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明熙站在那儿,一身收腰皮风衣,又飒又艳,眼神尖锐有力。
黎枝对她印象深刻,这种眼神也分外熟悉,是情敌,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锋利劲儿。再看身旁的宋彦城,这男人什么表情啊,也跟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
黎枝忽然就不太乐意了,不轻不重地推他一把,“走不走呀?”
宋彦城却说:“你下去等我。”
黎枝挂着笑容不变,错身而过时,本能情绪地撞了他一下。宋彦城没撑稳,脚步跄了跄,看着黎枝劲儿劲儿的背影,实在莫名其妙。
“还没看够?”明熙走过来,克制着语调。
宋彦城这才将目光挪向她,坦荡答:“不够。”
明熙表情冷却,和他对视。宋彦城错开身,要走。她忍无可忍,似哀求,低声急切,“你还在怪我?”
宋彦城停步,如同听到天大笑话,看她一眼,说:“不会,妹妹不要多想。”
明熙声音压低,“宋彦城!”
低头两个字,在这位大小姐身上怕是绝迹,凌厉和压迫才是她的本性。可惜,宋彦城最不吃这一套。他无半分紧张,姿态反而松弛有度。索性朝她走近,一步,两步。
明熙退无可退,手撑着扶栏,明显动容了。
宋彦城贴近,耐心与温柔编织的面具上脸,让他看起来多情又迷人。他对明熙说:“这么放不下二哥?那跟哥哥一起,去向楼下的亲戚承认。承认你跟我相爱。敢吗?嗯?”
明熙脸色刹变,后背一片虚汗。
宋彦城收拢这张用迷情结织的网,拉开距离,恢复了一贯的厌世神情,直言,“你不敢,就离我远点。”
人冷心狠,就差没把“滚”字赐给她。
明明是一副渣男痴情女的糟心场景,但在楼下暗中偷窥的黎枝眼里,就成了——天,这一对男女竟然这么亲密,尤其那个男的,像头欲求不满的猪。
用过晚饭,宋彦城在长辈堆里闲聊了半小时,这群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灯,宋彦城谦卑有礼,什么带刺儿的话都能听着、受着。他明里应付,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向黎枝。
黎枝蔫在屋子角落,也没人搭理她。
明姨过来添茶水时,宋彦城侧过头,低声吩咐了两句。
黎枝站在窗户边,没人理她也无所谓,正好记记台词。
“等久了吧。”明姨走过来,笑着问。
黎枝知道她和宋彦城关系好,立刻站直了,诚实说:“是有点久,没关系。”
明姨递过果盘,“吃吧,彦城特意让我洗给你的。”
黎枝垂眸,是一盘红透了的樱桃。
九点,宋彦城唤她回家。
黎枝立刻投入演职人员状态,扮演绝世乖女友,人美嘴甜地与诸长辈一一道别。她挽着他的手,纤细的腰肢似有似无地贴在他侧腰。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但宋彦城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接触。
出了门,上了车,车门一关,黎枝立刻松开他的手,并且紧贴车窗而坐,正眼不瞧人。
一路上,宋彦城看她好几眼,几番欲言又止。有时候两人的眼神无意碰在一起,黎枝跟见鬼似的,满含怨念地迅速转开。
宋彦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停好车,宋彦城稍迟了些跟上来。电梯门正好划开,他脚步略快,几乎贴着黎枝的后背进去。
黎枝避之不及,凶巴巴:“你干吗!”
宋彦城:“……”
她瞪着他,一点也不觉理亏。
宋彦城被这气势弄的,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到家,黎枝弯腰换鞋。宋彦城站在玄关口,说:“帮忙递一下鞋。”
黎枝充耳不闻,还抬起手抠了抠耳朵,然后扬长而去。宋彦城默声,倒也没说什么。换好鞋后,径直朝黎枝走去。
黎枝坐在沙发上,警惕望着他,“干什么?”
宋彦城淡淡答:“坐坐。”
“你坐那边儿去。”这么长的沙发,干吗总是黏着她。
“这是我家,东西我买的,我想坐哪儿还跟你汇报?”
