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着弯下腰,眼睛很亮:“这不叫欺负,是看你的脸像棉花糖,才捏捏。”
从那一天起,我就是棉花糖。
后来你变成乌云,别人都说你是会杀人的疯子,要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可我知道你有多好。
自我认识这个世界,明白霍云深的存在开始,我就知道,你有多好。
我到中学才有能力脱开家里的管束,去学校找你,但你因为心理创伤太重,已经忘掉了你的棉花糖。
没关系,我来追你,即使冷落,我也从未把你放弃,是在教你怎么爱我。
云深。
这世上很黑很苦。
但我想让你相信,有一个人,从很早以前就选择你,喜欢你,直到爱你。
你不是可有可无。
更不是孤身一个。
——“今天还没有正式和你自我介绍,我叫霍云深,你呢?” ——“我叫云卿,过去到未来,都属于你。”
第71章
言卿重重摔在气垫床上,纷乱的人影朝她惊叫着拥上来,围得密不透风,楼上的爆炸持续轰响,有很多声音在呼喊,无数的手来碰触她。
她什么都听不真切,也辨认不清这些人的样子。
耳朵里是男人或笑或哑的叫着“卿卿”,一声声把她五脏六腑震得粉碎,她红肿不堪的眼睛大睁着,再也看不到他,里面映着的只有烧红的夜空和那扇烟尘翻滚的窗口。
言卿的头脑像被刀劈斧凿开,承接着失去的记忆。
她是云卿,是言卿,是每一个早上醒来都会重新爱上他的空白灵魂,所有激烈奔流的过往,他的童年少年,他的遍体鳞伤,一帧帧迷恋入骨的神情,一股脑决堤,凶猛撞击她崩溃的神经。
可是没有了。
她掏空一颗心爱慕和疼惜的这个人,永远不会有了。
为什么她还活着。
有人要扶她起来,拉扯她的手臂。
言卿极力抗拒,歇斯底里地躲开。
不走。
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死在一起,才能归到一处。
但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击垮了她的意志,她无力控制自己,眼帘沉重地垂下,透过睫毛的缝隙,在清醒的最后几秒仍盯着上方的火舌,她眼泪无助地涌出,身体蜷成僵硬的一团。
霍云深,你能不能,等等我。
言卿再睁开眼时,视野模糊了许久才渐渐清晰。
她被换了地方,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头,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身体,冷得发抖。
病房里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花香,很空,也安静,唯有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紧张注视她,见她睁开眼,表情激动得要哭出来。
“太太你醒了,头疼吗?还有没有记忆不清的部分?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在你昏睡的期间,我给你做过详细的检查了,结果已经完全正常,我真的……”
言卿没有说话,直接去拔输液的针头。
何医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去阻止,要碰到她时,不知怎么想起以前要跟太太握手,霍总那道能把他碾成灰的目光,他下意识用被子垫着,按住她。
“太太!你干什么!”
言卿依然不声不响,撑着身体坐起来,不顾血液回流就要下床。
何医生愣了片刻,恍然读懂了她此刻的状态。
他着急地回头瞥了门外一眼,没动静,看来抢救还没结束……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没用,太太经过那场爆炸,根本没了求生的念头,疼痛还是流血她都没有感觉了,更听不进他那些温和劝导的话,一门心思要走极端。
何医生凝了凝神,忽然加重语气说:“霍总拿自己换回你,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地随便糟蹋吗?那他不眠不休筹划那么多,把命都算进去,为你扫清障碍,铺平以后的路,到底是图什么!”
