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多了,三次里头撞一次,勉强也算比原来进步。
明生盖好被子,刚要睡,门外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他一惊,蓦地屏住呼吸,手摸在枕头下。
那里又藏了一把新剪刀,宫里不能带匕首之类的武器,但是剪刀不算武器,会有管制,比如谁有,都记录在册,以后真出了事可以很快抓到人。
每个寝屋差不多都有一把,毕竟他们也是人,需要做些缝缝补补,剪刀能用到的活,明生很不巧,一个人住,所以他可以单独领一把。
上次的被收走了,这是新领的。
小剪刀,没什么大威力,出事的几率很低,也没人在意,它主要用来剪剪布料和一些小东西。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就像踩在他心头上一样,他听到自己疯了似的‘砰砰’的心跳声。
他会不会发现?
会不会来抓他?
仔细一算,怎么也有七八天了,他能混到管事的位置,自然不蠢,一两天见不着人可以说是巧合,两三天,三四天还见不着人,就不巧了。
“我看见你了。”
明生心里一紧。
不过他很快摇头,不可能,他很谨慎的,没道理能看到他。
“你在屋里对不对?”那个声音继续道,“我刚刚看到屋子亮了。”
☆、第59章 别的优点
明生浑身僵硬。
他知道?
他刻意守在门外等着?
不不不, 不可能,不会的,他那么忙,没理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花那么多心思。
怎么说也是管事, 想要多少长得好看的太监没有?主动爬床的也不在少数, 找不着他,去找别人便是, 别人都是自愿的,肯配合,肯服侍,多好,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专门等他?
也许是去哪路过看一看,想诈诈他, 诈出来了便顺便做些什么, 没诈出来再去找别人?
对,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只要不出去,他觉得自己猜错了就会走。
再等等,他马上就会走。
明生紧了紧手里的剪刀,呼吸窒了窒, 胸膛剧烈起伏,鼓动的脉搏从胸前一直蔓延到额间和耳朵上,像要冲破束缚出来一样, 难受得厉害。
外头脚步声还在不断传来, 人未到, 一股子酒气先熏了满屋。
啪!
一盏灯笼放在地上,光瞬间映来,照亮了整个床下,明生整个人抖了抖。
地板被人踩的咯咯作响,两只脚停在那里,很快微微前倾,一只手半撑着木板,那人侧躺下来,隔了灯笼看他。
“我说过了,我知道你在这里。”
明生失控似的拿着手里的剪刀冲了过去,和无数次一样,没有成功,剪刀被那人轻而易举夺下,扔去角落。
砰!
灯笼不知道被谁打翻,里头的蜡烛倒下,油蓦地浸透了火绳,光‘嗤’了一声熄灭,屋内重新陷入黑暗,只余下打斗和磕磕碰碰的声音。
毕竟是在床下,空间小,施展不开,许久才安静下来。
“明生,”寂静的空间里传来说话声,“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明生冷笑,“如果有人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会讨厌那个人。”
“是吗?”
那人不以为然,只微微往里挤了挤,一股子酒味更加浓烈,明生快要窒息了,想出来,但是他堵在外头,出不来,只好往里靠一靠。
“明生。”
明生没说话。
那人又喊了一声,“明生。”
明生还是沉默不语。
“明生。”
那人锲而不舍,仿佛他不回应,就一直喊下去一样。
“你不该长得这么好看的。”
明生咬咬牙没说话。
坏人真会给自己找借口,明明是他自制力不强,反倒怪到受害人身上了?
“如果你再丑一点就好了。”
明生去找被丢在角落的剪刀,他在里头动来动去,那人也不管,继续道,“我这个人比较执着,不喜欢则已,若是喜欢上了,不弄到手不罢休,因为喜欢又得不到的感觉太难受了。”
酒是个好东西,会让人不自觉吐露些心声。
“我自小被卖进宫里,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带我大太监很苛刻,总会打我骂我,我那时候便想,凭什么只能他打我?不能我打他?”
