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比划了个完成的手势。他侧身坐下,忍不住啧啧出声:“那可是今上亲赐的鹡鸰香念珠。唯一一个开了光的,整整九九八十一天,就这样随意送出去了。”
“什么随意送出去,那本就是给玉儿配得。”水溶轻笑了一声。
他摊开一只手揽在靠椅上,微微仰头舒展着身形,薄衫勾勒出流畅的肌理,腰腹部的线条顺通。
北静王语调是低沉的沙哑,他轻轻拂过玲珑球上的林字,目光低垂中带上了怀念:“我亲手泡了好久的天莲。她身子骨弱,需要好好养着才是。”
灵秀哆嗦了下身子,嘴里不留情嘲笑道:“真该让手下人看看你这副样子——他们怕是要找人辟邪。”
水溶没理他,微微阖了下眼,回忆了会刚刚的“初见”,俊朗的眉目又稍稍皱起,“时间不太对。”
“元一。”水溶食指在桌面上扣了两下,丢下一个指令:“去扬州,看看林家。”
屋子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跪地颔首后又悄然退下。
灵秀只冲着水溶挤眉弄眼感叹:“龙甲的人,啧。这下就是天破了,林府都能安然无恙。”
高高在上的北静王,宠起一个人居然也能如此不可理喻。
水溶将玲珑球握紧在手心,无声地扬眉一笑。
黛玉不知道在这一个来回间,林府的事情随着安定寺的一面,就会被妥帖的安排好。
她在回程的马车上,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里面躺着一个平安符。符包里面透出一股幽幽的药香,闻起来倒是清新怡人,让人神情都舒张开来。
这可以寄回去给母亲。黛玉心中算好了,又开启第二个盒子。
正中是一串剔透的念珠。
念珠足足有十八颗之数,每一颗都是晶莹剔透,闪着暗红色的光芒。对着窗一照,都能直接透过去。
这不过是黛玉第一次见到,心中就生了喜爱之情。她试探性地将这串念珠戴在右手上,发现它不紧不松,体型居然是刚刚好的贴切。
安定寺居然这般神奇?黛玉手中缓缓摸过念珠,心中略微欢喜了些。
等到回了府中,日头转凉,宝玉念念不舍地送了黛玉到碧翠阁,又东拉西扯坐了半饷。
他一面说着薛家姨妈要上京,一面又同邀去东边宁国府赏梅花。
林妹妹身子骨弱,这几天难得才见一次,宝玉实在是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黛玉虽感念宝玉这行殷勤,不过出行实在乏累,推脱后便洗漱歇下了。
腿上还有些微微的泛酸,黛玉看着帐顶上的五蝠戏花案,细细回想了会白天的事,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黛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是和上次预知梦一样的感觉。
自从来了贾府,这还是黛玉第一次做预知梦。她沉下心神,仔细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儿是金碧辉煌的楼屋之内,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面前横着一个碧色的格门。
黛玉正想四处走动一下,就听得格门内传来一阵呜咽之声,那是压抑得低低的喘息:“呃啊……宝玉……”
这是宝玉身边那个唤作袭人的声音。
黛玉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立刻就连着摇晃后退了好几步。对宝玉的好感瞬间掉落,她下意识心神后撤。
随着黛玉的念头,周围的景象也在变化。这时候黛玉发现自己在一个高高的楼宇上,从窗户正好看到岸边的大船——这是自己初到京城的情景。
黛玉看着自己从大船上下来,看着自己僵持在岸边没有轿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声音传来:“去,将人接好。我要玉儿大大方方地入门。”
黛玉有些诧异地转眼,就看到北静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黛玉简直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黛玉只觉得面颊一热,连忙倒行了几步。这才看清他一身堂皇朝服,正目光深深的望着岸边。
后边是伏跪在地上的人,而北静王看都没看一眼。他一心注视岸边,声音又深又沉,带着浓烈的暗色:“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黛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恢弘的马车,居然是北静王的手笔。
想必当初看到的一片金色,也是北静王的心语。可惜当时没在意看是什么。
不过这只是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叫的……如此亲密?
