
宋彦城默了默,没再问。
剪彩活动在晚上九点结束,杂七杂八的事儿弄完后,差不多十点。黎枝换了衣服,裹着大棉袄没敢耽误,跑着去赶最后一班地铁。刚出大门,就听见有人叫她:“黎小姐。”
黎枝回头看实人,愣了愣。
季左笑道:“上车吧,宋总正好也回家。”
这么饥寒交迫的时候,黎枝也顾不上矫情扭捏,累死累活一天,只想赶紧躺尸。她上车,毫无意外地又看见宋彦城那张高冷脸。
黎枝还挺意外,“太巧了吧,这都能碰见。”
季左微笑,“宋总也在……”
“邮件发了?”宋彦城打断。
季左随即反应过来,很快终止刚才的话题。
回程有段距离,一直安静也诡异,季左很绅士,不至于让姑娘冷场,“黎小姐是有通告?”
黎枝窘迫,好像称不上“通告”,诚实说:“没,公司安排的工作。”
季左面色如常,还是温和的笑容,“天气冷,挺不容易。”
黎枝说:“这不算什么,拍戏的时候,冬天跳海都再正常不过。”
一直沉默的宋彦城,声音森然响起:“这么有经验,看来演过不少戏。”
黎枝:“……”
这位哥,你是双杠大学毕业的吧。
她扭过头,瞪宋彦城一眼,看似气势汹汹,其实耳朵尖都红了。宋彦城视线从她耳朵上收回,眉眼上挑,故意看着。黎枝蔫蔫儿低下头,片刻,又侧头看他一眼,嘀咕了一句。
宋彦城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黎枝眼神清澈,正儿八经道:“你一开口,真浪费了这张脸。”
宋彦城:“……”
副驾的季左别过脸,努力憋笑。为缓解老板的尴尬,他同黎枝聊天,“你们做一场这样的活动,报酬有多少?”
“六百八,但公司还要抽成,到手能有三百多。”
季左有一说一,“挺低。”
黎枝心态平和,“能有活儿接已经不错了,这样的活动,都抢着上呢。”
季左:“黎小姐条件好,不应限于此。”
黎枝苦笑,“谢谢赏识啊。”
车窗外,雨水疾驰而下,玻璃蒙了一层水汽,黎枝感慨,多亏这一趟顺风车。
到家,宋彦城洗完澡出来,又看见黎枝窝在沙发上读剧本。她太认真,根本没发现他在看她。束起的长发已经披肩,因为扎了一天,所以有点儿小弧度,她卸了妆,眉目清淡干净,轻念台词的时候,嘴唇上下微碰。
如此认真学习的模样,和活动上穿着旗袍短裙判若两人。宋彦城绝不承认他一刹分神,才被黎枝抓了正着。
她语气肯定:“你又偷看我!”
宋彦城穿着浅灰拖鞋,家居裤宽松,但仍掩不住两条长腿。他很快恢复淡定,先发制人:“我偷看?”
黎枝一副我看你又要扯什么鬼话的气势。
宋彦城说:“我就站在这儿看你,怎么了?”
黎枝:“……”
不仅理直气壮,还得寸进尺。宋彦城向前几步,离她越来越近。黎枝抿了抿嘴唇,眼睫微眨,“你,你干吗?”
宋彦城在沙发边站定,他弯腰,手臂张开,掌心抵着沙发靠背边沿,目光注视于她,“管我?这是我家,我看哪儿都行。”
太近,黎枝甚至能看清他的瞳孔颜色是很淡的琥珀灰,没什么热烈温度,但很能吸人。
黎枝按下心跳,仰着脸,镇定道:“我知道你又嫌我开灯太亮影响到你,那咱俩解约呗,保准还你一个自由之夜。”
宋彦城面无表情,“可以,付清违约金。”
又是律师函警告。
黎枝低下头,懒搭理。
宋彦城垂眸,看见她的后脑勺,乌溜溜的,像一颗小蘑菇。他勾了下唇,极淡,然后转身回了书房。黎枝偷偷瞄了眼他背影,这人脸皮厚,嘴又毒,以一己之力毒灭整座海市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就不受他们家族待见呢?
分神之际,没注意到宋彦城突然转身,“你看我做什么?”
视线相对,黎枝反应迅速,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佯装痛苦:“啊!我的眼睛又贬值了。”
宋彦城:“……”
“它好脏。”
宋彦城:“……”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他下意识地快步走进书房。门关上后,宋彦城渐渐回过味。
所以,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吃准了他会躲、会服软是吗?!
宋彦城这辈子最痛恨被人算计。
书房灯未开,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城市夜光带着冬日清冷之气。沉思许久后,他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