“想打他很难,但我还是做到了,升成了小管事,比他还高一级,他要看我脸色。”
“再后来我见了大管事,大管事很威风,去哪身后都跟着一群小管事,小管事要觍着脸吹他马屁,又是塞酒又是塞银子的,我也想像他那样,于是我又升了,挤掉了他,升成了大管事。”
“大管事并不是尽头,上头还有副总管,总管,如果我还像以前一样,叫人挑不出毛病,或许下一个副总管,甚至总管会是我,可惜……”
他现在有缺陷了,喜欢上一个人,还不是情愿的,是他逼迫的,一旦捅出去,于他而言便是污点,有污点的人不可能再往上升,还有可能掉下来,毕竟他屁股底下的位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人惦记着。
他心里明镜似的,可他自小没爹教没娘养,什么都是自己学来的,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是他在残酷的后宫中摸索出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踩着尸骨一步步上去,二十年来没有出过错,叫他更加笃定,自己做的是对的,至少那些跟他念头不一致的,要不已经死了,要不已经让位,叫他混到了大管事的位子,离副总管和总管一步之遥,探手可得一样。
然树大招风,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污点和弱点,只好放下那份野心,老老实实窝着,他不甘心,可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有,比如杀了明生,让污点消失,他尝试过动手,但是做不到。
毕竟明生是不一样的。
他是第一个给他递热水的人。
那大概是个冬天,天气很冷,他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人走,他喜欢没人的时候四处检查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再走,越是身处的位置高了,盯着的人越多,他前面那个大管事就是因为不小心,被他抓到把柄,设了个计谋让总管‘自己看到’,于是换成了他。
既然晓得,自然不可能出跟那个人一样的纰漏,所以每次都会避开别人,再检查一遍。
他以为他已经是最晚的那个了,到了院里发现还有人没走,抱着个水囊,在值夜。
他路过的时候那人喊住他,‘兄弟,你又是最晚的一个啊,被欺负了?’
说起被欺负他好像有很多经验,招呼他坐下,教他如何避开被欺负,如何反击,如何让他们老实下来,还将怀里的水囊分享给他。
那是他第一次来了兴趣,接过别人的水喝了。
他生性多疑谨慎,但凡吃喝都要用银针验一验才会送进嘴里,但是那晚就像鬼迷心窍一般,直接灌了下去。
水是热的,喝完之后胃里暖暖的。
那个值夜的小太监冲他挤眉弄眼,说里头放了点茶叶,喝起来很香云云,边絮叨边亲切的揽过他的肩膀,让他以后再被欺负了就去找管事,管事会管的,管事不管就来找他,他有办法让管事管。
大抵是天太黑,燃灯的地方又远,那人没有看清他身上颜色不一样的太监服,他也认不出他的,只记得那张白皙精致的脸。
好在之后的每一天,他都瞧见了那个小太监,还是那个地方,那个昏暗的灯光,和递来的水囊,带着热度,喝下去暖呼呼的。
他经常听他抱怨各种不公平的事,还说新上任的大管事手不干净,每次往上升,都有人死,且不是一个两个,肯定是他杀的。
那时他只是心中一动,没当回事,直到有一天,他再去的时候,没瞧见小太监,一次以为是意外,两次三次就不巧了。
他知道了,小太监发现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避着他,虽如此,他还是每天都路过那里,然后坐一会儿。
他是个十分执着的人,这份执着可以持续很久很久,一坚持就是好几个月,小太监躲他躲的更厉害,但他喜欢小太监。
喜欢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天上还是地上,只要他想要,即便是耀眼的星星,他也要亲手摘下来,牢牢握在手里。
他强迫了小太监,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带着恨意。
恨小太监长得太好看,让他二十多年的生涯有了污点,也恨他无故撩拨,又很快抽身离开。
就像一个失了承诺的负心汉一样,轻而易举忘了他,不知道与谁换了班,换去了哪,叫他找都不好找。
不过他到底是大管事,手底下有些权利,还是让他找到了,调换了回来,在自己的身边。
水太好喝了,小太监可以无情,说忘就忘了他,继续自己的生活,他做不到。
他要继续喝,喝到腻为之。
然而那水好喝到过分,非但没有喝腻,反而越发上瘾。
“长得好看真讨厌。”
事后他认真想过,明生和别人的区别在哪,也有人给他递过热水,还给他按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做的比明生还好,明生只是意外,做了一段时间后就没继续了,那些人可以坚持半年,一年。
所以明生到底好在哪?
