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西虽然当了官,可简家的家底还远不能和那些达官显贵相比,因此来到燕都这么长时间,姜念慈依旧保持着自己去市集挑选新鲜食材,为家人烹制美食的习惯。
洗衣打扫之类的杂活儿有雇佣的婆子们帮忙做了,买菜烧饭还有小姑子搭把手,姜念慈一点都不觉得累。
“二姐!”
简四丫看到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二姐,忍不住惊呼一声。
但齐明珠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妹妹身上,而是死死的盯着一旁的姜念慈。
论样貌,姜念慈只比清秀强上一些,但胜在她身上有一股混杂着温柔和韧劲的复杂气质,让这个清秀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更吸引人了。
因为只是出门买菜的缘故,姜念慈并未做悉心的打扮,简单的襦裙,头上只别了一根铜花簪子,脸上更是不施脂粉,不仅如此,她的手里还挎着一个竹篓,里面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根草绳,这跟草绳上穿着一条尚有一口气,时不时动弹一下的大鲤鱼。
落在齐明珠的眼里,这个女人真是平庸到极点,甚至有些庸俗,跟市井里那些只知道谈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邋遢妇人没什么区别。
相反,今天齐明珠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头上簪着的,手腕脖子上的戴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加上她从生父生母那里继承来的骄人容貌,齐明珠觉得,姜念慈这个女人就连给她丫鬟也是不配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哄得简西娶了她,还拒绝了和她的婚事。
对于简西,齐明珠的态度是复杂的,她还记得当初状元游街时的惊鸿一瞥,只是在得知简西就是当年和她交换了身份的假货时,她又无法避免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谢氏后来做的那些事情都没有瞒着齐明珠,因此齐明珠也明白,或许简西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可她没想到,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因为简西根本不曾对不起她,相反,害得她当了十四年的农女,被周围贵女嘲笑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心中最疼爱她的母亲。
刚得知这个真相,齐明珠在家里歇斯底里闹了一场,她甚至冲到了谢氏的院子里,把谢氏屋里的那些东西都砸了,然而这么做并不能让她泄愤,相反,只是让她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发糟糕了。
齐明珠清楚,在国公府里,谢氏就是她最大的靠山,或许是因为那份愧疚,这三年里,那个女人对她予取予求,即便是府里的几位少爷,也比不上她的待遇,现在谢氏的恶行曝光了,她爹必然会将那个女人休弃,到时候,她能仰仗的,也就只有她爹偶尔的那点关心了。
更何况,齐明珠也不确定,在她娘做出这样一桩丑事后,她爹会不会因此迁怒她这个女儿。
于是,齐明珠用自己并不怎么聪慧的大脑思考了几个晚上,还是决定继续谢氏之前的计划,嫁给简西。
她想过了,简来牛和简刘氏都是心软的人,凭着他们之前十四年的母女情份,只要她多说几句好话,再哭诉一下自己的艰难处境,那两人一定会心疼她这个养女。
再者,她不信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好女色,尤其那个假货在身份曝光之前也曾是一个游走于不同女人中间的浪荡公子,只要她稍稍主动一番,她不信这个男人真的会拒绝她,大不了,她退让一步,允许姜念慈那个丫头和她平起平坐,在这么大的让步下,简西不可能不动容。
现在见到了这般平庸的姜念慈,齐明珠对自己越发充满信心了。
“四丫,这三年我好想你啊。”
齐明珠的视线从姜念慈身上收回,转而对着简四丫亲亲热热得说道。
“西哥儿好歹也是当官的人了,怎的你作为官家小姐还打扮的这般朴素,这个镯子就给你吧,浓阳俏绿,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也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齐明珠不由分说,就拽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要往简四丫的手腕上戴。
这番话说的,好像是在意指家里人苛责简四丫这个小姑娘似的,简西是个男人,肯定想不到这么细节的事,这样一来,姜念慈这个嫂子就有问题了,怎么就不知道给小姑子置办一些漂亮的首饰呢?