言卿像被冰冻住,慢慢抬起头,脸色惨白,双眼里尽是死气,空洞地盯着他。
何医生对上这样的眼神,不免心头酸楚。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却忍不住悄悄拜遍菩萨,祈求抢救室里的霍总能够躲过劫难。
现在除了这间病房里还算净土,外面早已是疾风暴雨,不知道多少人守着。
但结果还没出来,他不敢跟太太多说。
一旦抢救失败……
比起燃起希望再残忍破灭,还不如一直绝望。
他当前应该做的,就是尽量吸引住太太的注意,何况他要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实,他本来也不打算藏着瞒着,想让她知道。
何医生提着气,继续肃声道:“霍总很早以前就猜到了唤醒你记忆的关窍,但具体怎么做一直无法确定,我们的方案是假死,也以假死为基础做了尽可能的准备,可没预料到,霍临川也不打算放过你,情况是临场突变,我们能做的竟然只剩下一张气垫床,霍总为了保护你,宁愿把假的变成真的,搭上自己的命。”
言卿被几句话扎得千疮百孔,嗓音嘶哑:“他用自己换我,没了他,我醒过来,我活着,都有什么意义!”
“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何医生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难掩激动,“他陪你拍古装的那天,在电话里亲口交代身后事,一旦他发生意外,要我洗掉你的记忆,让你把他当成……”
言卿呼吸困难:“当成什么。”
“……一个没有感情的丈夫,你只需要安心接受他留给你的财产,不用为他的死多流一滴眼泪。”
言卿失去知觉的心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他不仅丢下她,还要把她的记忆也一起剜走,抹掉霍云深曾经在这个世上被爱过,被珍惜过的痕迹。
他想死得无声无息,变成一个从来没有重要过的透明影子。
言卿胸口急促起伏,盯着何医生,那副唱歌的嗓子发颤变调:“你敢……你敢!”
她往后缩,凶狠地捍卫着自己仅有的珍宝。
何医生难受得扭开头,等确定要这么做的时候,太太根本没办法反抗,或许不让她知晓更容易操作,但出于私心,他就是想在她记得一切时,说给她听。
一路亲眼见证着霍总和太太走过来,如果真到了那天,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病房中正剑拔弩张,外面走廊里,猛然响起跌撞的脚步声,狂奔着靠近,“砰”的推开门,来人大口喘着,泣泪横流地拼命点头,发不出声音。
言卿呆住。
是闵敬。
她脑中一片空白,倏地燃起一簇无法置信的微小火光,不敢说话,死死抿着唇。
何医生明白怎么回事,一见闵敬的反应,登时浑身脱力,眼眶也红了。
他颤巍巍回过身,哽咽说:“太太,我,我可以对你说实话了,霍总他,他在爆炸发生的当时,被气流掀翻的金属门板挡住,那扇门不偏不倚,飞到霍总身后,倒在墙上搭出了一个夹角,帮他承担了大部分伤害……”
事发后,他们都以为没有生还可能了。
但那扇原本被从外面锁住,封死了生路的坚硬金属门,为了搭配面积大的套房,几乎有三人宽,材质异常结实。
霍临川布置的炸药是为了要三层那个房间里的人命,并没打算炸掉整幢楼,所以炸药的量和威力都不算过大。
实际上,按照爆炸气流冲击过来那一瞬间的方向,并不能准确到霍总身边,有一段偏差,但霍临川当时正趴在门口,门被他的身体磕绊,扭转了角度,恰好飞向了它最该去的地方。
霍临川死得彻底,尸身残缺不全,却也在最关键的关头,被迫用自己肉身去偿还了他的累累罪行。
言卿缓慢地眨动眼睛,手指不停发抖。
“就算这样,霍总还是受到波及,左边半身都有伤,他在现场实在太久了,窒息严重,加上两枪失血,”何医生数不完,鼻音浓重地说,“霍总一直在抢救,我们害怕失败,所以不敢太早说,但现在他,他能活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反应过来的言卿发出一声哭腔,用力咬着嘴唇忍住,她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不管溢出的血,踉踉跄跄冲出病房。
霍云深已经推出抢救室,还在昏迷,在重症病房里观察,暂时不允许进入探视。