黛玉心中一动,目光放到水溶身上。
近距离看起来,倒是更显露出他的俊朗不凡。高挺的鼻梁,锐利的眉眼如墨画,怪不得上个香都能轰动京城千金圈。
而下一瞬水溶若有所感似的,抬眼隔空对上了黛玉的视线。
靠这突如其来的直视,黛玉才发现他眸子颜色很深,在光下越发深邃。就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里面全是暴戾冷漠。
黛玉只觉得心神一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周围景象又在变化。
这次梦到的是一个姑娘。
那姑娘哭着挣扎想往地上扑,头顶着一串橙色的大字,眉心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都被血染透。
而旁边一群人正生拉死拽,硬生生将她拖了去。
对面为首的是一装着华丽的壮硕男子,正张着嘴巴大声囔囔着:“我薛大爷看上的东西,哪由得你来插手?给我打死,打死!”
一时间周围骤然掀起一阵吵囔的风暴,一句句“打死!”像是惊雷一般炸起。
黛玉心中一痛,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本就过于白皙的面色更加苍白,头是一阵阵的疼,连心口都有些发闷。
就像一步步沉入深海,压抑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黛玉抓紧被褥,气喘地注视着帐顶上的五蝠花案。头上疼痛越发的明显,像是一颗颗钉子在钻。
汗水自额前流下,黛玉咬牙忍受着。她自小体弱,吹了风都会着凉,从梦中惊醒更是难过。
从前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黛玉本已习惯忍受这种无声的痛苦,可这次梦中心惊,痛感居然越发强烈。
她下意识以手抚额,试图抑制疼痛,却突然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
这香味十分清净,黛玉慢慢深呼吸,几个来回过后,她竟好了许多,连心胸的窒息感也平息下来。
黛玉放松了些,细细看去,才发现是自己腕上那串念珠泛发的味道。
安定寺的佛礼居然这般神奇?
黛玉有些惊喜地转了转念珠。再次微微吸气,安神的香味弥漫,一时间心神都平静下来。
就看在这念珠的份上,自己定再去安定寺上香感谢一番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北静王:是我送的!QvQ
第7章 送礼不送你
夜里服侍的明怡听得声响,立刻进来点灯伺候,又小心地扶了黛玉起来,从暖壶内倒了半盏安神茶。
“姑娘感觉如何?可要我去唤来女医?”明怡知道主子梦中醒来定会心痛,不免有些忧愁。
而黛玉闻了香后倒是好了些,她摆摆手按下明怡,又披了风衣,往外廊走着通通气。
天边月色正好,照得一地白霜。黛玉瞧了欢喜,就倚在栏上欣赏着,一时间回想起梦里的“薛大爷”。
白日宝玉正说起过,薛家姨妈要上京来的消息。而预知梦里向来是梦到与自己相关的,那梦中的薛大爷,十有八九就是薛家姨妈之子。
黛玉心中有了计较,又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孩。
她还记得那姑娘满目的泪水,头上摇晃显着:『我自以为从此有所得,岂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
皆是红尘薄命之人。黛玉心中一重,又一颗颗摸过手上的念珠,慢慢思索着:自己本来就是要寄信回去,让人路上先一步赎了那个女孩,倒是能免了这波折辱。
一时算计好了,黛玉松了下心神,转而念起家中不知是何情景。月光正皎洁,天下又有谁人和自己共赏这一轮弯月,忍不住叹息了声。
才在她叹了一口气,就听得半空里嘎的一叫,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不哭!笑笑!”