大概是他那张脸吧,长得很是独特,原来因着有丽妃的原因,把自己保护的很好,最多被欺负欺负,脸上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从来没人敢对他动别的心思。
毕竟是丽妃看上的人。
后来他给丽妃选了几个模样俊俏的小太监,丽妃那边当即松口,忘了小太监,这盘菜自然而然到了他嘴里。
此后再做些什么便方便许多,几乎无所顾虑。
不过后来他的位子做稳,接触的人更多,也着实见过几个比明生漂亮的少年,各个如同白玉似的。
其中一个还曾经摸黑进了他的屋子,知道他有断袖之癖,所以毛遂自荐,想顶替明生的位置。
他确实比明生长得好看,机灵,会来事,按理来说选他绝对比明生好,明生总会惹他生气,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样,叫人难受的紧。
但他还是拒绝了那个少年,选择了明生。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断袖之癖吧,只是恰好那个人是男的而已,如果他是个女子,也是可以的,性别无所谓。
但是别人不行,至少不能是男的,女的——似乎也不行。
所以他更不懂了,为什么男子女子都不行,长得比明生好看的也不行,比明生乖巧懂事的更不行。
所以明生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在哪?
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第60章 为什么呀
明生还在床底下摸索, 他记得那把剪刀被甩在这里, 似乎还撞到了墙和木头, 发出轻微的动静, 应该就是角柱和墙连接的位置, 为什么没有找到?
掉去哪了?
他跪在地上,双手不断换着位置, 顺着墙角一路摸去, 指尖突然一疼, 被什么利器划到一样, 是那把剪刀!
明生心中一跳,他有武器,床底下又黑,看不到他的动作, 也许……
也许能成功!
杀了他,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
明生心头涌上一股子迷茫, 之后呢, 之后他要怎么办?
他会被抓, 会被处死。
其实也不一定,他还可以拿着这人的主事令牌,假装带着任务出宫。
一旦离了宫, 出了京城,便如鱼儿进了大海, 鸟儿飞上天空, 再想找他就难了。
他身上有些银子, 足够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租个铺子,做不到大富大贵,不缺吃喝还是可以的,所以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个人毁了他,即便以后他去了别处,还是忘不了在这里的遭遇,这个人对他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该死!
杀了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打开他的门窗偷摸进来!
在皇宫积压多年的怨气也能得到疏解,最重要的是,他自由了。
只要杀了他!
明生陡然握住微微发抖的右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杀个人而已,不,他是畜牲,把他想象成鸡鸭鱼,一剪刀就好。
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了解救自己。
右手终于不抖了,剪刀也稳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想办法过去,对方先朝这边靠来,那股子浓烈的酒气瞬间充斥鼻腔,他听到对方问,“为什么不说话?”
明生往角落里挪了挪,像往常一样避着他,他太聪明了,只要表现出一丝异样,便会被看出来,然后反制。
明生很少鼓起勇气杀人,他承认他怂,不敢是一回事,只要一想到后果,即便再难以忍受,也会打消念头又是一回事。
毕竟他还年轻,不想死,想好好的活着,熬到出宫的时候,去见一见他的亲人,吃一碗爹娘做的小馄饨。
且那人过于强大,他始终找不着机会。
这次不太一样,那人喝了酒,很多很多,酒是个好东西,会麻痹人的意识,他今天不仅话多了些,还与平时不一样,至少没对他动手动脚,像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似的,规规矩矩坐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