重症病房的外墙上有一片是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围在那里,都是劫后余生的长叹和低泣声。
闵敬跟着言卿跑过来,护在她左右。
人群在发现她出现后,自觉噤声,向两侧让开,把正中间让出来。
言卿昏昏沉沉往前走,越是靠近,越是害怕得牙齿打颤,她还穿着病号服,手背上红红的一片湿,她唯恐惊扰神明,走得小心翼翼,安静贴在玻璃上,抹了抹眼睛朝里面看。
雪白病床上,被子盖到男人胸口,遮住了他满身的伤,他合着眼,长街漆黑,薄唇苍白,五官线条褪去了往常的冷冽。
他不知道自己在被抢救。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
在这个时刻,他是以赴死的样子面对着她,没有抗拒,只有脆弱而温柔。
言卿贴着玻璃一动不动。
在场谁也没胆子出声,低眉顺眼地低着头,闵敬平稳了一点,立马回到闵特助的角色里,散开众人,安静带他们离开,把这个空间只留给言卿自己。
言卿目不转睛看他,半晌后,才咬着手腕呜呜地哭出来,又带着泪笑。
“老公,”她曲起温度回暖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地敲了敲,委屈问,“你什么时候醒啊,我想跟你回家。”
第72章
言卿在重症病房的玻璃墙外留了下来,就那么静悄悄站着,看医护进进出出,把各种医疗仪器用在霍云深的身上,而他低垂的眼睫从未动过分毫。
谁来劝她也劝不动,她不再哭了,眼神也很平稳,除了固执地站在那不动,看起来很正常。
霍氏的亲信大多数撤走了,只有白大褂来回经过,大家都认识言卿,话题度十足的女明星,又是霍总的太太,网上传言把夫妻两个的关系描述得复杂又虚假,但现在所有人亲眼所见,霍总为了太太命都可以不要,太太也犹如被抽了魂,苍白纤瘦地套着宽荡病号服,执拗守着一张她碰不到的床。
何医生急得来回打转,怕太太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还没休养就这么耗着,身体受不了。
闵敬拍拍他的肩:“您休息吧,太太我来照顾。”
“可她……”
“别低估她,”闵敬摇头,“我嫂子很厉害,被带到那么远,什么都忘了,还能靠自己回来深哥的身边,以前人人都对深哥不好,也只有嫂子一个,坚定不变地接纳他。”
他镜片后的眼眶有些热:“她刚回来那段时间,我还埋怨过她,想想是我太蠢了,她得有多深的感情,才能扛过那些磨难,跟深哥有现在。”
闵敬打理了一下形象尽失的自己,拿起一件大衣走到言卿旁边。
“嫂子,”他重新叫出几年前的称呼,“披上吧,别病倒了。”
言卿没看他,轻声说:“不用了。”
闵敬早有准备说:“是深哥的大衣。”
言卿指尖一颤,马上把衣服接过来,放在怀里紧紧抱着,汲取他残留的微弱气息,半晌后才披到身上,把自己裹在里面,像被他双臂搂着。
闵敬没劝她走,给她搬来一把加了软垫的小沙发,专门换上大快人心的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江营被炸残了,那些保镖助纣为虐,死的死伤的伤,在房间门口掳走你的那个状况最惨,还有锁门的黄奉——”
他冷哼:“老家伙发现我们的人在外面,到了一楼特意没走正门,从窗户翻了出去,天太黑他没看清,在窗框上绊倒腿摔断了,等着跟江营一起被监察机构处置。”
“他们在霍氏埋的线都挑得一干二净,相关人也全部清理,以后集团里再也没有隐患,彻彻底底是深哥的了。”
言卿专注望着病床上的霍云深,听完这些,唇弯了一下:“闵敬,我没事,你不需要费心,我只不过是不想离开他。”
闵敬忽然语塞,鼻子一酸。
嫂子都懂,明白他不是真的想说这些,在逗她开心而已。
就像上学的时候,深哥每次跟人打了架,都不敢露面,他作为小跟班儿习惯性地编理由去找云卿解释,云卿总是温软地垂着眼,对他说:“他又受伤了对吗?我去偷偷看看他,你别让他知道,我不想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闵敬眼圈一下子红透:“嫂子,你终于回来了。”
言卿的眼睛映在玻璃上,含着一层剔透的水光,她喃喃问:“那三年,他怎么过的。”
闵敬满肚子的话都像找到了出口,千言万语想跟她说,恨不得把深哥的每一点痛苦都淋漓尽致地讲给她听,但嗫嚅了半天,最后只挤出来一个词:“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