黎枝:“?”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宋彦城索性不做人了,朝她逼近,弯腰,两手就这么撑在沙发背上,把人困在双臂中。他低头的时候,脸的线条柔化了些,三庭五眼标正,高挺的鼻梁连着人中薄唇,那条弧线刻着名副其实的英俊。
男人的眼神深邃,像从夜空扑下来的网。黎枝在这双墨色眼眸里,忽然恍神。
“我做错事儿了,嗯?”宋彦城轻声,问。
黎枝懵了懵,全然忘记怎么答,只对他眨了眨眼。
这憨傻的模样看笑了宋彦城,他别过脸忍了忍,再把脸转回来,说:“你总得让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是不是?”
这么温柔。
这么温柔!
这就是所谓的渣男杀!
黎枝不上当,理智也复原了三分,理直气壮地坐直了些,指责他:“你刚才表现太差劲。”
宋彦城回想了番,“怎么个差劲法?”
黎枝控诉他的罪状:“我跟你才是CP,你家那么多亲戚看着,眼皮子底下,你就跟别的女人如糖似蜜。”
宋彦城皱眉,“如糖似蜜?”
“你闭嘴,别说话。”黎枝越想越生气,“随意插嘴,还对我做鬼脸,罪加一等。”
“……”他只是皱个眉而已。
“你让我下楼等?我跟你说,就下楼等的那时间,你二姨三姑吗还有那个小妈的眼神儿就不对劲了。我可把话说明白了,你要自己管不住自己,被人看出破绽,我不负责。别又拿着合同对我律师函警告。”
宋彦城:“你……”
“你什么你?”黎枝冲他嚷,“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我很漂亮。”
宋彦城嘴角一颤,“我……”
“我什么我?”黎枝烦死渣男狡辩,“我还是你女朋友呢,你就急着当采花大盗了。”她气呼呼道。
宋彦城一时百感交集,他甚少有被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这种天马行空、强词夺理、以声压人的不高级式侮辱,他也算大开眼界了。
本来没什么的,但话一起了个头,便刹不住尾。黎枝真的气着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气的。并且做好了被这男人报复的心理准备。
但等了很久,沉默了很久,却等来一个字——“好。”
好?
好什么好?
就这兽行还觉得自己好?
黎枝心里一万次鄙视刚要开始循环,下巴就被宋彦城掐住。食指和拇指之间,恰如其分的力道,与温柔无缘,与暴力无关。指腹的温热顺着皮肤攀延,一点点的,极有存在感。
宋彦城定住她的脸,淡声说:“别对我翻白眼。”
黎枝脸色微红,却仍犟着劲说:“你做错事了。”
“好,我错了。”宋彦城坦然承认。
这下轮到黎枝无言以对。
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挺乖。
宋彦城细细对比了番,然后低头凑近,双眼直视她,他嘴边的笑意很淡,语气沉沉缓缓,说:“没忘事儿,也没忘人。”
黎枝懵了片刻,“什么?”
“女朋友姓黎。”
第22章 太乖了吧
男人的声音像黑夜里骤然升腾的烟花,炸开了个火树银花。黎枝耳朵里一片如潮的嗡嗡声,心跳错漏了一节拍,强拿着理智,说:“我以为你忘了呢。”
宋彦城仍看着她。
“咱俩签了合同的,白底黑字别想赖账。你要是不检点,我就跟你打官司,索取我的演技损失费。”黎枝碎碎念念,就是这么个气势。
宋彦城笑意更深了些,“无不无聊?”
黎枝想了想,点了下头,“无聊。”
达成共识,两人对视,然后都笑了起来。
宋彦城松开胳膊,黎枝也坐直了身子,各归各位,又成了正常人。
黎枝瞄他一眼,眼珠儿一转,试探问:“那是你前女友啊?”
宋彦城没说话,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接这个话茬。黎枝就当是默认了,震惊道:“可你叫她妹妹。”
宋彦城眼神明锐,“偷听我讲话?”
