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寒舟颔首,“上次手术结束之后,已经去感谢过了。”
“那就好,”老人又想起什么,道,“魏医生女儿好像也回国啦?你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好的朋友,可以给小瑶介绍一下。”
“那个什么讯……我看着还一表人才的?”
“罗讯?”裴寒舟摇头,“他不是什么好人。”
顿了顿,男人似是回忆起什么,垂眸扫了林洛桑一眼,意有所指地重复了某句箴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上午才说过原句的林洛桑:“……”
好记仇的男人。
老人一听这话乐得不行,又是笑又是无奈地伸手要打他:“怎么说话呢!人家好歹也是你朋友!”
最后的会面也还算是愉快地结束了。
今天男人的心情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回程的车是由裴总裁亲自开的。
林洛桑摇下车窗,感觉烦心事都被解决了一大半,不由得松了口气,迎着夜风轻哼起了自己的那首《机会》。
晚风带着不知名的花叶香气,穿过发梢萦绕鼻尖,吹得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她唱起情歌来声音轻飘飘的,细细软软,又有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柔韧感,尾音半勾不勾时,裹着清浅撩人的痒意。
车即将要驶入停车场,男人踩着刹车停了下来。
哼得正起劲的林洛桑也跳脱出自己的世界,转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男人怡然自若地敲了敲方向盘,目光淡然。
“还想听你再唱五分钟。”
第27章
其实从第一次听林洛桑唱慢歌开始,男人便觉得她的音色有些熟悉。
是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听过,又似乎没有,若要仔细纠寻,还带着点陌生。
不过后来想起她早年有几首大爆的歌,想必是他曾在某些场合听人播过,才会有些印象却不至于太强。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无需放在心上。
只是偶尔听她在自己身边唱歌,轻声的哼唱无端让人感受到治愈,心境也会随之宽阔很多。
眼见马上要进车库,而她的歌似乎还有一阵子才结束,男人就熄火停了车,专心听她唱。
林洛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操作,面对着漆黑夜色沉吟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回复——
“但这是另外的价格。”
男人蹙了蹙眉:?
“你知道我现在一场商演是什么价位吗?”她一本正经地转头,比了个三,又指指他的座椅,“就你坐的这儿,买第一排的票都不能靠这么近,然后你还要求我唱五分钟,就相当于是专人表演,那……”
她一边说一边头脑风暴着接下来要胡说八道点什么,结果不期然看到男人侧了身子,拉开了个什么东西。
……难道真要给她钱吗?
林洛桑声音顿了顿,决定如果他真拿钱出来羞辱她,她就踹他。
然后她就瞧见裴寒舟神色无虞地拿出了一根荔枝味儿棒棒糖,一气呵成地撕开糖纸含进口中,根本没把她的瞎闹腾放心上,就像是找了个零食再来继续看她表演,完美模拟了她以前追剧时抱着爆米花的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更想踹他了呢。
“你还惬意地吃起了棒棒糖?”林洛桑不服,“什么意思呢,我不唱你就不开车了是吗?”
男人咬着棍子,非常欠揍地沉声回:“嗯。”
被拿捏住命门的林洛桑非常不爽:“你以为我不会把车开回去吗?”
凛然地对质几秒后,她绷紧的背松懈下半分,摸了摸鼻子道,“好吧,我真的不会。”
裴寒舟:“……”
“你有这功夫跟我贫嘴,十首歌都唱完了。”
她深呼吸一口,胸膛起伏,如同在酝酿情感,正当男人以为她要进入正题时,林洛桑开口了:“你知道夜莺吗?”
“什么?”男人冷淡抬眼。
“不是有那种故事吗,就是夜莺主要在夜间鸣叫,有失眠的人喜欢听它的歌声,就把它关在花园里让它天天唱给自己听,夜莺唱到声音嘶哑,后来觉得失去自由就自尽了,”她讲得头头是道的,“你不觉得我现在很像吗?”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敛了敛眉,“我囚禁你了吗?”
“……”
“你声音嘶哑了?”
