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初五,若凶手果然是他,那么就是这位大娘去回礼的当夜去而复返……
晏骄忙问:“您还记得那人模样么?是不是有点南边人的样子?”
正淌眼抹泪的大娘一拍腿,“那眉眼,那腔调,可不就是南边人!”
晏骄心头一喜,立刻叫费涛请了画师来,先做了疑犯画像,马上刊刻,然后命众衙役全城张贴,并重点去客栈调查三月初一到初三之间在店的南方客人,尤其是有广印府一带口音的。
众衙役们早就迫不及待,当即抱拳领命,才要出门去时,却被晏骄叫住了。
“凶手经济不宽裕,却又好面子,必然不会住下等,且也极有可能住不起上等,便先查中等客栈,若无线索,再看上等和下等。”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天半,凶手很可能已经出城,时间紧迫,必须有重点的进行。
衙役们本能的看向费涛,后者也点头,“晏大人所言甚是,就是这样。”
衙役们一走,晏骄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我这就去验尸。”
随云县衙的仵作姓刘,虽有些畏惧上官,但在本职工作方面倒还算尽职尽责,晏骄叫他一并帮忙也没推辞。
有了刘仵作和阿苗两个有经验的帮手,验尸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王有为的死因非常明确,就是菜刀的前半部分切入腰腹,刺破脾脏后大量失血而亡。
倒是秦氏,尸斑集中在尸体下层,非常清晰,显然与王有为一样,都是死后不久就被丢入猪圈,之后再没移动过。
她的体外只有一些死后形成的皮外伤,但等晏骄打开胸腔后,刘仵作和阿苗就不约而同的低呼出声:“这人心脏好生奇特!”
当看到死者的心脏左心室较右心室增大明显时,晏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用肋骨剪咔咔几下斩断肋骨,将心脏小心取出,仔细观察后又用刀片剥开心房心室看了,果然在室间隔膜部发现缺损。
这种在肉眼看来似乎并不算明显的缺损,对病人而言却是致命的。
刘仵作心痒难耐,忍不住出声问道:“大人是否知晓此种病症内情?”
晏骄擦了擦手,将心脏放到一个干净的托盘中,又用白布盖好了,先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请费大人过来说话。”
然后才点点头,反问道:“刘仵作也见过吧?”
刘仵作有些惭愧的道:“尚未见过,但数年前曾在张先生大作中读到过类似案例,方才一见之下,着实吃了一惊。”
他口中的张先生就是已经退了的刑部张仵作。
说来此人也颇具传奇色彩,原本是位前途无量的名医,哪知在一次贩药途中不幸遇到匪盗,虽侥幸保全性命,但还是瘸了一条腿。
他非但没有被阴影笼罩,反而积极配合破案,后来更毅然改行,投身仵作行当……圣人感其遭遇和贡献,破格赐了七品荣宠。
在两年前的赫特部陂刹郡主一案中,晏骄曾与他有过一次合作,对彼此印象颇佳,到现在也还保持着联系。
时间紧迫,晏骄已经转到青雀的尸体前了,一边熟练地破坏着尸僵,一边难掩疲惫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之前也曾遇到过两例。不过我现在实在有些累得狠了,不如稍后等费大人过来了一起说。”
昨儿是白家老太太的寿辰,她从刑部一出来就被庞牧接上马车,带着胖儿子一起去白家做客。期间推杯换盏自不必说,两边都是军功起家,席间少不得动些拳脚助兴,一直闹到将近五更天才躺下。
她就觉得好像脑袋刚挨着枕头边儿,都没来得及补眠就接到邵离渊手令,然后快马加鞭来了这里。之后便是几乎没有一刻间隙的忙碌,到现在已经是浑身酸麻了,实在没有精力把同样的事情说两遍。
刘仵作虽不知内情,却也很理解她的做法,便又上前帮忙。
青雀姑娘死相很惨,抛开身上多处咬痕不提,脖颈和头脸上还有许多干涸的血迹,显得非常恐怖。
阿苗取了温水和热酒替她擦洗,“你放心,等会儿我们一定帮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来世再做个一生长乐无忧的富贵人吧!”
死者跟她的年纪相仿,花儿一般的人物,听说还被父亲教导着读过书,又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她本该拥有一段美满的人生,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案发至今已有将近一天半,血迹早已干透,擦洗起来十分困难,需要先将血痂泡软了,才能一点点抠动。
“师父,有东西!”
阿苗在一次搓洗手巾时惊讶的发现,化开的血痂内竟混着几点细小的颗粒,在淡红色的血水中起起伏伏,分外诡异。
晏骄凑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玉屑!”
虽然大小形状各不相同,但分明跟之前在地砖缝隙中发现的青玉碎屑一般材质!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亢奋。
晏骄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擦哪里了?”