那是一只红毛绿头的鹦鹉,正两腿支在架上蹦跶着。它偏了偏头,让头冠上的绿毛顺风飘着,黑亮亮的眼睛只看着黛玉。
“这鹦哥成精了不成?”明怡忍俊不禁,黛玉也转移了注意力微微笑了起来。
这鹦鹉是半空自己飞来的,吃了黛玉丢的一颗红豆,就赖上黛玉不走了。
黛玉爱它学人说话的机灵,也不拘着,只随它留在身边。
这会儿黛玉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它毛茸茸的羽毛,一本正经调侃道:“经书里都有精怪奇灵,你怕是要得道了。”
鹦鹉并不为所动,而是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膛,张开嫩黄色的长嘴神气地叫着:“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黛玉揉着羽毛的手顿了下,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刚刚听过似的。
第二天黛玉起来时,身子居然很是清爽,只觉念珠的药香还在缭绕,并没有往常的沉重感。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寺,安定寺居然如此神奇。
黛玉只得能再感叹一声,又遣人将书信和平安符送去扬州。
她在信里提到了贾家和王夫人等,一切都是春秋笔法,可父亲定能看出自己的意思。
这儿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哪怕贾老太君再疼爱自己,那也是在贾宝玉之下。
贾府不是可久留之地。
一连几日黛玉都推身子不舒服,只在院子里歇息,慢慢试着念珠的用处。连着宝玉邀的好几次宁国府赏梅,都谢绝了。
而那念珠果真奇妙,佩戴着越久,越能感到幽香缭绕,犹如神佛庇佑一般隔绝了疼痛虚弱。
黛玉好好歇了一阵,才开了阁门恢复定省。探春等都前来约着去同去。
“听说林姐姐身子大好了。”惜春一上来就问候了句,一旁的迎春只温柔笑着。
探春目光往周围景色上瞧,翠碧阁处处风雅。连桌上摆的甜点,都是玫瑰豆糕、什锦玉丸,和她们封例是完全不同的花样。
碧翠阁有独立的小厨房,林姐姐吃的都是这般精致。
更难得侍女丫鬟林立,却都是都屏声敛气,家风端正。
要是在宝玉那儿,就算有老太君同屋压着,都能弄得“热热闹闹”呢。
探春默默叹了一回,四人一道走着,又听惜春话头转到最近沸沸扬扬的薛家事情上。
“林姐姐可听说了?那薛家大哥打死了人,已经被关下狱去了!”
黛玉转瞬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梦,心中吃了一惊,面上也自然带出了些。
难道自己派出的人失败了?没有救下那位姑娘?
迎春看黛玉纤纤细眉都拢起了些,忍不住插了话轻声笑道:“别听她胡说。我听传的是薛家大哥勾搭拐子,被当场抓住打个臭死。”
“金陵都送好几回信过了来,想必是真下狱了。”探春也瞧着提了一句。想起自己之前请安时难得见王夫人面色焦虑,语气都轻快了分。
“话头传来传去的,也就变了模样。”黛玉转了转腕间的念珠,心间思路飘忽,面上只先轻飘飘掀过。
四人闲聊着路过荣禧堂,正好撞见贾政怒气冲冲从里面出了来。
探春等都停下来问好。
贾政面上都是怒意,本想点点头就过去,等看到黛玉时才敛了气色,急促的步伐也停了下来。
他对三春略微颔首,就转头看向黛玉问道:“最近身子好些了?太医请了没?药可还受用?”
“都好了,劳舅舅费心。”黛玉声音清丽回了一句,从贾政头上的收回眼神。
舅舅可真是气惨了。黛玉看到众多暗橙色的字体跳跃,像是火焰在燃烧。
一大片『岂有此理』『不可理喻』『冥顽不化』中,夹杂着一句暖橙色的『可别再病了』。
贾政庄严地点了点头,正要接着再叮嘱几句,屋内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句带泣的申诉:“老爷怎么能撒手不管,我们王家……”
转眼黛玉就看到王夫人追了出来。她两只眼睛透着微红肿胀,连佛珠落到地上都也没在意。
注意到黛玉等人,王夫人这才收了声,身后的彩霞连忙上前搀扶。而贾政已经冷哼一声抬脚走了。
在场的都低下头行礼,并不直视王夫人难得狼狈的模样。
王夫人眼看着贾政走远,心里就是一急,可小辈们在面前,她又不好再追,只得倚门喘息了好一会。
半饷她才平静下来,又看三春身后只随两位侍女,而独林黛玉不同,连出门都有足足四位陪同,倒是有几分当初贾敏的排场。
想到贾敏,王夫人暗火更起。她下意识就要转动佛珠,这时才发现自己的佛珠已经落到地上,上头印着被踩的尘灰。
几桩不如意重重压制下来,王夫人只觉胸口都火辣地疼了起来。
她咳嗽了声,有些生硬地开口:“你们来的也巧。薛家也有个姐妹上京,她给你们备了礼,正好一同分了。”