黎枝轻轻咳了咳,小声:“不是偷听,就站在那儿光明正大地听。”
宋彦城:“……”
这事他就不想解释,未知全貌,说多了反倒掰扯不清。宋彦城亦真亦假,似笑非笑,倒是开起了黎枝的玩笑,说:“我就好这一口,怕吗?”
就知道没个正经,黎枝挪开眼,“一点都不好笑。”
宋彦城低头解衬衫的袖扣,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亦不再做解释。
黎枝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宋彦城侧过头,“什么?”
黎枝看向他,目光柔和如水,坦然明亮,“什么妹妹前女友的,那你还长得像我的初恋呢。”
宋彦城点点头,“哦,那你挺有眼光。”
黎枝嗤声乐了,“你什么人啊,这么不客气。”
一晚上或复杂或纠结或隐晦的气氛和情绪,到这,便算悄然落定。
黎枝第二天飞贵州,参与外景部分的拍摄。
配角戏份不多,集中的话一周就能杀青。但有三场与女主的对手戏。担任女主的时芷若行程满当,主线戏份能保证连续拍摄时间,这些边边角角的对手戏,基本上是迁就着她的档期。
时芷若和导演团队以及制作人的关系匪浅,互卖人情脸面,互相帮衬都是一句话的事。
化完妆,黎枝在休息室里看剧本。冬天拍夏天的戏,她里面穿着破旧的短衫和薄料阔腿裤,外面裹着军大衣,把脸衬得都快没了。
毛飞瑜递给她保温瓶,“暖暖手,待会儿有的受。”
黎枝接过,喝了一口热水。
毛飞瑜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便出声提醒:“今天第一次跟时芷若搭戏,你状态保持住了。尽量别出岔子,明白?”
黎枝深吸一口气,“明白。”她眼神露怯,往外看了眼,“她到了吗?”
毛飞瑜抽出她手心的剧本,用力罩着她脑袋一敲,“你给我把这丧气表情憋回去!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说是我带出来的!”
黎枝抿了抿唇,眼睫低垂,没吭声。
五分钟后,毛飞瑜出去了一趟又回来,拎着人就往外边儿走,“时芷若在化妆了,跟我去打招呼。”
黎枝慢着脚步明显不情愿,奈不住毛飞瑜的力气劲儿。快到门边时,她竟用力挣开了,撒腿就往旁边跑。
周围工作人员多,毛飞瑜不好发作,凶狠瞪她一眼,只得自己进去。
化妆室里空调暖,还点着两座香薰蜡烛。时芷若坐在化妆镜前。毛飞瑜殷勤叫人,“芷若,待会儿对戏,还得辛苦你多指点黎枝了。”
时芷若笑意温和,“小毛哥客气了,互相学习。怎么,她没来?”
毛飞瑜客客气气答:“去导演那儿了,待会儿让她过来。”
时芷若笑了笑,“没事,反正马上就能见到。”
毛飞瑜走出房间,越想越气,时芷若这种咖位,没有半点架子多难得。黎枝那个怂包,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中午一点,第一场戏。
黎枝早早侯在机位旁,深呼吸。时芷若在导演那边,看见她,也没什么多余表情。之后入镜、调试,都相安无事。黎枝轻轻松了口气。
“第1场第一幕1,action——”
黎枝饰演的农村妇人王梦花,丈夫大她二十岁,典型的包办婚姻。婚后五年,未有生育,所以被全村人瞧不起,更被夫家动辄打骂,丈夫于去年死于矿难。
这是王梦花与张宝玲在村口的第一次交集,两个同样富有悲情色彩的妇女,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场戏台词不多,但基于影片的社会背景,所以全程都用淮北方言进行拍摄。
黎枝入情入境,淡忘所有干扰,零下温度里,不觉冷。对面是时芷若,也忘记了恐惧。此时此刻,她就是王梦花本人。她感同身受她的遭遇,她的悲惨,生活之于她,是游不出的苦海。
一场在河边洗衣服的偶遇,五句对词。
黎枝已经开始洗,时芷若从对面山林提着桶子走来。
冰冷的河水,她毫不含糊地伸进去,看张宝玲一眼,“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卡!”导演从机位前探出头,“黎枝,台词不标准,重音落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