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这一刻,他才有那么一点儿真实感。
感受他真的重新看见她的真实。
身后的姑娘还在哭,终于温牧寒转身,他望向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因为他心头仿佛有东西在拼命的烧,要把他的理智、克制、冷静全部烧成灰烬。
他怕自己一张嘴就要质问她,可是这一年来的迷茫和无力,连带着憋到现在想要问的问题终于交织在一块,轰然爆发了出来。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语气还是克制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这是她之前说过的。
他就想问问,她这次想干嘛,又打算怎么发落他。
叶飒眼泪还挂在脸上,茫然的望着他,找他干嘛?她想他了,来找他复合……可是,连她自己都愣了愣,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分手,需要复合吗?
叶飒眨了眨眼睛,终于扯出一个表情,正要说话,可是突然表情又垮了下来,整个蔫巴巴的,“温牧寒,你别不理我。”
本来她想道歉的,不管怎么说,是她做错事。
做错了就该认错挨打。
结果板子还没落在身上呢,她自己先委屈上了。
温牧寒闭了下眼,喉头上下滚动着,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渴望。
想抱抱她。
哄一下。
她这么委屈巴巴的模样,他最见不得。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再次睁开眼睛望向她的时候,眸底带着最后的挣扎,“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就那么走了。一走就是一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说是来找我的,你们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叶飒呆呆的望着他。
温牧寒轻声说:“叶飒,你能想到我睁开眼睛第一眼,没看见你的时候,有多慌张吗?”
叶飒仰头看着他。
“结果,是因为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好了决定,”说到这里,他脸上泛起嘲讽的笑容,眼眸再次落在她身上,“我居然还他妈像个傻子似得一醒来就担心,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不能来看我。”
这一通话,哪怕叫叶飒都觉得难以忍受。
特别是当他最后看着她,轻闭了下眼睛,如耳语般,低声说:“叶飒,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最起码,我不该被这么丢下。”
最后这一句话,犹如一把无形的匕首狠狠扎在了叶飒的心底。她以为这一年来,她陪谢温迪度过了艰难的抗癌,什么东西都无法轻易打到她了。
可她发现,她错了。
她受不了温牧寒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温牧寒这人太过骄傲了,他骨子里有种近乎无情的狠劲。就从他在这次营救行动中,干脆利索的干掉那些海盗就知道。
他这人心底该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可偏偏这样一个血性又骨子里狠的男人,用这种近乎委屈的声音跟她说。
他不该就这么被丢下。
他,心底得多委屈,才会说出这句话。
叶飒立即抹了脸上的眼泪,望着他,轻声说:“对不起。”
她不敢再耍小聪明,她不该用眼泪欺负他,因为她知道他最见不得自己的眼泪。
明明是她先做错事的啊。
她垂头,小声解释:“我不是想要故意丢下你,当时妈妈告诉我,她生病了……”
“我不是故意说这个想让你心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得不去美国,温牧寒,虽然我妈妈她不算一个好妈妈,但是她生病了,我不可以不管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了爸爸,我不能再失去她的。”
温牧寒微仰着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一开始他是真的生气。可是后来他在家里养病,那段时间,展清忙着照顾他,不仅给学校里请了长假,甚至其他所有事情都推掉了。
他也让她去忙自己的,他一个人可以。
可是展清撇撇嘴,“我是你妈妈,这时候你都病成这样了,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后来温牧寒把谢时彦叫到了自己家里。
谢时彦本来就心虚,被他诈了几句,就全部交代了,原来谢温迪真的生病了。
叶飒是因为她生病才丢下他,陪她去美国的。
那时候,他心底真的五味杂陈。
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她到底有没有那么爱自己呢,要不然她能这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的就走了。
人在极度沉默和绝望的时候,脑海中却是没有停止的。
两人之间的记忆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偶尔露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让他更加茫然。
或许,他只是那个生活在叶飒记忆中的人。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美化了关于他的一切,可是真的在一起,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完美的人。
难怪说,陷入绝望的人,更绝望的就是否定自己。
他几乎快把自己否定完了,这才从谢时彦口中得知真相。
知道之后,他欣喜若狂中又是难受。
想着她该多难受,叶飒家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他亲眼见过她崩溃说救不了爸爸的场景,失去父亲,哪怕已十六年时间,却依旧无法抹平她心底的痛楚。
如今与她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再次生病,他都不敢想象她该怎么办。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穿着这一身军装哪儿都去不成。
偶尔,脑子里也会出现一个念头,如果他不是军人,那么现在他就立即能飞到美国去陪她。哪怕他不是医生,但是最起码在她痛苦的时候,他可以陪在她身边。
替她承担,帮她分担。
叶飒深吸了一口气,“刚去美国的时候,我也想打电话跟你说一声,最起码应该告诉你一声。可是一直不敢,因为我怕自己一听到你声音,就忍不住回来找你。”
“因为我实在太想你了,”她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哭腔。
说好不哭的,可是实在太难过了。
直到她又说:“而且后来更不敢了,你也知道我妈一直反对我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爸爸的事情,她一直都觉得我们在一起可能会步他们之间的后尘。她一直觉得,只要让我和你分开一年,我们之间就会有一个人坚持不下去。我就想让她知道,她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垂着的,他的手臂垂在身侧,戴着手套的手掌就近在咫尺。
终于,叶飒鼓起勇气,大着胆子伸手捏了下他袖口。
他没拒绝,她就像得到了一个安全信号那样,又碰了碰他的手指尖。
温牧寒低头看着她已经快要得寸进尺的把他的手指抓住,明明是应该生气的事情,可是听着她的话,他突然轻嗤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要是现在不原谅你,就是让你妈妈说中了?”