姜念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她总觉得齐明珠这番话就是在意指这个问题,好想要挑起她和小姑子之间的矛盾一样。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再说了,这些东西哥和嫂子也给我置办了一些,我只是不爱戴罢了。”
简四丫不要齐明珠的首饰,她也有玉镯子,虽然成色没有齐明珠给的这个好,可也是她哥和嫂子买给她的,只不过简四丫闲来无事还喜欢干活,戴着这种易碎的首饰,十分不便。
此时简四丫已经过了最初看到齐明珠的喜悦,她不相信齐明珠的话,如果真的想念她们了,三年里难道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现在跑过来称姐道妹的,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呢。
“怎么的,还和二姐生分了?”
齐明珠看到被推回来的镯子,有那么一瞬间,表情十分难看。
其实当初在家的时候,她和姐妹们的感情也不好,因为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齐明珠有些许傲气,总觉得那个家里的一切都配不上她,还喜欢将本属于自己的活推诿给其他更年幼的妹妹,
“二……”
就在这个时候,简来牛和简刘氏也来到了外院,正想喊二丫的时候意识到这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二丫了,他们又不知道对方现在叫什么名儿,最后只能尴尬地喊了一声齐姑娘。
不管怎么说,上门是客,二老不知道她的来意,也将人请到了外院招待客人的屋子里,姜念慈拎着那些食材去了厨房,顺带泡一壶茶水过来。
“爹,娘,女儿好委屈啊。”
在姜念慈走后,齐明珠也不再端着了,而是飞扑到了简刘氏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她先是诉说自己来到燕都后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们对她的看不起,再是诉说谢氏出事后,自己在齐国公府的尴尬处境,最后,齐明珠又提到了自己艰难的婚事,希望简家二老看在当年养了她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次。
“可是,我们能帮你什么呢?”
对着哭哭啼啼的齐明珠,简刘氏哑口无言。
不说三年时间过去了,她们之间的情分还剩下多少,就说当年谢氏换走了简西这一桩事,足够让简刘氏连齐明珠都怨上,所以,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愿意帮她呢?
“爹,娘,这三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们,求求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喊你们一声爹娘吧。”
说着,齐明珠也不哭了,脸上浮起了两朵红霞,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这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除了重新认回这个女儿,也就只有让齐明珠嫁给简西,她才能再次名正言顺喊简家二老一声爹娘了,对方今天哭闹了一场的目的,显然是后者。
这三年的时间,齐明珠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的,至少对于此刻她的处境,她看的十分明白。
她虽然依旧是齐国公府的嫡小姐,可因为谢氏闹出的那桩丑闻,恐怕燕都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娶她进门,就怕她和她娘一样,一言不合就乱了夫家的血脉,而且齐国公府并不像齐明珠想的那样有地位有脸面,现在齐明珠要想嫁出去,能够选择也只有外地的小官,或是那些已经落魄的家族了。
齐明珠怎么可能甘心呢,于是,她盯上了她现在能够选择的最好目标,简西。
对方虽然暂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地方官,可他是新科状元,年纪尚轻,一开始就有这么好的起点,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位极人臣呢?
嫁给简西,齐明珠好歹还有希望,可嫁给别人,她这辈子的生活基本也已经望到顶了。
“齐小姐这一声爹娘我们也担待不起。”
听明白齐明珠的来意,简刘氏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个养女着实让她心寒,如果不是现在西哥儿出息了,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加不会说这样好听的话。明明家里的姑娘都是贤惠厚道的性格,偏偏养出了她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孩子,难道真的是一脉相承,因为她是谢氏的女儿,所以骨子里和她是一样的,之后再怎么教,都教不好?
“娘,再怎么说,我也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我爹也是疼爱我的,将来我出嫁,一副丰厚的嫁妆总是跑不了的,那个丫头能给家里什么呢?图她会洗衣做饭?图她懂得伺候人?这样下贱的活儿,我随随便便找几个小丫头就能替她做了。”
看简刘氏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了,齐明珠收起那一脸委屈,骄纵地喊道。
此时在齐明珠的心里,简刘氏和简来牛还是当年那对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乡巴佬,虽然一心想要儿子,可也是疼她们几姐妹的,因此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没分寸。
“我现在婚事这样艰难了,难道你们就不能可怜可怜女儿吗,就算不可怜我,你们能不能为西哥儿想想,娶了一个丫鬟,他得承受多少来自同僚们的笑话?”