阿苗指了指尸体脖颈左侧。
没了血污覆盖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掐痕,左手拇指位置有块突兀的方形淤痕,上有明显的锐器割破情况,翻卷的皮瓣呈现典型生前反应。
“扳指!”
晏骄简单的在脑海中推测了下当时的场景,“凶手应该是在于死者搏斗过程中不慎磕破了手上所戴的扳指,但一时之间并未脱落,稍后在掐死青雀时便割伤了她的脖子。”
刘仵作和阿苗纷纷点头,“必然是这样没错了。”
不过晏骄还有个疑问:青雀脖颈处的伤口看上去虽然狰狞,但实际伤口并不深,根本不可能造成之前看到的那种出血量。
想到这里,她沉默着掰开了青雀的嘴巴,对着里面那截血肉模糊的舌头叹息道:“我错了。”
顿了顿,她又摇头,“也不全然是错误的。”
第5章 第五章
晏骄这一番话没头没脑,说的众人满头雾水。
阿苗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这错了又没错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呀?”
晏骄重新戴好口罩,将尸体连着喉管、胸腹一路切开,熟练地将连着舌头的一套脏器系数拔出,再切开气管给他们看,就见里面有许多瘀血。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口罩拉到下巴处,一脸平静地对大家说:
“她确实是窒息死亡没错,但却不是被掐死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晏骄示意大家上前细看,“刚才我看到她颈部掐痕就觉得有些不对。这种程度的扼伤并不足以致命,而且从她身体其他部位的伤痕来看,凶手掐咬主要是为了获得快/感,更多是一种发泄的意思。很可能死者不堪受辱,绝望之下想要咬舌自尽。”
说到这里,晏骄微微垂了眼眸,神情之中满是悲悯,“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咬舌最常见的后果就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导致休克,并不会直接死亡。但当时死者处于仰卧位,奋力挣扎中血流倒灌入气管,进而直接导致窒息死亡。”
死者的舌头中间靠前一段几乎断了三分之一,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众人都本能的咽了下口水,觉得好像自己的舌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而面部和脖颈上喷溅的大面积血痕,也正是舌头断面流出的。
阿苗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道:“她得多疼啊。”
仵作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压抑的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良久,晏骄招呼阿苗上前:“来帮我扶着点儿脑袋。”
阿苗依言照做,不过还是有些不解,“师父,既然已经查明了她的死因,为何又要开颅呢?”
晏骄用锋利的刀片将死者一头乌发剃掉,小心的将它们束成一把搁置,然后在头皮上轻轻一划,淡淡道:“其实我一直都很不解,为何他们没有大喊求助,即便众人已经睡了,但乡间深夜寂静无比,若他们声嘶力竭喊叫的话,不可能邻居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吧?”
死者一共有三人,除非凶手是三头六臂,能够同时制住三名死者,否则但凡谁叫几嗓子都不会这么安静,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
比如说,凶手是熟人,死者一家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动手。
“尤其是死者青雀,颈部的掐痕不深,面部更没有捂按痕迹,这就说明一开始凶手并没有阻止她发声,这显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正常女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失声尖叫,奋力挣扎反抗,但青雀身上此类痕迹却很少。
“除非,她遭受侵害时已经丧失了这样的能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仵作听后暗自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晏骄的语气十分平稳,如同仵作房角落内静静流淌的阴影,沉静中透出凉意。
她小心的剥开头皮,锯开头骨,果然在后脑勺外侧发现了轻微骨裂的痕迹。
“颅内有对冲伤,骨裂痕迹大致呈现一种比较平缓,有规律的圆弧,”晏骄在脑海中飞快地进行了一番筛选,考虑到打斗可能发生的场所,于刘仵作几乎同时叹道,“铁锅边沿。”
“什么边沿?”费涛才一进门就听见这话,下意识追问道,结果一抬头就见晏骄手中举着一坨……脑子。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突然开始后悔不该这样贸贸然进来。
之前在案发现场呕吐已经极度不体面,赌上费家的百年声誉,他决不可再失态!
世家子们往往都有爱面子的毛病,从小就被家中长辈们要求处变不惊,费涛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在场诸人竟都没能从他那张俊脸上发现什么异常。
刘仵作甚至还在心中暗叹,同时敬佩不已:
果然不愧是大人,才短短半日就已完全适应了!
“大人,晏大人发现了许多新的线索,请您过目。”
刘仵作积极招呼道,又指着那两个盛有最新物证的铁盘与他看。
费涛的面皮不易察觉的抽动几下,在脑海中迅速权衡利弊之后,到底是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刘仵作期待的目光中掀开盖布:
一颗心脏。
费县令:“……”
温和了三十载的费大人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泼妇骂街的心理。
他张了张嘴,然后悲哀的发现托精英教育的福,竟死活想不出一句酣畅淋漓的脏话……
“这是什么意思?”
努力压抑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加平静,神色也越加冷漠,简直比刘仵作此等专业人员更为处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