叶飒:“……”虽然她本意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仔细一听,她的话好像还真的可以解读出这么个意思。
突然她轻叹了一口气,这男人怎么就这么该死的聪明呢。
但现在,她选择立即摇头。因为她不想让温牧寒觉得自己是在道德绑架他。
叶飒摇头,她继续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
她越说声音就越小,小到最后如同呢喃:“你别生气了。”
见他又不说话,叶飒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的底线又后撤了一步,“就算生气,也别不理我。”
还是不搭理她。
叶飒微咬了咬唇,左右看了一眼。
大家都在忙,好像没人打扰他们,就连海岸线救援队的队员都没一个来打扰他们的。
叶飒心底跟下了个决心似得。
不是有句话说的话,撒娇女人最好命。
只是叶飒张嘴的时候,喉咙像是有胶水黏上了似得,徒留她尴尬的望着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温牧寒微垂眸,淡望着她。
叶飒下定决心正要开口,突然温牧寒的耳麦里又传来了声音,是方汉新的声音:“队长,舰长让你尽快联络他。”
他嗯了一声,耳麦里立即又安静了。
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叶飒急了,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戴着手套很硬朗,唯有指尖是能被触碰,她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手指,声音有点儿急,却更软,“温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温哥哥。
她的声音软到了他心坎上。
温牧寒脚尖一顿。
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半晌,他转头看着叶飒,眼眸轻闭了下,再抬起,带着一种无奈到极致的声音,“不带你这么耍赖的。”
叶飒,你不能耍赖。
因为你一耍赖,我就心软了。
第87章
有缓和的余地!
叶飒在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心底早已经雀跃的要蹦达起来,可是为了避免让自己过于得意而翻车,她还是摆出一副格外认真的模样。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认错,姿态要低。
她也不能总仗着他心底的那一份心疼,肆无忌惮的欺负他吧。
不过温牧寒这人比她还狗。
泄露了一点儿情绪,当下就走了。
头也不回的。
叶飒也不好再追上去,毕竟他现在确实是有正经事的。只不过看着他坚毅挺拔的背影,叶飒又叹了一口气。
这男人脾气太硬,她得软着来。
还是想想怎么能把人哄好吧。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货轮上的船员和乘客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唯有薄湛是被抬出来的。叶飒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他被安置在休息室,旁边的李谦正在给他查看伤口。
杰森在一旁叹道:“薄,你太不走运了,说实话,你应该跟我们一起留在驾驶室里。”
“还好,只是被流弹擦伤了手臂,虽然流血很多,但是并没有伤及筋骨,”李谦给他看完之后,诊断道。
一旁的女医生艾米已经打开他们随身携带的医疗箱。
好在一行人都是医生,行李里面别的不多,药品是齐全的。
叶飒过来的时候,看见薄湛身上的衣服被血迹染了半边,显得格外可怖。他本来在低头看伤口,像是听到她过来的动静一样,抬起头望着她。
半晌,他轻声像是叹息般轻声说:“你没事就好。”
“干嘛一个人跑到船舱里,”叶飒声音微哑着。
薄湛苦笑:“太害怕,慌不择路了。”
叶飒紧抿着嘴唇,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薄湛。他从来就不是一慌乱就六神无主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手术台上拿手术刀就能给他吓死。
他让自己躲在集装箱那边,自己又跑进船舱里,引起了海盗的注意,让海盗没时间去搜索集装箱那边。
就在她要说什么的时候,余光一撇,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牧寒走进来,扫了他们所有人一眼,视线又落在坐在床边的薄湛身上,淡声问:“伤势严重吗?我们的直升机还在甲板上,如果严重,我可以安排直升机护送你前往南江号接受军医的救治。”
或许是考虑到周围都是一帮外国人,他说的是英文。
一帮人没想到眼前这个中国军人能说这么流畅的英文,当下都惊讶地望着他。
叶飒实在受不了这帮人的眼神,会说英文算什么,温牧寒连德语都会说。
白痴。
不过介于很多美国人对中国根深蒂固的偏见,她都懒得说话。
薄湛迅速看了叶飒一眼,摇头:“没关系,艾米可以帮我缝合伤口,我们的药品也很齐全。”
这是婉拒的意思。
温牧寒并没有强求,淡淡点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
随后他离开了休息室。
他一走,舱房内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杰森突然叹道:“我的天哪,这就是中国军人吗?”
艾米耸肩:“他很强大。”
强大到哪怕只是站在门口,都让他们有种压迫感,这会人走了,一个个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叶飒转头望着他们。
杰森似乎察觉她眼神里的不善,微笑道:“我只是想说,他们很厉害跟我想的很不一样。特别是一枪击毙海盗。”
说到这里,他不知是害怕还是赞叹的双手摊平耸肩。
李谦也叹了一口气:“我感觉血都溅到了我的脸上。”
“叶,或许你应该去洗脸,”艾米一边给薄湛清理伤口一边出声提醒。
此时众人才看清楚她脸上也喷溅到的血液。
因为刚才他们都在船舱内,并不知道叶飒被劫持的事情。
叶飒点了点头。
她转身离开,回到了船舱里的洗手间,用水把自己脸上洗干净之后,她本来直接上甲板,只是转念一想,又往自己的休息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