她轻咳一声,感觉气势上有点被压住,努力找回主场:“现在可能没有……”
林洛桑话还没说完,男人漫无波澜地咬碎口中的棒棒糖,松了松领带,不经意地回应:“嗯,等会就有了。”
林洛桑:……?
然后她就知道了为什么这趟车里没有司机也没有助手,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万恶的资本家,果然干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就连开车都别有深意。
被盖着外套从车里打横抱出的时候,她竭力睁开因困倦而差点黏合在一起的双眼,发现天边已隐约翻起了一丝鱼肚白。
也是在这瞬间,她又清楚了自己和故事里夜莺的区别。
夜莺在凌晨时分是无需婉转承欢的。
——但她要:)
林洛桑体力耗尽地舔了舔唇角。
很意外,她好像也尝到了,淡淡的,荔枝棒棒糖的味道。
*
次日早晨,她和裴寒舟准备再去医院看一下曾祖母,而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去工作。
她在车上困得呵欠连连,头抵着车窗发呆,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都粘着点泪渍。
“睡会吧,”男人大发善心道,“到了喊你。”
林洛桑咬牙切齿地看着始作俑者:“不用了,谢谢您。”
话虽这么说,最后她还是抵抗不住地垫着枕头睡着了,二十分钟后被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唤醒,脑子还没恢复清明,就跟着进了医院。
直到看完曾祖母出来,她反射弧还在绕着地球周转,整个人混混沌沌,思维有点连不上线。
抬头时,正好看到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女孩儿,那女孩绑着一股很低的、搭在肩上的麻花辫,蝴蝶结发绳下还垂着粉色格子吊坠,平底鞋,怀里抱着一只洋娃娃。
她定定地看着裴寒舟的方向,眼睛亮了亮,半晌后才绽开一抹笑意:“寒舟哥哥!”
林洛桑的瞌睡都被这声满怀感情的“寒舟哥哥”驱走大半,抬起了困倦的眼睑。
“好久不见,终于又看到你啦。”女孩子逐步走近,声音带着一股子难言的低软和亲昵,“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呀?都很少过来了呢。”
裴寒舟没回答她的问题,先侧头同林洛桑介绍:“魏瑶,曾祖母主治医生的女儿。”
“啊,”林洛桑看向魏瑶,笑了笑,“你好。”
魏瑶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地转向林洛桑,不知道是方才真没发现她,还是故意忽视。
“你好,请问你是……?”
林洛桑启唇正要说话,被裴寒舟截去话头:“我夫人。”
“这样啊,”女孩垂下眼,有一瞬难以掩饰的放空和失落,但是眨眨眼就将情绪藏在眼后,笑着说,“原来是嫂子。”
“再正式地打个招呼啦,嫂子上午好,”魏瑶朝林洛桑挤挤眼睛,“我和寒舟哥哥可是认识了快十年哦,如果你想知道他的一些秘密或者生活习惯,都可以来问我。黑历史我这儿也有,就摆在我家柜子上呢。”
女孩子看起来温顺无害,每句话却好似都在暗示自己和裴寒舟之间关系亲密,还颇有宣誓主权的意味。
林洛桑疑心是自己这种搞创作的人太过敏感,便摇摇头,将那丝怪异感甩开。
她正踌躇着怎么回复时,旁边的裴寒舟又开口了。
“认识了十年但没见过几次,所谓的习惯和黑历史你都是从老人口中听来的,”男人稍作停顿,“我太太若想了解我可以直接问我,不必通过你。”
林洛桑抬了抬眉尾,头一次觉得这高情商男人开口得恰到好处,救场也非常及时。
他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能做的事情,确实无需外人插手,无论真心或假意。
女孩子却像没放在心上似的,轻轻抖了抖肩膀,嗔怪道:“我知道啦,你这人还真是……几年不变的冷漠呢。”
“对了,等会有空吗?”魏瑶问。
裴寒舟:“没空。”
魏瑶像是被拒绝惯了,不被影响地继续道:“我爸爸说就奶奶的情况要和你谈一谈,你肯定能来吧,我发你地址?”