齐明珠愤懑地说道:“再说了,当初虽然是我娘不对,交换了我和西哥儿,可那十四年他代替我享福的事总不是假的吧,如果不是那十四年的生活,他能学到那么多本事,恐怕现在还和村里的二狗子,大栓子一道混日子呢,我娘说的那些话里有一句总是没错的,他确实欠了我。”
“我从来都不欠你!”
齐明珠的话音刚落,一道冷硬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只见简西出现在了堂屋外,身边还跟着表情十分尴尬的姜念慈。
对方手里拎着一个茶壶,刚刚那些话,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当年被换走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谢氏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也没办法阻止,你不是我,怎么能理解比起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更在乎爹娘的疼爱,亲人的关心呢?再说了,连生你的谢氏都不在意你被换走后可能会遭遇的艰苦生活,我一个和你无亲无故的人,凭什么在意,又凭什么觉得对不起你,你或许很可怜,可这一切的元凶,是谢氏,或许还有齐国公和梅氏,唯独不是我,不是简家任何一个人。”
简西拉着姜念慈的手,用坚决的态度表明了,她才是他认可的能够站在他身边的夫人,齐明珠那些诛心的话,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你敢说不是齐国公府的优渥生活提供了你学习的条件?”
齐明珠咬紧牙关,觉得简西和姜念慈并肩站立的样子刺眼极了。
“如果你非要说是那个有人一心想要养废我的环境铸就了今天的我,恕我不敢苟同,我能有今天这个成就,只能说,我天生优秀,即便我没在齐国公府长大,即便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我一样会是一个成功的人。”
这番话,有些不要脸,可偏偏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姜念慈和简四丫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简西,对他的这番说辞深信不疑,简刘氏和简来牛更是泪眼汪汪,想到了儿子小小年纪就得瞒着谢氏努力学习的艰苦,顿时心痛不已。
“这里不欢迎齐小姐,以后,也请齐小姐不要再来了。”
简西摆出送客的架势,齐明珠气的涨红了脸,跺了跺脚,捂着脸离开了简家。
*
“谢氏,以后你就住在这玉漱院内悔过吧。”
齐闵铁青着脸,看着刚从戍刑司的牢房里出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谢氏。
原本他是准备休了这个女人的,可谁知道,宣昭帝居然传召了他,言语间似乎并不同意他休妻的行为。
起先齐闵还有些不解,谢氏的行为触犯了燕朝律法不说,就凭她混淆齐家血脉这一点,他就可以毫不留情的休了对方,怎么宣昭帝偏偏不让他休妻呢?
可等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齐闵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段时间,他并不安分,想当初,齐闵就是靠投资了当时还是宣王的宣昭帝得了齐国公的爵位,只可惜这个爵位并没有给齐闵带来实权,在燕朝,齐家依旧是个不值一提的人家。
因为尝过从龙之功的甜头,在几个皇子冒出夺嫡的苗头后,齐闵又赌了一把,这一次,他投资了大皇子宁王。
不久前西边堤坝溃塌,大皇子的岳父牵涉其中,齐闵雪中送炭私底下送了宁王二十万两白银,用于填补大皇子岳父留在那里的漏洞。
现在齐闵怀疑,他私下的小举动被宣昭帝发现了,不让他休妻,是宣昭帝给他的小小警告。因为他不安分,所以宣昭帝要留着谢氏这个污点,让他们齐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一个可能,齐闵的背后就是一阵冷汗。
他也不敢再提休妻的事,准备软禁谢氏,至于大皇子那儿,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了。
谢氏看着空荡荡的玉漱院,神情凄怆。
齐明珠不久前在这个院子里大闹了一场,除了卧室的床架和几个结实的木箱是完好的,其余的摆设全都毁在了发疯的齐明珠手里,齐闵这样恨她,自然不会吩咐下人补全这院子里缺失的东西,往日精致奢华的玉漱院,这会儿空的就跟雪窑洞一样,就连丫鬟婆子也一个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