看来这会谈还要些时候才能结束,但林洛桑的时间有些来不及,她看了眼手表,决定暂时打断一下他们,扯扯裴寒舟的袖口:“我有工作要忙就先走了,你们聊着啊。”
“嫂子还要上班吗?”魏瑶目光转了转,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唐突,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啦,就是工作离我好像还太远,我很好奇大人的世界。”
林洛桑偏了偏头,从舌尖过了一遍这句话,突然就有点想发笑,但因为繁忙并未来得及回应,最终给岳辉打着电话迅速离开。
今天她要去开有关下期节目的会议,涉及到歌曲主题和舞台风格,没工夫再做无谓的耽搁。
……
看在老人的面子上,裴寒舟最终去了一趟魏家。
面对着女儿“有关病情”的询问,魏严并不知情地愣了下,紧接着才接收到魏瑶的讯号,赶紧说了些老人的情况。
不用想也知道魏瑶在用父亲当幌子唬人,魏严其实根本就没有和他谈一谈的计划,都是魏瑶自己的私心。
裴寒舟蹙了蹙眉,反感难以掩饰地从眼中溢出,关上门后便大步离开。
魏瑶一边扶着楼梯一边努力追上他的脚步,还在急急忙忙说些什么:“你走这么快干嘛呀?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可我真的太想你了,”说着说着女孩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快两年没有见面了,你一点都没想过我吗?”
男人根本不予回复,留给她冷漠而疏远的背影。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那会儿她只有十岁,同龄人都幼稚又无聊,滚在地上四处嬉闹,连衣服都是脏的。她趴在梧桐树下写作业,一抬眼就看到从医院楼宇中走出的哥哥,衣衫齐整、干净高挑,就连皱眉都让人不想挪开目光,好看得连画都不敢精致得那么夸张。她连呼吸和心跳都只敢小声,怕惊扰到谁。
她那时候不知道这就是心动,但空气好像都随之停滞了片刻,她丢下笔,不管同龄男生在身后的呼唤,顺从本心地朝着他的方向跑去,碎花裙摆被风荡起悠扬的弧度。
但他很快就上了车,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哥哥”,试图能让他回头发现自己。但故事中的人置身事外,车窗都没有摇下半分。
她想也是,就叫那么一声哥哥,他哪里知道是在叫他呢。
幸好一周后他们拥有了第二次见面,在老人的病房内,他背脊挺直地坐在沙发上,正午的光悠悠地洒下来,父亲和她说:“这个哥哥叫裴寒舟,年少有为,你要多向他学习。”
她笑弯了眼,想去扯哥哥的袖子,但被快速地躲开,她那天晚上哭了很久,再起来时又整装待发,跑去和父亲许诺:“我会努力变优秀,然后追上哥哥的!”
父亲繁忙无暇理睬,只当是小孩心血来潮的玩笑话,但她那一追,就是十年。
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再没遇到过比那时更心动的瞬间,她努力地想要朝他靠近,想让他看到自己。在父母工作忙碌的家庭中长大,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缺失关怀,可遇到他以后才发现,她从未如此渴望过被重视。
但好像没有什么能摧毁他的壁垒,他太难追了,二人最靠近的距离甚至都是隔着一排长长的座椅,她不断地感受到挫败和被拒绝的滋味,可极强的自尊心让她越失败就越用力,有的时候都快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了。
追逐着某件想得到的东西太久,往往容易在路途中迷失自我,总是会忘记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单纯变成想要证明自己、想完满那份缺憾和执念。
可无论怎样,已经当做惯性走了十年的路再难回头,她有时候想着这样也好,他一视同仁地漠视一切,她追不上,别的女人也追不上。
哪里想到不过是出国进修几年,再回来时就变了天,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结婚的喜讯,她想这怎么可能?他连女人都不愿接近。
直到刚刚看见林洛桑就那样靠近地站在他身侧,不知是什么缘故步伐还有些不稳,他竟还会抬手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